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若花辞树
汉王满心都在车中,今天能与王妃同乘,她就不必整日发呆了,见卢尚书如此言语,便顺着点了点头,转身登上车去。
一到车中,便见王妃含笑看着她。
她跟了殿下一路,唯恐殿下半道上被哪只不懂事的妖怪叼走了,自是知晓殿下日日与老尚书同乘。今日她突然变卦,不邀人家一道了,还不知卢尚书会作何猜想。
汉王见王妃笑,虽不知她笑什么,却知王妃必是高兴的。侍从们已收拾得差不多了,正各自归位,预备启程。车外人来人往,不时有脚步声入耳。汉王恐叫车外察觉车中异动,压低了声,悄悄地对王妃道:“阿瑶,你可饿了?”
她一面说,一面从一只食盒中取出一碟糕点来,端到王妃面前,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这个,尚可入口,你将就用一些。”
时值夏日,膳食不耐久存,一路上所用之物,皆是途中采买。外边的东西,自是远不及王府。王妃一路跟着汉王,自是知晓,这碟糕点是昨日经一小县,殿下遣人买来,约莫是车中最好的吃食了。
她拈起一块,小小地咬了一口,汉王见她吃了,显出一个笑来,取过水囊,往杯盏中倒了些水,端给王妃:“干,你喝些水。”
水囊中的水是侍从一早在山间清泉中打的,煮透晾凉了,以便殿下饮用。泉水清澈,入口甘甜,虽是简朴,也别有一番意趣。
王妃饮了一口,也未显出不喜来。汉王见她并无不适,很是松了口气,是她将阿瑶留下的,若是让阿瑶不自在,就不好了。
正想着,口中便被塞入了一块糕点。糕点已不如昨日松软,稍稍有些干,汉王忙吃了,觉得很有趣,兴致勃勃地也要喂给王妃。
如此一来一往,倒比在府中对着摆满食案的珍馐更有滋味。
至朝阳跃出山顶,一行人启程赶路。
汉王有王妃了,路上奔波劳顿也不觉得累,整日都在车上,黏在王妃身边,问了王妃困扰她多日的事。
她这阵子除了记挂两郡百姓,忧心自己不能胜任抚民之任,便是猜想如何方能成仙。
想是想不出来的,倘若单是日日坐在马车上想上半日,便能想出个眉目来,这世上就不知有多少求仙问道之人了。
她干脆问了王妃,除了王妃,怕是也无人能与她讲了。
王妃倒不知殿下竟在琢磨这个,不由问道:“殿下怎会关心此事?”
汉王支吾起来:“就、就想知道。”
王妃看着她不语。
汉王倍觉压力,低了头,不敢说话了。可她又实在挂心此事。她想她寿数有限,若能帮上阿瑶,自是能早一日是一日。
如此一想,汉王又蹭到王妃身旁,鼓起勇气来撒了个谎:“我、我也想成仙。”
她这般说得磕磕巴巴的,着实不像有野心成仙之人。王妃笑着摇了摇头。
汉王紧张不已,忙道:“我不想与阿瑶分离,我也成仙,就不必与阿瑶分开了。”
王妃怔了一下,眸光柔缓下来,她摸了摸汉王脑后柔软的发,与她道:“修仙,修的是因果,殿下若想成仙,行善积德,多往那功德簿上添几笔功德,累积上数世,或可位列仙班。”
汉王一个字一个字听了,记在心里。又觉哪里不对,倘若做好事就能成仙,那阿瑶原是一株桃树,又如何行善?怎能开启灵智?
她忙问:“那、那人与草木的修法可是一般?”
“自是不同的。”王妃缓缓道,“草木有灵,可集天地灵气,采日月精华,久而久之,可开灵智。”汉王又记在心里,集天地灵气,采日月精华。她皱紧了眉头,这个她不会,不过阿瑶已开好灵智了,汉王又问:“开了灵智后呢?”
之后便涉及法器、功法等等辅助之物,妖与妖间还有互相残杀,吞食妖丹以长修为的。
王妃不欲说得复杂,以免吓到殿下,只简单道:“开了灵智,便与人差不多了。善因得善果,累世功德得永世长生。”
汉王将这句话在心中过了一遍,紧蹙的眉宇舒展开来,原来是做好事。她会做好事,那就可以帮到王妃了。
想到此处,汉王又生出些怅然来。原来人也是能成仙的,只是需累世功德。但今生又怎知来世,她今生做了好事,来世未必会接着做好事,岂不是白白浪费了,不如都积到王妃身上。
第五十四章
那厢汉王有王妃相伴, 其乐融融, 这边卢尚书却是愁得头发都白了几许。
汉王殿下连日来皆是神思不属、忧心忡忡, 今日不知怎地, 竟是眉开眼笑,好似一夜之间得了什么天大的好处一般。可他与汉王同行, 除却夜间就寝,与白日马车上行路, 可谓半步都不错眼, 岂能不知这一路来并无异常。
偏生殿下又不邀他同乘了, 如此一来,越发可疑。
卢尚书以为小汉王心机深沉, 不可轻易小觑, 有此先入为主的印象,汉王一举一动都透着一股高深莫测。
唉,正当南征之际, 朝廷可经不起动荡。且一国之君雄才伟略是好,运筹帷幄也佳, 心机深沉、喜怒不形于色更是情理之中, 但如小殿下这般年岁少少便能伪作天真良善十来年, 怕是个天生的阴险之人,阴险之辈若登大宝,可不是黎庶之幸。
卢尚书心道,此番了了两郡之事回京,兴许要禀一禀陛下, 多少做点防备。
行了半月,东城郡近在眼前。这一日,他们就到了东城郡外的官驿歇息。钦使自京师而来,并非机密,东城郡郡守与郡中大小官吏早已恭候多日,季舅兄也匆匆赶了来,一同候钦使大驾。
季舅兄名温。起初放走了那县令送入京去的奏疏与证物,当真惊出了一身冷汗,数日不能有一刻安定。他能被朝廷派遣至州郡,担任征收粮饷这等重任,可见并非庸人,闭着眼也能想到一旦他这胆大妄为之事为朝廷所知,他颈上头颅怕是留不住了。
如此一面遣人入京求援,一面担惊受怕了大半月,汉王殿下为安抚使的消息忽然传来。季温呆了半晌,随即大喜过望。他与太常是连襟,汉王殿下又是太常子婿,都是一家人,多半是汉王殿下与太常在京中走动,将他这事给压了下来,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
朝中瞒得紧,季温还不知太常早已入狱,喜孜孜地日夜期盼,只望汉王殿下早些来,将他这事了结干净,也免了他总叫此事压在心上,烦闷得很。
这日总算将钦使等来了。季温远远望见车驾渐渐驶近,不慌不忙地正了正衣冠,一身庄重的官袍教他穿得轻松写意。
待车驾至驿前停下,季温方不紧不慢地将凝重挂至脸上,显出忧心忡忡的姿态来。
车门打开,季温抬袖,那动作,仿佛衣袖坠了千钧铁石般沉重。
汉王自车中走出,落地站稳。众人一齐行礼参拜。
汉王一怔,他们一行人马不停蹄地赶路,几乎称得上风餐露宿,便是穿过城郭,亦是一切从简,连沿途刺史、郡守拜见,都先遣了侍从去免了。不想到了东城驿,竟让她见了这般隆重的场面。
汉王先惧了惧,但她很快想起此行是有重任在身的,可千万不能让人看出她心中怯意,便忙板正了神色,略一点头,淡淡道了句:“免礼。”
季温听见这声免礼,与众人一齐称了谢,直起身子来。他曾在京中远远见过汉王一回,知她是名尚未及冠的少年。此时至近处端详,仍不免感叹了一回汉王年少。
约莫是因赶路,她未戴王冠,亦未着公服,只随意戴了顶幞头,穿了件红色的宽袍。瞧上去似乎比实际年岁还小上一些,神色严肃,一对漆黑的眼眸中却隐隐漏出少许的稚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