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荒羽
张信礼说:“都给了吗,还是只给你?”
林瑾瑜说:“只给了我一个人……我不知道……我……”他尽量装作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但声音仍然微微有些抖。
它来自于一个学生对夜晚的后怕与阴影。假如他睡得死一点,又或者那个人再坏一些……这样的事在世界上的每个角落都会且正在发生吗?这次他虽然没有事情,但不是每个人都如林瑾瑜一样幸运。他的平安无事只是得益于别人的道德操守,而非那个人当时没有机会和能力伤害他。
这种颤动很微小,但张信礼仍然注意到了,他说:“瑾瑜,你没事吧,你们教官为什么要单独给你手机?”
林瑾瑜说:“他……”
他很害怕,但不大敢说,因为男生被男的骚扰说出去好似一个笑话,容易被别人耻笑。
张信礼并没有对他的支支吾吾表现出不耐烦,也没有催他。他只是安静地、耐心地等着林瑾瑜自己说出来。
林瑾瑜终于说:“总教官……就是我们教官的班长,他上药的时候碰我脚踝……没有人看见也没有人知道……我不敢告诉别人。”
第83章 爷爷
那边静了三秒,张信礼的声音陡然变得严肃而郑重,他说:“你说什么?说清楚一点。”
“就是……”林瑾瑜深吸了一口气,张信礼道:“不要着急,慢慢说。”
林瑾瑜整理了一下思绪,一五一十、原原本本把昨天晚上到今天凌晨发生的事都跟张信礼说了,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隐去了跟王同学对话的那部分。
张信礼说:“你的意思是你们总教官,一个男人,那个你……这仅仅是他的个人行为,别人都不知情,还是其实其他人也知道,但是默许?比如直接带你们的教官知道吗?”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感觉其他教官应该是不知道的。”林瑾瑜回想了一下孔教官一直以来的态度和行为:“对……他应该不知道。”
说出来以后他心里就好受多了,其实严格来说这件事并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实质意义上的重大伤害,他只是需要一个倾诉的发泄口。
张信礼接着问:“那么他还有没有对别人做出过类似的行为?只骚扰了你一个人,还是还有其他人?”
林瑾瑜说:“我不知道……”他想了想,从进来到现在大家吃住都在一起,除了他并没有谁被单独叫出去过,也没听过类似的传闻或者风言风语,于是说:“似乎是没有……我们这一届军训的人里没有……但是我不确定。”
张信礼道:“好,我知道了,你给……算了你手机不自由也不方便,”他说:“不要靠近那个总教官,但是也不要背后传一些话,知道吗?因为你没有证据。跟他保持距离,装作什么也没发生。”
“好……”林瑾瑜本来也打算这样做。张信礼的声音非常冷静且严肃,到这一刻为止林瑾瑜仍没有意识到这件事可以变得多么严重,他只是当宣泄一样叽里呱啦跟人说了这一通,并没有抱着要去“报复”什么的心态。
张信礼说:“别怕,说出来是对的,遇到任何困难都不要害怕,要说出来。”
“嗯。”林瑾瑜蹲在地上,下意识地点头,觉得鼻子有点发酸。
他本来觉得没什么的,可一旦有人轻声安慰他,他反而有点想哭了。
张信礼又跟他说了几句,两人挂了电话。
林瑾瑜拍拍裤子回食堂偷偷交了手机,便如往常一样参加训练去了。
……
第二天有打靶科目,那时候电子打靶还没有得到普及,统一用训练用的实弹,打完满场都是黄铜子弹壳。
见到枪所有男生都很兴奋,林瑾瑜本身对机械、枪械一类的兴趣并不大,但打靶这种平时只能在电视上见到的传说中的活动自带光环加成,所以仍让他有种莫名的期待感。
教官给讲了流程步骤还有验枪的要领,就让他们上了。说是训练科目,其实也就是让这群学生过个瘾,装弹、上膛都给你弄好了,学生只管扣扳机就成了。
每个人三发,轮到林瑾瑜时,他的三发里有一发不知出了什么问题,怎么也打不出来。
别人都正常打靶啥事没有,林瑾瑜愣了一下,举手示意。
发口令的毫无疑问是总教官,他看到举手,迈步向林瑾瑜这边走过来。林瑾瑜立刻全身发僵,犹豫着要把手放下,宁愿不解决问题,也不想靠近他。
总教官应该看出来了他的别扭,中途停住了,扭头朝一边喊:“孔泉!”他说:“过来指导你们连的。”
孔教官大声答到,然后跑步过来查看。
林瑾瑜说:“打不出来。”
孔教官检查了下,发现枪没问题,只是一颗哑弹,便说:“一颗臭子,没事。”他帮林瑾瑜把那颗子弹下了出来,给他换了一颗:“可能受潮了,哦……这颗是底火故障,”他道:“你接着打完,这个没用了。”
林瑾瑜应了,眼角余光看见总教官站在很远的地方看着他。
三发打完成绩平平,好不容易打个靶还让他碰上这么一个小插曲……确认故障的哑弹本来应当直接回收的,林瑾瑜却想留个纪念,便去给教官说好话。好在孔考官人也好说话,敲掉底火以后就把弹壳给他了。
林瑾瑜拿着那枚弹壳回了寝室午休,思量着回去可以加工一下做个项链什么的玩玩。
他躺在床上老神在在搓着那枚弹壳玩,忽然有人敲响了他们寝室的门。
这时间寝室里大家都在,没谁出去了的,所有人一愣,有人去开了门。
好几个教官全在门口,孔考官进了门,说:“林瑾瑜,你出来一下。”
林瑾瑜不明所以,爬起来出去了。孔教官也不说干什么,就示意他跟着,领着他往外走。一大帮子教官全在他身后看着他,但没人跟上来。
出了寝室门又下了楼梯,走出大楼,林瑾瑜还是不知道要去哪儿,有点不安。他几次想问一句,都被孔泉用眼神制止了。
到了基地大门口,林瑾瑜一眼就看见了水泥路面上那辆无比眼熟的三菱帕杰罗。
孔泉拍拍他的肩膀,说:“去吧,有人找你。”
林瑾瑜扭头看他,看见他教官眼神肃穆,注视着他。林瑾瑜说:“教官……”
“没事的,去吧。”孔泉道:“你那边有人给你交了医院的条子,东西你们老师会收拾好带给你的。”
林瑾瑜被他推着,出了大门。
那辆星光银帕杰罗上下来一个人,见着林瑾瑜忙围上来道:“小瑜,出来了?”
林瑾瑜说:“赵叔。”
赵叔是给他爷爷开车的司机,也是当兵出身。原本是专职找来照顾他爷爷的,老爷子这两年不爱出门了,才转而给林怀南当起了司机,有时候他们不得空,就会叫赵叔去接送林瑾瑜。
赵叔本来叼着根烟,这会儿熄了,上下打量着林瑾瑜,道:“一个多月不见,好像高了点,也壮了点,不错不错,上车吧,咱这就走了。”
林瑾瑜不明所以,问:“去哪儿?”
赵叔说:“回家,你爷爷让接你回家。手续都已经办好了,医院条子也交了,直接走就成。”
直到这一刻林瑾瑜仍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稀里糊涂地上了车。他是开学之后才从王秀嘴里得知,第二天负责他们训练的那个总教官就被调走了。
水泥路上,帕杰罗的车轮碾过沙石,平稳地行进着。
赵叔并没有把他直接送回家,林瑾瑜一路上一直靠在后座打盹,回过神时发现车已开到了大院门外。
执勤的认识车牌,也没拦他们,赵叔便直接挂挡开进去了。林瑾瑜摇下车窗往外看,这个大院是他小时候常待的地方,那时候林怀南刚换了工作,没什么时间带他,便把他送来爷爷这里。大院里设施齐全,超市、邮局、幼儿园,什么都有。
赵叔停了车,下来给他开车门,说:“到了,走吧,爷爷等你半天了。”
林瑾瑜乖乖下了车,熟门熟路地沿路上楼敲门。
屋里传来老人含混的声音:“没关严实,直接进来吧。”
林瑾瑜推门进去,看见爷爷背对着他,正给阳台上的吊兰浇水。那些吊兰养了很多年了,原本只有一盆的,可那一盆每年都一簇一簇发新芽,这些新芽移栽开去,便有了很多盆。
林瑾瑜道:“爷爷。”
“哎。”爷爷应了他一声,把浇花壶放到一边,走了过来:“坐吧。”
他已经很老了,却仍旧精神矍铄,全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腿脚也还算利索,上下楼梯不用借助拐杖。
他朝林瑾瑜道:“回来了?见着张义川他孙子了吧。”
林瑾瑜从没听过张义川这个名字,却很快推测出了爷爷说的是谁。他说:“见到了。”
“对你怎么样?”
林瑾瑜说:“挺好的,很照顾我。”
爷爷咳嗽了一阵,咯下嗓子里那些痰液,说:“那就好,那就好……知道为什么接你回来吗?”
林瑾瑜对此一无所知。爷爷接着道:“那孩子打电话给我说了些你的事,说你军训跟教官处得不好,负责的为难你,还说了好些你在凉山的事,说该让你休息休息,多跟家人处处……我一想也是,小孩子军训也没什么内容,不参加就不参加吧,也算啦。”
林瑾瑜偷偷看他神色,揣测张信礼并没跟爷爷说具体的细节,只挑了个含糊的措辞达成了目的。
他说:“谢谢爷爷,我挺想我爸妈的。”
爷爷叹了口气。林怀南是他最小的儿子,林瑾瑜则是他最小的孙子,从小时候起,他就有操不完的心。
“独生子就这个不好,家里没有跟你同龄的小孩,”爷爷说:“你爸爸太喜欢过自己的日子,只管放手让你自己走……妈妈又太忙,爷爷一把年纪半只脚进土的人,能为你操心一时,却没办法为你操心一辈子的。”
“没啊,您精神好着呢,活个百八十年不成问题,”林瑾瑜口不对心地说:“……我也挺好的,有同学朋友一块,爸妈忙点也没关系。”
爷爷浑浊的双眼注视着林瑾瑜,这个他最宝贝的幺孙……他说:“爷爷给你找个伴吧。”
第84章 鱼的生活
林瑾瑜不太明白这个“给你找个伴”是什么意思,爷爷也没有多解释。他正思忖着,就感觉爷爷那双满是硬茧和皱纹的、属于老人的手伸过来,轻轻摸了摸他的头顶。
爷爷说:“哦……是高些了,爷爷都需要抬手了。”
林瑾瑜看着那张布满了岁月痕迹却仍旧刚毅的脸,说:“爷爷,我今年16了。”
“这么快就16了,挺好……”爷爷说:“总觉得你还小,那时候抱着你,就这么点大……”他两只手比了一下,林瑾瑜看着那个手势,想:那真的是很小的。
爷爷接着说:“你出生的时候早产,才四斤重,比他孙子轻好些,老家人都说这个小毛头难养活哟……谁想一会儿的功夫就长大了。”
老人家年纪大了会特别喜欢回忆过去的事情,那些久远的故事是他们生命里仅有的回忆,他们总是反复对人说起那些不再回来的日子,也许是觉得能籍此抓住一小点点时间的沙子。
林瑾瑜安安静静地听着,其实那些事情他都不大想得起来了,有好多甚至全无印象,但他依然安静地听着。
临了,爷爷怕了拍他的肩膀,说:“回家吧,我会给你爸打电话叫他早点回来的。”
“哎,好。”林瑾瑜顺势起身,出门时听见他爷爷在身后说:“有空多回来看看。”
林瑾瑜听着老式防盗门在背后关闭的声音,回头看了一眼,然后便下楼了。
赵叔原样送他回去,大院里的那些他小时候蹒跚走过的路上树荫茂密,林瑾瑜的高中军训就在这样的茂密里虎头蛇尾地结束了。
那天林怀南回家来依照约定给他做了一顿很丰盛的晚饭,林瑾瑜知道他爸爸原本其实是不大会做饭的,他不爱做饭也不爱把注意力放在吃上面,有点什么都能凑合当一餐,后来为了林瑾瑜才开始一点点学。
这顿饭过后林怀南自己回书房看书,都是林瑾瑜现在还看不懂的书。他爱把那些书讲给林瑾瑜听,但也仅仅是那些书而已,林瑾瑜这个年龄跟打了鸡血一样感兴趣的漫画、网文、游戏,在他眼里都是些快餐式的小孩子东西……也确实是些小孩子的东西。
爸爸挺好的,林瑾瑜想:只是大家没有什么话说。
他们家房子很大,却时常只有林瑾瑜一个人在。顶层带一个放杂物的小阁楼,坐在阳台上放眼望去时能看到沉没的夕阳与无数直伸向天空的高楼大厦,那些笔挺的建筑把城市切分成一格格规整的方块,数千万人在这座钢铁森林里忙碌、生存。
大家只是在屋檐下各自过着自己无聊的日子。
开学了,在走读与住学之间林瑾瑜选了走读,他还是不太习惯和不熟悉的人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家里离学校是有点远,可好在有车,每天花上二十多分钟也就到了。
高中不比初中,这是一场拼尽全力争得头破血流,然而不见一丝硝烟的战争,它是一个人一生中第一条重要的十字路口,你最终走的那个方向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今后一段时间你将成长为一个什么样的人……然而大多数有机会站在这个路口的人,在当时往往并不能真正领会到这条路对于他而言究竟有多么多么重要。
上午的课四节变五节,下午的课三节变四节,拓展课、活动课偶尔会被语文数学英语取代,早自习七点多就开始,高一这年每周还有选修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