作者:荒羽
张信礼转过头看着他,说:“瑾瑜,感觉你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林瑾瑜安静片刻,说:“你倒是变了。”
他说:“变成了gay。”
“变”成了gay。
“分开的时候,我想了很多。”夜色渐深,气氛静谧,张信礼看过他,又把目光移开了,好似自言自语般道:“想以前,也想以后。”
以前的以前,他还是个小孩,长在野蛮而贫瘠的大山里,连写起字来也是倒笔顺,不知道世界有几大洲、地球有几大洋,不知道理想俩字怎么写,也不知道小提琴是什么声音。
他拿烟比拿笔熟练,和缺乏教育的所有同族小孩一样,不会讲道理,以为暴力就是解决问题的唯一途径,谁能抢,谁凶,谁就不受欺负。
以前,有个爷爷的朋友去看他,那人头发已经花白,可精神矍铄,笑声爽朗,收拾他就像收拾条还没长成的刺头狗。他给张信礼看他孙子的照片,那个拉小提琴的小孩衣着干净整洁,浑不似他,活像家里那条老是沾满泥巴的黑狗。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还有人是那样生活的,原来人是可以那样生活的。
还是以前,那个已长成少年的小孩来到了他家,他们遇见、分别、重逢,然后相爱。
他们在每一个寂静的深夜做爱。
然后他们分开了。
张信礼在无数个深夜里失眠,他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反复梦见暗巷的那段时间,“以后”变得孤单、寡淡、没有意义。没有林瑾瑜的生命像缺失了什么。
他说:“人只活这一次……我也要过自己选的生活。”
第366章 笨拙爱人
如果在五六年前听见这些话,林瑾瑜一定在第一秒就热泪盈眶,然后感谢上苍让自己得到了原本无望的爱人,可现在不是六年前了。
说没触动是假的,然而他已不再是那个把一时的感性当作一生的诺言的林瑾瑜。
就像以前刚出柜的时候,他们在楼道里,林瑾瑜说自己最怕的事不是没钱,不是他爸说他有病送他进医院,而是他走。
那个时候张信礼也说不会的,任何事他都答应他,可终于没有做到。
男人,嘴上说出花也是不作数的。
所以他暂时对心底传出的、那声好似小槌敲击冰面迸出的、细纹般的悸动视而不见,只是把张信礼的狗抱到自己身前,借摸狗的动作装作心如止水,道:“哦,再看吧,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
张信礼道:“我没说过。”
“没说过一样的,但意思差不多,”林瑾瑜淡淡道:“不说了,睡觉吧。明天我还上班,旷工扣钱,就没资金包养你了。”
……
一夜说不清好眠还是无眠,张信礼反复琢磨着那寥寥几句话,揣度着话里的意思。
‘再看吧’到底是在委婉地表示不相信他,还是在说……看行动?
第二天周日,996都该休息的天。早上七点,林瑾瑜在零下负七度的低温里起床出门给小孩补习。
张信礼照例自动给他做了早餐,林瑾瑜也没扭捏,稀里呼噜吃了。毕竟现在张信礼住他这儿,吃他做的饭不算欠人情,可以算人家主动用这抵房租,他勉为其难接受了。
十一点,补习结束,林瑾瑜准时接到了张信礼的电话。
“?”虽然奇怪于张信礼这时候给他打电话干什么,但林瑾瑜还是接了:“喂?”他搓了下手,说:“有事?”
“没什么大事,”张信礼应该还在屋里,外面北风凛冽,他的声音却分外清晰:“就……想问你下午去不去看电影,顺便在外面吃饭。你说了只上半天班。”
“看电影?”林瑾瑜一愣,心说:好好的天,看什么电影?
无论中学时候还是在一起之后,他们都从未一起去看过一次电影。仔细想来,别说电影,似乎连一次正儿八经、富有浪漫气息的约会也没有过。
张信礼不大懂“浪漫”这玩样,他对恋爱生活的概念就是平平淡淡过日子,就像有些人上台讲话会紧张、难受一样,让他去说些肉麻话,或者主动弄些花里胡哨的仪式,他也会感到不舒服,那种感觉说不清是羞赧还是什么,总之……就是不舒服。
对此,林瑾瑜原本没表示过不满。因为他们曾一起成长,度过迷茫的青春期,彼此在成为恋人之前已很熟悉,平平淡淡就平平淡淡吧。
尼采说:“一段不幸的婚姻不是因为缺乏爱情,而是因为缺乏友情。”除了恋人,他们还是朋友跟兄弟。
所以林瑾瑜也无所谓了,没怎么苛求他,他自己好歹还在在一起的第一天就暗戳戳发过条秀恩爱的朋友圈,为了给他过生日、道歉摆过一地小蜡烛,还没跟家里闹掰的时候经常带他出去玩……类似的“小布尔乔亚”情趣事件,张信礼却一件都没做过。
从没向他的朋友朋友公开过他们的关系、吵架了从没主动说过什么软话、没送过他什么很贵重的、有重大意义的礼物。
哦,狡诈地借狗投宿勉强算唯一一件。
这样一个人这么会突然邀请他一起去看电影?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电话里,张信礼的声音似乎也有些忐忑:“嗯,”他说:“看电影,去不去。”
“什么电影……”林瑾瑜有种月亮撞地球的新鲜感:“我……下午要去帮个关系好的老师处理文献啊,中午也不回来吃。”
放假了,学生都回家了,廉价劳动力纷纷流失,留校的学生有时会被使唤去做些事……并不是完全强迫性质的,有些学生会愿意,因为觉得虽然没报酬,但能学到东西。
“这样,”张信礼说:“在哪里,几点结束?”
“就学校办公楼,可能四五点吧……”林瑾瑜还没打定主意拒不拒绝,张信礼已经快刀斩乱麻,飞速说了句“知道了”,把电话挂了。
???
这是什么意思?知道他下午有事,所以算了?
中午老师说让帮忙的学生去家里吃饭,这种饭局迟到了不好,林瑾瑜来不及细想,顶着一头雾水去了。
一顿饭吃得还是比较愉快的,师娘手艺不错,同学们很友善,老师很和蔼,整整一下午,大家徜徉在学术的海洋里,做了一堆又有趣又无趣的工作。
“今天真是谢谢你们了,”工作做完,那老师说:“要不晚饭也一起吃,我请客。”
“不了不了,”别管心里乐不乐意,作为学生总是要推辞的,大家纷纷说:“不麻烦老师。”
“有什么麻烦的,不就多点几个菜,”老师说:“走走走。”
一行人半推半就收拾东西准备下楼,林瑾瑜夹在里面,心里琢磨是不是要给张信礼打个电话说自己不回来吃饭。
毕竟他现在估计自动接过了保姆周嫂的接力棒,专心“贤妻良母”,做好每一顿饭。
“今儿下午你查得好快,我那儿还在归类呢,你这儿已经开始动手了。”
“哪儿啊,林瑾瑜比较快,他都做完了我们还一堆,人家后来还做了不少别人的。”
大家一个专业出身,又都是成绩比较好,喜欢这门学科的,聊起来很有话题,林瑾瑜接了几句话,还在想打电话那事,正在这时,办公室门被人敲响了。
放假时候,也没学生来盖章什么的,老师进办公室则一般不会敲门,这会是谁?
老师脸上笑意还未褪去,高声道:“进来。”
张信礼推开门,在众目睽睽之下镇定自若走进来。
众同学:“???”
林瑾瑜:“……”
老师当然不认识他,疑惑道:“你是……有什么事吗?”
“您好,”张信礼说:“打扰了,来找朋友的。”
此时正好是林瑾瑜跟他说结束的时间,丫的还贼准时。
同学们说:“找谁?”
“林瑾瑜,”张信礼抬手看了下表:“他说这时候忙完。”
“是忙完了,”老师邀请道:“林瑾瑜的朋友是吧,我们正要去吃饭,不如你也一起。”
“……”林瑾瑜这个当事人真是跟失去了语言能力,忽然变成了个智障儿一样,压根不知道该说什么,绞尽脑汁半天只绞出个:“呃……”
“不用了,谢谢您,”张信礼说:“我带他去吃就行……我们还要去看电影。”
一个男的,说带另一个男的去吃饭,两人还要单独去看电影,林瑾瑜的许多同学知道他是gay,大家立刻心照不宣了。
虽然暂时是错误的心照不宣。
“哦哦,”一人说:“啊,这就是那个谁,对吧。”
“应该是,”另一个人说:“就是那个那个谁。”
“对,”第三个人说:“就是林瑾瑜,他的那个那个谁。”
老师:“啊,哦!是那个谁啊,你好,欢迎。”
……
什么那个那个那个,你们搁这儿唱大张伟的《阳光彩虹小白马》呢?内个内个内个内个内内的。
林瑾瑜大无语,完全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张信礼走近几步,在一众同学、老师的注目中把手里拎着的热奶茶递给他,道:“给你带的,外面有点冷。”
他神色镇定而温柔,于外人眼里十足男友风范,只有林瑾瑜直视他双眼时从里面看出了小心与忐忑。
……如果不接,或者冷言冷语,他会很没面子。
送奶茶、看电影,这是中学男生追人的招数吧,人生第一次被这么对待,二十三岁的林瑾瑜感觉还挺奇妙的。
“……谢谢,”他伸手去接,说:“嗯……呃,你还挺准时。”
张信礼把吸管纸剥了,插好,才递给他。
一众围观师生心说:……救命,为什么给我看这个。
女生男生脸上均露出诡异笑容,那词敏感,没人说破,成年人彼此心照不宣。
人多,林瑾瑜不想拂他面子,张信礼大概想到了有这因素,他等林瑾瑜接了奶茶后侧过半边身,从面对面站他身边,背对着老师同学,用种不知是恳求还是试探的语气小声道:“跟我去看电影吧,好不好。”
第367章 第一场电影
大雪过境,到处一片银白。
马路两边的绿化带里再看不见一丁点绿色,那干枯的枝桠与路面、房顶上俱是一片纯净的白色。林瑾瑜捧着那杯张信礼递给他的奶茶,望着电影院黑洞洞的门口,在寒风里陷入了自我怀疑。
他到底是为什么……会半推半就跟着前任来电影院啊?
在学校时老师同学都在,大庭广众的,他没好意思拂张信礼面子,闹得不好看,所以未置可否,可出了学校后……电影院离学校不远,张信礼估计早查好了位置,压根没给他拒绝的机会,温柔男友扮演得像模像样,在林瑾瑜完全反应过来之前两人已走到这儿来了。
“吃爆米花么,”张信礼问:“冰可乐不买了,冷,提前给你买了奶茶。”
“……”林瑾瑜道:“我什么时候说要和你一起看电影了?”
“你不愿意?”张信礼好似有些失落:“你都和我一起走到这里了,我以为……”
他娘的,那个语气,就好像在一起的第一晚,张信礼真的想上他,在林瑾瑜拒绝后问“你不愿意?”那样,只是少了分不悦跟强硬。
当时他问出那句话之后,本来想着只亲个嘴就睡觉的林瑾瑜就动摇了。
“不是我问半天你去哪儿你不回答光一个劲走,我才跟到这儿的吗?”林瑾瑜说:“明天还上班,一大堆事,都分手了,我怎么可能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