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颜若优雅
“哈哈咳咳——”
老人仰头一笑，却又抵不住病毒的折磨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凌敬轩趁势抽回手，起身在桌上倒了碗水递给他，老人喝完水之后终于停止了咳嗽。
“眶当！”
“给你们看一样东西吧。”
随手将本就有限的粗碗丢在地上，老人一把扯开盖在他下半身的褥子，凌敬轩严晟睿双双呼吸一窒，他的腿从膝盖以下居然是空荡荡的，平时盖着褥子，他又不怎么动，一点都看不出来，没想到？？眼眸不由得一沉，凌敬轩知道，他的直觉是正确的，这个老人绝非泛泛之辈，普通人是不会让人斩断双腿丢在这种地方的。
“我原本是南疆最大的乌孙部族长卓罕，乌孙部世代辅助南疆王，当年的皇上亲自拜访南疆王，我乌孙部当时的族长也在场，南疆王同意撤去王爵，但也要求当时的皇上有生之年不得对南疆用兵，不得以武力强行征服，那位皇帝是个少见的智者，也是心系百姓的好皇帝，两人达成了协议，朝廷撤兵南疆。
可是江家却在多年后提出不应该放弃南疆王的爵位，提出南疆自治，上一代的家主死后，这种情况越发的严重，最后连乌孙部也被波及到了，江家利用部族间讯息不通的缺点不断给各个部族的族长洗脑，说什么朝廷迟早会铲平他们，要想活命，大家就只能齐心抵抗，自治南疆，因为江家曾是南疆王的原因，各部族都很信任他们，久而久之，外界对南疆就越发畏惧，山里的部族也越发的排斥外族，在我接手乌孙部的时候，情况无疑更糟。
刚开始我也是信任江家的，后来我无意中碰到个从中原来的男人，经由他的口，我才知道原来南疆在外界的眼中已经变得如此不堪了，未免情况越来越糟糕，引来朝廷大军，我果断带着乌孙部的两个长老去了江家，没想到？？我却被他们下毒毁了双眼，斩断了两条腿，在两个长老拼死的护卫下，我才来到这个深山里的古老部落，隐姓埋名的苟活残喘着，多年过去，眼部的毒素早已侵入心脉，可是我还不能死，我必须救乌孙部，救我的族人，救整个南疆，这是我与生俱来的责任，我？咳咳咳？？”
老人憋着一口气，说到激动的时候，又一次忍不住剧烈的咳嗽，凌敬轩起身轻轻帮他拍背顺气，严晟睿也沉默的又给他倒了一碗水，老人润润嗓子后抬手制止他们：“不，不要管我，先让我说完，乌孙部之所以是南疆最大的部族，完全是因为，当年的开国皇帝就是从我乌孙部出去的。
这事现在很多人都不知道了，但在只有每一任族长才知道的密穴墙壁上清楚的刻画着当年的事情，那是一个悲伤的故事，朝廷的开国皇帝是族长的长子，能力出众，天生神力，可是，他却不能继承族长的位置，因为他没有象征族长的赤眸，乌孙部族长的传承不是靠能力或外界所谓的嫡庶，而是一双赤红的眸子，每一任的族长都会有个赤眸的孩子，若是有两个以上，那就会被视为不祥，后出生的赤眸孩子就会被族人用火活活烧死。
那个族长的长子是个有能耐有野心的，在他成年后就悄悄离开了乌孙部，后来得知他居然带着其他部族的人攻占了南疆城，也就是现在的鄂南城，还跟心爱的姑娘成了亲，当时的老族长也就不再派人寻找他了。
多年后，他又统一了中原，开创了青国盛世，老族长临终前留下遗嘱，乌孙部与严氏皇族乃一脉同生，永世不得为敌！乌孙部历任的族长长老都知道这件事，必要的时候，我们还要协助南疆王维系南疆与朝廷的和平，就这样，直到后来的族长也相继去世，乌孙部族人们渐渐忘记了皇帝的事情，族人们与世无争，除了出山用草药皮草换点粮食，很少会到外面去，世世代代以来，我们都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
没想到，这种平静竟输给了江家的谎言，我被江家害了之后，两个长老拼死将我送到这里也去了，没有了象征身份的赤眸，双腿也无法靠自己走动，我只能靠着对药草的熟悉，在上面的山海部住了下来，我不是没想过设法通知乌孙部的人，可是没办法，山海部是整个南疆深山最深处的部族，很多人甚至都不知道他们的存在，而且他们平时根本不会出山，我的消息压根儿传递不出去。
大概二十年前，我输给孤独与绝望，跟山海部一个嫁不出去的丑妇成了亲，生下了靖宏，我以为，这辈子可能就只能老死在这人迹罕至的山海部了，没想到，就在三年多前，靖宏居然生下一个有双象征乌孙部族长赤眸的女儿，那一刻我犹如当头棒喝，总算想起了自己的身份和责任，可山海部的人却觉得赤眸是不祥的征兆，想要烧死那个孩子，我的妻子为了保护孩子死在了他们的棍棒之下，儿媳妇也因为那个孩子伤了脑子，最后不得以，我们只能离开部族，搬到这个随时都有可能被海水淹没的山坳里，即便是这样，山海部的人还是不放心，时不时就会来逼迫一下，我在孩子降生后恢复的那点儿雄心壮志也随之慢慢熄灭？？”
老人说到最后，眼底居然流出了乳白色的液体，一双红色的眼睛，在乌孙部是绝对权势的象征，到了山海部却是妖魔鬼怪的化身，凌敬轩终于弄明白最开始男人说那些话的意思了，他说他的女儿不是怪物，那是一个父亲对女儿最深的爱，父爱如山，这一刻他总算明白其中的份量了，因为女儿的不同经历那么多的磨难之后，杨靖宏对她的爱依旧没有任何减损。
“卓罕族长告诉我们这么多，可是有何吩咐？”
稍微整理一下情绪，凌敬轩又蹲在了他面前，此时心情最沉重的恐怕是他身后的严晟睿吧，如果青国的开国皇帝真的是从乌孙部走出去的，又曾是乌孙部族长的儿子，那他们就是真正的同宗同脉了，在来到南疆之前，他们谁恐怕都没有想到，一个小小的南疆竟会牵扯出这么多的问题来。
“咳咳？？小狐狸，我已经跟你交底了，现在该轮到你了，别想转移话题。”
卓罕一张嘴又咳嗽了两声，诡计被拆穿了，凌敬轩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头，回头看一眼严晟睿，见他对着自己点点头之后，他才微笑着说道：“卓罕族长心里应该有数吧，会被四大家族集体追杀，肯定是朝廷的人了，我的夫君是大青朝晟亲王严晟睿，数年前江家的手伸到了皇室中，我们夫夫此次就是前来收服南疆的。”
“什么？！”
凌敬轩话音落下，卓罕激动的大吼，满是菊花褶子的老脸布满震惊，他是猜想过他们的身份，可是他做梦也没想到，他们居然是皇族的人，那么，那么，他们不就是他的？？卓罕激动得不能自己，老天待他不薄啊，有生之年竟让他遇到了严氏皇族的人。
压抑了整整二三十来年的乳白色眼泪静静的流出眼眶，卓罕的一生遭受了太多的磨难，可这一刻，他依旧觉得自己是幸运，依旧觉得，老天是善待他的。
第535章 卓罕最后的要求
“本王的确是皇族摄政亲王，他是我的王妃凌敬轩，族长若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但请吩咐。”
乳白色的泪水，意外的让人难受，严晟睿拥着凌敬轩跟他一起看着那个只能局限在一张凳子上无法动弹的老人，关于先祖皇帝的事情，以前他们从未听说过，或许当年的先祖皇帝心里也是有怨的吧，不然怎么没有给子孙后代留下只字片语呢，想来其实也挺悲哀的，就因为没有一双象征性的赤眸，整个人就被全盘否定了，这事儿搁谁身上都嘛不是滋味儿，当真如敬轩以前说过的那样，贫穷落后不可怕，愚昧无知害死人！
“我咳咳？”
卓罕激动的开口，发出的却是一连串的咳嗽声，也亏得他刚才能强忍着咳嗽讲那么多话，凌敬轩蹲下身，抽出两根银针扎入他的身体，卓罕瞬间就觉得舒服了很多，老脸爬上一抹感激，明明看不见，视线却准确的转向严晟睿的方向。
“严晟睿是吗？如果可以，请带走靖宏他们，当年我被害的时候虽然已经娶妻生子，但没有赤眸的孩子，乌孙部历来只有族长的直系血脉才有可能生出下一任的族长，杨柳虽然是个女娃娃，将来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她依然会是乌孙部的族长，严氏皇族和我乌孙部本是一家，不要动用武力，不要中了江家的计。”
卓罕可谓是苦口婆心，一辈子守护着先祖遗训，遭遇了这么苦难，竟没有为自己喊一声苦，这种人太稀罕了，严晟睿打从心底里敬佩，凌敬轩敬佩之余又多了丝无力，或许本身就是那种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百倍奉还的人吧，不管经历多少次，他都不太习惯这种等同于是圣母的行为，饶恕就是纵容，过渡的圣母只会害死自己。
“我们无法答应你，南疆也是青国的国土，可以的情况下，我们自然是希望能够和平解决，但现在四大家族横行，各部族又没个有脑子的，如果是他们先挑起战争，我们就只能迎战，至于你孙女的事情，目前我们还处于逃亡状态，自己能不能活着跟外面的人汇合都不一定，我只能承诺你，等我们平安出去了，定会派人前来接你们出去。”
敬佩归敬佩，严晟睿还不至于脑门儿一热就胡乱答应一堆他做不到的事情，算算时间，孩子们大概五天左右就会抵达，在那之前，他们必须得平安脱困，跟他们汇合后一起进入鄂南城，杨靖宏他们总共五个人，其中三个孩子，一个智商不足的女人，带着他们上路，他们无疑会非常麻烦，反正他们已经知道顺着那条河道而下就能到这里，以后再来接他们也是一样的。
“等不到以后了？？”
卓罕有些泄气的低喃一句，随即又恳切的道：“四大家族本身的势力你不用担心，还不足以引起战争，他们的底气来源于各部族的支持，而乌孙部又是最强大的部族，若有乌孙部带头接纳朝廷，由你们派出人跟乌孙部的族人一起去各个部族晓以大义，江家的谎言就不攻自破了，战争也不可能到来，这是乌孙部历代族长的信物，你带着它和柳儿去乌孙部，长老们自然会相信你。”
干枯的手颤巍巍的从衣服里摸出一个鸡蛋大小的东西递给他们，严晟睿伸手接过来一看，是一颗血红色的矿石，有点像红宝石，光泽度和水色又跟红宝石不太一样，饶是见多识广的严晟睿夫夫也看不出它到底是个什么材质。
“卓罕族长，恕我说句不好听的话，你怎么能确定在你离开的这二三十年里，你原先的孩子没有生下族长人选？我们可以带杨大哥他们出去，但你确定真的要我们带你的孙女去乌孙部吗？如你所说，万一乌孙部已经有了新的族长，柳儿就只有死路一条，就算没有，杨大哥是个实诚人，大嫂又？？他们怎么可能保护好才三岁多就必须当族长的小女儿，要知道，乌孙部可不是山海部，人心难测，或许带他们出去才是在加速他们的死亡。”
若不是这一家人给他的感觉很好，卓罕又跟晟睿颇有渊源，他才懒得理会他们的死活呢，带他们出去或许难，却不是不可能的。
“你觉得我现在这个样子还有选择吗？就算不带他们出去，山海部的人也不会放过他们，我一死，他们恐怕全部都要跟着死，小狐狸不要再危言耸听了，你们就当这是老头子唯一的心愿，帮我实现他吧。”
卓罕也是无奈的，但凡有一点点的可能，他又怎么舍得他们出去冒险？山海部之所以不敢来强的，完全是因为他的毒是整个山海部最强的，一旦他死了，他们就不会再害怕了，到时候靖宏一家子同样是死，甚至会死无全尸。
“要不你再问问杨大哥他们？？”
“碰！”
“爹，不好了，海口那边来了不少人，好像在搜寻什么。”
凌敬轩话还没说完，虚掩的房门突然被外力撞开，杨靖宏满脸焦急的跑了进来，听到他说的话，凌敬轩严晟睿默契的对看一眼，没想到那些人来得这么快，他们现在要是遁入深山里的话，活命是没问题，恐怕这一家子就？？“不用急，抱我到堂屋门口去。”
卓罕也是见过世面的，知道那些人可能就是四大家族的人，声音透着从未有过的冷静，杨靖宏一怔，也不敢有所迟疑，大跨步过去一把抱起他的老爹，闹不懂他想干什么的凌敬轩顺手拿起他坐的那张凳子冲上前摆放在门口。
“靖宏，我已经跟他们说好了，你就带着妻儿跟他们离开吧，柳儿的事情你不用担心，他们已经知道了。”
重新坐好之后，卓罕凝声吩咐道，他能为他们做的就只有这么多了，接下来就看他们自己的了。
“爹？”
杨靖宏不敢置信的瞪大眼，声音陡然拔高，爹怎么会？？
“不用再说，我已经决定了，你们马上就走吧，这里交给我，放心，他们没那个命追上你们。”
看得出来，卓罕在这个家也是霸道的人，杨靖宏让他说得不敢反驳了，不过他也没真的转身就走，只是杵在那里沉默的跟他抗议，杨大嫂带着两个孩子走了过来，或许是鉴于父子间的气氛，母子三人全都没敢说话，杨槐更是吓得直接躲在母亲的身后，只露出一双松鼠般可爱的大眼睛疑惑的打量着他们。
“卓罕族长，不如这样吧，先让杨大哥和大嫂带孩子们去山里避一避，我们留下来跟你一起应付那些人，走不走的事情，咱们晚点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