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橙子雨
陈涉至今记得,在他小的时候,老师布置作业画画,他画了个房子。他父亲拿着那副画,说起他大学时有一次老师布置了很难的作业,全班只有他画了出来,整个班的同学下课后都来瞻仰他的图纸。
他说这话时,脸上洋溢着难以言喻的自由和快乐。
可那次之外,陈涉几乎没再见他笑过。
父亲管理着画春堂的事物,心思却根本不在,画春堂在他的手上一年不如一年。
爷爷奶奶当然不放心,整天挑他毛病,有一次吵得厉害了,陈涉隔着门缝听到父亲歇斯底里怪爷爷奶奶毁了他的前途,毁了他一辈子,让他只能活得行尸走肉一般。
后来,听姑姑说,他父亲原来在大学建筑系里一直是年级第一名,还有一位志同道合、感情甚笃的女友,毕业后被分配去了很好的建筑事业单位。
结果,爷爷奶奶棒打鸳鸯,上门骂得人家姑娘搬家,又写信给录用单位把他父亲的工作搅黄,以种种手段逼他回来“继承家业”,又强迫他娶了门当户对、对事业有帮助的生意伙伴的女儿。
这对政治联姻的夫妻没有任何感情,整天吵得鸡犬不宁。
陈涉十岁生日的那天,父母又大吵一架。父亲蹲下来摸了摸他,什么也没说,独自出了门就再也没回来,漂在了河里三天才被找到。
强势的爷爷奶奶哭过一场后,立刻把眼光转到了“唯一的孙子”身上。
隔代遗传,陈涉倒是从小就热爱调香。
但他也只想安安静静地潜下心来研香。并不喜欢被家里安排的记者疯狂访问,也不愿意在生病不舒服、头昏脑涨时还要被迫笑着出席各种活动。
爷爷奶奶却坚决不让他“闲着”。
他们坚称当年是没管住他爸爸,才会落得那样的结果。好不容易孙子是个小天才,当然更要“严加管教”。
于是,每一天的行程早早被安排好,仿佛是整个家族利益的扯线木偶。明明是喜欢的事业,却渐渐觉得喘不过气。
想学学别的调香师的技法书,家里人撕了,说画春堂有自己成体系的调香秘方。想要复刻阿尔多加勋爵的“白瓷皇后”,家里人嘲讽他一心想着模仿没出息。
随着常年被家里逼着去参加各种比赛,陈涉的媒体曝光度也越来越高。可成绩好还能松口气,不好马上就会迎来所有人的口诛笔伐,压力也越来越大。
成年后他变得安静,安静得有些阴郁。
很多时候爷爷奶奶训斥他,都阴阳怪气地说他越来越像他爸。
陈涉却觉得像也是必然的——童年时,一直不理解父亲怎么那么狠心抛下他先走,长大后经过一次又一次的摧残,才开始理解,原来人生真的好艰难。
参加pa遇到李斯特的时候,陈涉的抑郁症其实已经很严重。
虽然这件事并没人在乎。
他倒不是像别人以为的那样,被一个十几岁小孩说几乎就击垮了。陈涉当时也二十好几的人了,有没有才能自己最清楚。
但心态失衡是真的。
首先,他认为他不该输。
他并不比李斯特差,如果家里的那些人能少拿一些乱七八糟的事烦他,让他静下心来好好看看香谱,他又怎么可能轻易败给这种自以为是纨绔二代?
更不要说,他多么疯狂地嫉妒李斯特。
同样是家族唯一的继承人。小红莓还比画春堂大那么多,堂堂国际品牌,小少爷却能活得那么张扬、任性又自由。李斯特那个超牛逼的爷爷从来不会强迫他做任何事,而是货真价实地宠孙子,随他爱写诗、爱赛马、爱怼人,自由生长。
陈涉回国之后就生病住院了,可住着院,还要被来照顾的家里人抱怨矫情脆弱。
所以后来利扬天红着眼睛来看他的时候,他像是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知道利扬天住在国外。
那时候想的很简单,去哪都好,干苦力给人扫地端盘子也好。
只要给他一间小小的屋子,工作之余让他安安静静调香,别的什么他都可以忍。
……
后来事实证明他果然还是想得太简单,等到了国外,又发生了好多他没想到、又无法控制的事情。一步走错转眼就是十年,被逼迫、被幽禁,反抗不成、半死不活。
他生不如死,利扬天也不好过。
十年之间,利扬天问他最多的一句话,就是“陈涉,你到底想怎么样?”
他总是沉默不答。于是对方只能颓然跌坐在吱呀作响的木椅上,把脸埋在手心,任由懦弱的情绪顺着指缝、鼻尖掉下来。
他耽误了自己十年,利扬天就在他身上耽误了十年。
谁叫他从来没考虑过感情的事,以为向人求救不用付出代价,结果害人害己。
黑影打着刺眼的电筒环视,怀里颤抖的身体急速失温。陈涉觉得可能是他幻听,居然头顶还出现了直升机的声音,照下来一片雪亮。
……早就听说贝朗特和法国意大利一些黑帮勾结,估计也是被他整到狗急跳墙了,居然会开直升机来杀人。
耽误了十年一事无成,现在眼看着就要结束了,可能是出于生物的本能,突然特别想要反抗。
陈涉在那一刻想的是,人生如果能重来一次该多好。
如果,能再给他一次机会。
……
……
同样是那几天,裴缜的小日子过得倒是挺阳光,所有的小心思可以用一张图来总结。
“暗中观察.jpg。”
他并不急着揭穿。一方面,是这种天翻地覆的人设差异本身信息量就巨大,裴缜自己也确实需要一定的时间来消化,并且在整理好心情之前不想惹韩小花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