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罪化
练朱弦知道这样的眼神意味着什么,因此以毫无芥蒂的释然表情替他接着说下去。
“太素死后,重伤的玉清真王也离开了天界,来到人间,并在柳泉城郊外的地下灵脉里建造了许多不知用途的石人。随后,玉清真王在地下长眠,而替他把守那座地下宫殿的,则是他座下的一双玉狐。”
凤章君继续道:“天长日久,太素手植的忘忧树化形成为树精无忧子。他从那些食用过他果实的仙人们的记忆里,得知了很多的故事和秘密,也被各式各样的负面情绪所污染……于是,在两百多年之前,无忧子离开天界,开始在人间物色猎物,编织出一张大而周密的蛛网。但是构成这张蛛网的最关键的一些道具还缺失着。”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片刻,因为即将涉及到练朱弦不愿回顾的内容。
“两百年前,五仙教的诺索玛教主取得了仙籍,但因为某种原因,他也服下了无忧树的果实。无忧子从诺索玛的记忆里得知了玉狐符的下落,也得知了护命蛊的秘密。于是,他故意放走诺索玛,从而引发了五仙谷的浩劫。他趁乱拿走了玉狐符,又从战死者的遗体上取得了关键的护命蛊。”
凤章君手上的茶盏已经空了,练朱弦又为他满上。两个人默默对视一阵,内心五味杂陈,却说不清楚究竟是什么滋味。
练朱弦接下去说道:“在那之后的一百年间,无忧子应该是一边留意寻找另一半玉狐符的下落,一边在殷山的密室之中尝试着炼制那种特殊的毒``药。直到一百多年之前,他发现另一半玉狐存放在法宗。这个消息是否是妙玄子透露给他的还不能确定,但可以肯定,妙玄子肯定参与其中,否则李天权在法宗所见到的、调查神道湖的函件上也不会出现妙玄子的名号。”
“是的。”凤章君道出了另一个推测:“而且我怀疑,来历不明的妙玄子之所以能够一步一步爬上法宗宗主之位,无忧子所掌握的那些秘密和资源,也起到了不可小觑的作用。”
练朱弦对妙玄子这个人并不熟悉,因此并不发表看法,只继续往下做梳理。
“于是,到了一百多年前,无忧子拿到了正反两块玉狐符,开启了潜藏在山腹中的门扉,进入到了玉清真王的陵寝。他在陵寝之中做了一件事,引发了寝陵的局部坍塌,导致柳泉郊外的地震、地下河水涌出淹没了神道村,而两枚玉狐的灵识也在稍后离开了寝陵,转世成为了子晴与燕英。”
说到这里,他重新看向凤章君:“差不多也就是那时,你与我也出生了。”
虽然他并没有将话完全挑明,但是凤章君读懂了他的言下之意——无忧子取得狐玉、打开地下陵寝的目的,就是为了促成他们的转世。而在那之前的数千乃至万年岁月之中,玉清与太素的魂魄一直相伴长眠在寝陵之中。
所以,玉清与太素之间,真的只是利用与被利用,兵戎相见乃至你死我亡的关系么?
往事已过数千上万年,有些故事或许注定不会再被人记起。但是至少在这一刻,对面而坐的两个人都感觉到了一丝微妙的轻松。
短暂静默之后,依旧是练朱弦继续梳理下去。
“那之后,无忧子以法宗客座的身份,在妙玄子的陪同之下参与了皇室的秋猎。又在‘机缘巧合’之下救了皇帝一命。随后,无忧子便正式收你为徒,带去了殷山。然而好景不长,你在得知宫廷即将发生变故的消息之后偷偷离开了殷山,又因为机缘巧合在善果寺里与我相遇。再后来,我去了五仙谷,而你却落入法宗手中,受尽折磨……”
“而那一次的朝堂之变,也使得妙玄子彻底扳倒了最后的劲敌,成为了法宗的新一任宗主。”
提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凤章君倒是显得极为平静:“后来,师父将身负重伤的我接回殷山,用高深的术法与各种稀世之宝将我挽回,却也改变了我的体质,使我成为非人之体。而与此同时,师父他也还在继续着他的计划,一边物色可供利用的人选,一边继续炼制着那种罕见的毒``药。
“直到最近,药物练成了,而他的最佳人选也确定下来……同时服下无忧果实与毒``药的叶皓,成为了这个巨大计划的第一环。无忧子将叶皓从上界秘密带回人间,一方面为他清算了碧云居内部的恩恩怨怨;另一方面则藉由顾烟蓝之手,将叶皓带往西仙源附近。
“然后,西仙源的巫女瑶姬接手将叶皓引入西仙源。西仙源的大司命,素来都有以残酷手段夺取妖怪修为的恶行,这一次他也毫无意外地汲取了叶皓的修为,并同样感染了那种奇毒,从而变成了我们所见到的怪物。
“与此同时,巫女瑶姬的兄长左彦叶则负责将瑶姬的内丹送往黑市交给怀远,而怀远同样也是我师父物色好的棋子,他不仅促成了当年的五仙教之祸,也成为了你我二人开始介入这一切的契机。”
他一口气说完了这许多话,停下来喝练朱弦为他重新斟满的茶。而练朱弦则开始整理另外的一条线索——
“地震之后,神道湖畔的地下陵寝并没有获得平静。正当无忧子四处布线、暗中炼药的时候,法宗则在妙玄子指示之下,从法宗的祖庭开凿出一条密道,与灵脉所在的洞穴打通。通过这条密道,妙玄子将从各地捕获的鬼魂送入地下陵寝,封入玉清真王所创造的石人之中。随后,他疑似通过暗藏在地下陵寝中的通道将石人送往上界——或许是在配合无忧子的计划,封堵住上下两界的通道,阻止沟通援助。”
听他分析到这里时,凤章君又轻声叹息:“这些多年来,我师父也不知究竟在中原布了多少条暗线。如今牵一发而动全身,导致整个中原一片大乱。但我认为其中也不缺乏浑水摸鱼之人。这其中最大的疑点,就是叶皓的遗体不知去向。带走它的人究竟是我师父安排的善后,抑或是别有用心之辈横生枝节,尚未可知。”
练朱弦点头表示同意他的判断,垂下眼帘装作饮茶,故作不经意地问道:“所以……接下去打算怎么办?”
“我有不好预感,必须回一趟云苍。”凤章君说道,“找不到恢复或者掩盖的方法,那就继续装作眼盲。总之,我必须回去一趟。”
知道凤章君绝非一时冲动,练朱弦也不再勉强他改变主意,只是合理地表达了自己的忧虑:“你明知道危机四伏,却准备孤身犯险,这点我无法认同。让我陪你一起回去。”
“我倒是不反对。”凤章君苦笑道:“不过你觉得,跟着来了,我就真的安全了?”
“并不觉得。”练朱弦如实回答,“但说实话,反正你横竖都要被怀疑了,有我跟着一则能够分散些关注度;二来,万一真出了事儿,我也可以帮着你一起脱身,这样比较稳妥。”
见他处处为自己考虑,凤章君忍不住倾身上前,深深望进练朱弦的双眸之中:“……那你说,要不要干脆直接公开我倆的关系?”
练朱弦愣了愣,旋即笑嘻嘻地反问:“我都和诺索玛教主坦白了,你也可以昭告天下啊。”
“我觉得可以。”凤章君含笑,“就是应该会惊吓到很多人罢了。”
“……还是别了。”
调情归调情,但正经来说,练朱弦并不认同在这种节骨眼上公开关系:“局势已经很乱了,再说云苍与我教的关系才刚改善,饭还是一口一口吃才不会噎着。”
如此这般商量之后,当天下午,练朱弦便向玄桐交待了接下去的打算。两个人还约定,目前由玄桐坐镇五仙教,按兵不动;让阿晴跟着燕英、李天权一起返回东仙源,一方面掌握中原的动向,另一面也试着稳定众人情绪,以避免战争爆发。
而练朱弦则决定跟着凤章君一起前往云苍,一则担心凤章君只身回去会有风险,二来也想看看能不能够说服云苍出面,调停中原与法宗之间的矛盾。
获得了玄桐的批准之后,第二天一大清早,练朱弦便低调地与凤章君一起离开了五仙教,朝云苍派赶去了。
——
明日便是云华仙尊出关的吉时,若换做其他门派,充其量不过只是门派内部的一桩喜事。然而云苍毕竟是云苍,每天就算没事也有一大群人想方设法将礼物从门缝里塞进去。云华掌门出关这种“大喜事”,自然更是值得“好好庆贺”一番。再加上江湖传闻,老仙尊升仙在即,新掌门将正式继位,此时登门拜访更有打探风声、一箭双雕的好处。
因此,尽管这一阵子中原修真界祸事叠出,不少门派内部早已自顾不暇,可各方使者却仍然络绎不绝,云苍峰上似乎也一派祥和。
当然,这一派祥和在凤章君与练朱弦抵达之后,立刻掀起了小小的波澜。
为避免假装眼盲之事暴露,二人选择徒步上山,正巧在半山腰上遇见了外出巡山的云苍弟子。在得知凤章君“突发眼疾”之后,这群人毫无怀疑,立刻将人护送回了云苍峰。
山上的消息传得极快,就在练朱弦扶着凤章君往春梧君日常主事的聆风阁走的时候,各式各样的关心与窥探也纷至沓来了。
对于四面八方涌来的询问,凤章君一律只颔首不应答。练朱弦则临时充当起了他的眼睛,默默观察四周动静。
围拢过来的大多都是云苍弟子,但也有一些其他门派的人。之前曾在东仙源修真大会上有过一面之缘的花间堂使者也在其中。与那些恨不得能够挤到凤章君怀里来的云苍弟子不一样,一身青袍的他只是站在远处,表情阴郁,也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
山道尽头就是聆风阁。春梧君喜静,越往上走,人群也就慢慢地散了,及至来到聆风阁的院落跟前,四周已是针落有声。
练朱弦并非云苍弟子,因此只能留在院中等候。凤章君则在聆风守卫的协助下缓缓步入堂内。
春梧君已经得到了消息,显然也吃惊不小,此刻就在门边迎候。他见到凤章君之后的第一句话,便是询问眼伤缘由。
心知全盘捏造被拆穿的可能性太大,凤章君便真假参半地回答:是与练朱弦一同从殷山返回的途中,不慎遭遇了血沙暴。旋即又表示,出事后他留在五仙谷内调养了两日,五仙教的毒医高手也确认并无大碍。
然而春梧君还不放心:“南诏的医术如何能与中原相比?还是叫我们自己的医官再检查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