吻雀 第20章

作者:绊倒铁盒 标签: 年下 近代现代

  舷窗外云朵反射出的光华,将他的脸颊照得雪白。

  他甚至还大着胆子,伸出指尖轻轻触了一下他的睫毛。比针尖还细的一点,却好似刺破他皮肤,疼进他心里去了。

  那时候,他就朦朦胧胧地意识到,陆荷阳吸引他的目光,挑起他的肖想,也终将成为他的软肋。

  可是眼前这个人却浑然不觉,还恨极了他。连一个当面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就避之唯恐不及地逃离他,独自跑到这里受苦。

  其实他本该来得更早些,或许,在他登机的时候就该拦住他。

  但是那天夜里,傅老爷子病逝,打乱了傅珣的全部计划,他对程东旭说,我很快过去,事实上,他爽了约。

  他不得不赶去医院,见爷爷的最后一面以及处理后事,紧接着就是股东大会,叔叔傅乔羽及其党羽的不依不饶,在得知公司早已有数额不小的亏损和外债时,他更是绞尽脑汁维稳股票,尽管他大学时主修经济,又有徐涧中的扶持,但这一切对实战经验尚浅的他来说仍然是不小的挑战。这两天他几乎没有睡觉,顶多在车上合眼休息一两个小时。

  陆荷阳离开嘉佑市的那天说来也好笑,他本来让程东旭在陆荷阳的居所蹲守,因为陆荷阳身上只有程东旭给他买烟的两百块钱,他笃定他走不远,且必然迟早要回家。后来看了监控才知道,程东旭下车买饭的工夫,陆荷阳回到家里取出行李和身份证打车去了机场,造化弄人,他们正好前后脚错过。

  要不是后来从王院长那里问到他的行踪和号码,傅珣简直要发疯。

  他打过陆荷阳的电话,一开始提示不在服务区,后来干脆是关机状态,他想,电话里确实也说不清。于是他从嘉佑市到青岗市,又追到鹿县,再到大屋村,没有车的时候只能冒雨前行,到了大屋村又得知陆荷阳因受伤被运到镇医院。

  他不知道陆荷阳是生是死,一路提心吊胆,看到那么多罩在白布里的尸体,裹着血与泥,面目都模糊。好不容易他跋山涉水地赶来这里,找到他,预备将一切告诉他、解释给他听的时候,他却失忆了。

  他单方面将关于他的记忆全部清除干净,使得那些未说出口的解释忽然变得毫无意义。

  这让唯一背负全部记忆的傅珣,感到分外痛苦。

  日光轮转,将人影拉长,陆荷阳醒时,已经是下午四点,他睡了这样久,本以为病房里只有他一个人,可他垂眸望去,傅珣还在床侧坐着,双手抱拳支在下颌上,目光深沉地锁定他,那副表情似乎在捉摸要怎么将一只离家出走的雀儿诱捕回去,重新锁进笼中。

  几乎是下意识的,陆荷阳朝反方向瑟缩了一下,那一瞬间他看见自己手腕上多了一块手表,经典奢华的蚝式表壳,崭新的黑色表带。

  被手表表盘的反光刺了一下眼,傅珣回神,立刻站起身,走到床头柜边倒水,看似随口解释:“我之前送给你,你没有戴,我就一起带来了。”

  他好像简单擦拭过衣服上的泥点,洗过脸,散落的刘海全部朝后抓去,整个人利索了不少,但眼白里的红血丝更甚。

  “谢谢。”其实陆荷阳并不想戴,但面对自己的弟弟,好像也只能说出这样不乏客套又不算太生疏的两个字。

  开水冲进杯中,蒸腾起热气,傅珣端起杯子,被烫了一下,又立刻剁回桌面,碾了几下火辣辣的食指和拇指指腹。

  “镇医院条件一般,杯子质量不是很好,杯壁比较薄。”陆荷阳问,“没烫伤吧?”

  “没事。”傅珣回身说,“那晾一会再喝。”

  陆荷阳本以为傅珣要回到座椅边去,可他忽然压下来,一手握住病床的一侧,一手撑在陆荷阳的耳边,周身裹着浓烈的烟草味将他圈在其中。

  “你不问我是谁?叫什么?就没什么话要对我说?”

  一瞬间的迫近,让陆荷阳短暂失焦,他又往后挪了挪,直到无处可躲,只得与那双冷冽的双眼对视。

  “你是我弟弟。”陆荷阳镇定答道,“不过,我听温吉羽说,你姓傅。”

  “我们没有血缘关系,我是你父母领养的。”傅珣耐心解释,“我原来姓傅,傅乔生的傅。”

  嘉佑市没有人会不知道傅祖霖与傅乔生。可陆荷阳的眼神平静如水,并没有一丝变化。

  “你不惊讶?”傅珣问。

  “我不记得我们之前是怎样相处的,所以……”陆荷阳喉结滚了滚,垂下目光,视线落到傅珣指根那枚闪烁着光华的白金戒指上,“听到这些,就像听陌生人的消息一样,没什么好惊讶。”

  紧接着,他看见傅珣的腮咬紧了,唇角几乎绷成一条锋利的直线。

  “陌生人?!”傅珣持续逼近,鼻尖几乎与陆荷阳的相触,“所以你不记得,我们接过吻,上过床……”

  陆荷阳别开脸躲避他的呼吸,将耳朵藏进枕头里去。

  傅珣却并不想放过他,他捏住陆荷阳的下颌,却不敢用太大力气,最后是将手指插进他的发间,揽住他的后脑逼迫他转过脸来,继续说道:“也不记得你眼里含着泪,喊我宝贝……”

  “这不是真的。”陆荷阳一把推开他,脸颊和耳根因为极度的羞愤变得通红,他言语笃定,不知是在说服傅珣,还是在说服自己,“我们是兄弟。”

  陆荷阳一忘皆空,翻脸就想洗白,留他一个人在浑水里。他不可能让他如愿。

  若不是顾念他伤着,傅珣恨不得现在就撕开他的衣服,烙上滚烫的印记,向他证明他早已清白不再,他不是高高在上的兄长,而是臣服于他身下的禁|脔。

  “我倒觉得你现在的记忆力比之前要好。”傅珣冷笑。

  陆荷阳面色苍白,嘴唇上的血色都褪尽了。

  “你现在想起你是我哥了?”傅珣用手掌握住陆荷阳温热的脖颈,皮肤下的动脉在他的五指间规律地跳动着,他像是捏着一只雀,只需稍稍用力,它便会死去。

  “十年前,你勾引我时,怎么不记得你是我哥?紧紧夹着我的时候怎么不记得你是我哥?嗯?”

第34章 我想要的

  一连串的质问使得傅珣胸膛起伏,气息沉重,他左手微微用力,将陆荷阳的眸中掐出淡淡的水光,血液的流动变得艰难而滞缓。陆荷阳能够清晰的感受到对方指腹的灼烫,和指根上指环的冰凉。

  在短暂眩晕的瞬间,他生出朦胧的幻象,在这想象里,傅珣西装革履,英俊无匹,在众人的赞美和祝福之下,亲吻美丽的新娘,与她交换戒指。

  呼吸艰涩,一滴眼泪顺着他泛红的眼尾滚下来,隐没进发间,陆荷阳支起浑身的尖刺,用力地说道:“我不知道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就算是真的,那也是过去的事了,你现在这样说,只会让我觉得恶心。”

  傅珣的手上骤然一松,眼眶微微睁大,像是无法承受这样冷漠的判词。

  他看着身下之人陌生的目光,他想,陆荷阳是真的忘了,忘了他们体温交融的时刻,忘了他靠过他的肩头,忘了两人一同踏过的上学路,忘记沿路葱郁的香樟树,还有溜冰场里,他扑进他的怀里,笑得灿烂的样子。

  或许,他甚至连恨都忘了,忘记被他霸占的父母、取代的人生,忘记他对他的予取予求,取而代之的是冷漠与反胃。

  “我现在不记得那些,你不必对我有所交代。”陆荷阳近乎麻木地开口,“我姓陆,你姓傅,从此以后,我们就过各自的人生。”

  说罢他躺回床上,翻身背对着傅珣。两片肩胛骨中间渗出细密的汗,陆荷阳紧闭住酸涩的双眼。

  傅珣拧起眉,声音涩冷,像是失去所有耐心,下达最后通牒:“陆荷阳,我明天必须要回程,你跟不跟我一起走?”

  心脏细细密密地疼,眼底再次弥漫起水汽,陆荷阳没动。

  “好。”傅珣说,“随便你。”

  脚步声从床畔离开,门被拉开,然后是砰得一声合拢的声音。

  陆荷阳还保持着侧躺的姿势,五分钟以后,他才僵硬地转过身,仰望着斑驳的天花板。

  那里暗藏一幅世界地图,剥落的那块是美国,中间那道污渍是海,然后是中国。

  不行,还是不行。他闭上干涩的眼睛。

  再努力转移注意力,还是没有办法忽视胸腔里的酸楚。

  刚刚支起的那些刺,刺痛傅珣,他早该想到,也会刺痛自己。

  晚上医院在避风的通道里支起几张临时的架子床给家属过夜,傅珣去认领了一张,他将外套叠好枕在头下抱着手臂,仰躺着看闪烁不定的顶灯,暗黄色的灯罩里积压了多年的灰尘,光线勾勒出一些小虫尸体的深黑色轮廓,一只飞蛾在灯罩边缘扑腾着,翅膀击打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执着赴死。

  陆荷阳的病房里传来细碎的说话声,间或轻笑,像针尖落到地上,哪怕声音再小,傅珣也能将它准确地分辨。

  晚饭过后,病房里溜进来一个小男孩,让陆荷阳很惊喜,傅珣听到他叫他豆豆。

  据说也是大屋村撤下来的村民,因为发了高热跟其他受伤的灾民一起分到梁溪镇就诊。他刚退烧就耐不住下地玩,恰好发现陆荷阳也在这家医院。

  不知道他的妈妈同他后来说过些什么,陆荷阳发觉他的性子似乎比初见时要开朗不少,同豆豆说话时,他不再沉默不言,偶尔应答几句,眼睛里也有了笑意。但他还是最喜欢陆荷阳包里的彩笔,捧着脸在纸上涂鸦,一画就能画几个小时,偶尔抬头跟陆荷阳商量,太阳是红色更好,还是黄色更好。

  傅珣收走晚饭的饭盒,退出陆荷阳的病房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其乐融融的场景。在离开他的短暂时间里,陆荷阳的人生顺利进行着,他爱人,且为人所爱。

  他自动散发着光与热,早已不是十年前沉默怯懦的少年,不再独来独往,不需要他挡在他的身前,护着他的腰,在偌大的溜冰场做他唯一依靠的人。

  傅珣痛苦地想,如果这一次他放手,陆荷阳恐怕会一去不复返,他将彻底退出他的生活。

  但如果这是他想要的。

  第二天上午八点的时候,傅珣不得不返程。

  集团积压了太多事,尽管他昨晚已经用平板开了两个视频会议,但较之棘手程度仍然杯水车薪。

  秘书程奚已经打过两通催促电话,第一通还委婉,含沙射影,影射主题,到第二通,直接就火烧眉毛,请求新帝速速还朝。她实在不明白,这位新晋总裁,为何在这样关键的时刻,丢下公司,跑到灾区去做救世主,明明自己也很需要被拯救。

  一辆大巴会于八点十分准时发车返回青岗市,程东旭已经背着包在车门边等候,傅珣咬了咬牙,走到陆荷阳的病房门前。因为病房紧张的原因,陆荷阳今日出院,其实因为受伤的缘故,他接到通知可以结束后续的支援行动,不过他打算再返回鹿县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与傅珣并非同路。

  温吉羽不知何时回来了,顺便带回陆荷阳修好的眼镜。此时他正在病房里帮陆荷阳收拾东西,挤了一小半的牙膏,用过的肥皂盒,都一一擦拭干净,巧妙运用行李袋里的空隙收纳完毕。豆豆趴在床沿上,露出两只紫葡萄一般的眼睛看着他们。

  “这副水彩笔送给你。”陆荷阳从包里将笔取出来,蹲下来递给豆豆,揉了揉他柔软的发。

  豆豆惊喜地瞪圆双眼,白细的手指从左侧红色的笔杆,一直滑到最右侧蓝色的笔杆上停住,露出爱不释手的神情。

  “叔叔,我还能再见到你吗?”他缓慢贴近陆荷阳的膝盖,抱住了他的手臂。

  陆荷阳笑起来,从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上撕下一张纸,先写下一行号码,笔尖顿了顿又划去,重新写了一个。最后留的是以前的号码,而不是目前的临时电话,这表明他想把豆豆带去未来的生活,而不仅限于一场短暂的意外的交集。

  “这是我的电话,你可以随时找我聊天,等你长大了,也考到嘉大,好不好?”

  豆豆重重点头。

  “我不开心了。”温吉羽手腕上搭着毛巾,走过来轻轻搡了搡男孩的头,“你想见他,不想见我吗?”

  豆豆翻了个白眼:“叔叔你很讨厌。”

  温吉羽佯装不悦:“我怎么讨厌了?”

  “你说我哑巴,还老是动手动脚的。”豆豆嘟起嘴,历数温叔叔的“暴行”。

  “搡别人的头很不礼貌,而且我早上还看到你要瞧陆叔叔的小腿,他不让你看。”

  “你说,你是不是很讨厌?”

  温吉羽哑然失笑。

  陆荷阳也无奈地笑起来:“那是你温叔叔在给我检查伤……”

  可话只说出半截,门被砰地一声推开,甚至在墙面上反弹了一下,磕掉一小块墙皮。傅珣大步走进来,带着骇人的威压,一手夺过温吉羽手中陆荷阳的手提袋,一手攥住陆荷阳的手腕。

  动作算得上粗暴,傅珣实在没办法在看到这样一幕之后还保持理智,他们有共同的话题,有共同的秘密,有共同认识的人,下一步还会怎样,他们的生活圈重叠,他会对温吉羽笑,温吉羽会爱上他,事实上,他已经爱上他。

  “傅珣,你疯了!”陆荷阳喉头带着涩意,声带因为恐惧而发颤。

  傅珣不由分说将他扯向门外,陆荷阳挣扎得很厉害,指甲嵌进傅珣的皮肤里去。事实上,他从没有这样用力抗拒过。这更激起了傅珣的怒火。

  难道他费尽心思将陆荷阳骗回国,只是想让他过他想过的生活吗?

  傅珣想。

  去他的“他想要的”,我只要“我想要的”。

第35章 像以前一样

  “傅珣。”温吉羽喊了一声,傅珣置若罔闻,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还是拖着陆荷阳往外面走,豆豆吓哭了,响亮的哭声在走廊里久久回旋。在相互抵抗中,两人的脚尖在地面摩擦出踢踢踏踏的尖锐声响,让寂静的医院走廊变得嘈杂,人们纷纷探头出来看,看得陆荷阳头皮发麻,只得摆动着脚跟着往前迈。

  “傅珣!”温吉羽快走了几步,终于在车门前拦住了二人,他揪住傅珣的前襟,朝他的脸上砸下一拳。傅珣硬生生接下这一击,温吉羽没诚心想伤人,只是想不到这样他都没松手,一时也有些愣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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