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吕吉吉
“就他现在那样子,我真的生怕他……”
未免一语成谶犯了口孽,无嗔住了口,和师弟一起,合掌连连念着阿弥陀佛。
“虽说这事儿是萧潇他们师门几百年来的宿孽恩怨,但我们白家,说到底也脱不了干系……”
歪歪坐在床头的白凤雏,说话的声音远比平日里来得细弱虚浮,听起来如同拨弄细弦时带出的颤音。
她手里端着林医生递给她的茶,但并没有喝,只是垂眸感受着自己周身要穴处针刺火燎般延绵的阵痛——那是她的孪生弟弟,在她毫无防备之下,亲手喂她吃下的降药引起的痛楚。
“那人……他在我们白家潜伏了那么多年,我们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实在是难辞其咎……”
说着她轻轻摇了摇头。
“再说了,当年祖母早就给胞弟批了未诞已夭的命数,如果不是双亲非要坚持把已经断气的婴儿救回来,就不会,让那人有机可乘了……”
白凤雏说到这里,像是累极了一般,垂下头低喘片刻,同时让眼角一滴泪悄无声息地落入被褥之中。
“萧潇收的那个小徒弟,还真是个不错的孩子。”
再抬起头时,她朝屋里两个和尚淡淡地笑了笑,忽然话锋一转,说到了阮暮灯。
“他刚才来过我这儿,跪在地上求我,想用我们白家的北极监鬼印,将在峡谷那座主墓里的他师傅的肉身换出来。”
“什么!?”
无嗔和无痴一听,脸上悲苦怜悯的愁色立时都化为了震惊。
“这万万不可!那座墓实在太危险了,谁敢轻易乱闯?而且阮小友果然是初生牛犊,不仅当真不怕虎,怕是还不要命了!竟然还打算动那交换镇墓法器的主意?”
无痴抢过师兄的话头,率先提出否定的意见。
“而且北极监鬼印是你们白家传承了多少代的至宝,你家祖母和祖奶奶,想必也不会同意你把祂用来镇墓的!”
“两位别急,我还没答应他呢。”
白凤雏虚弱的闭上眼,往垫背的枕头上靠了靠,手里半满的茶杯轻轻转着。
“不过,看着那孩子什么都不说,就一个劲儿朝我磕头的模样,真的挺令人心疼的……”
她低低地轻笑起来,隐约的笑声,听起来竟比哭还难过。
“而且,事到如今,总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再去相信点儿什么……”
白凤雏忍住胸腹大穴处翻涌着的又热又痛的强烈不适感,身体稍稍探出床沿,朝外伸出一条手臂,将端了许久的茶杯掼在了地板上。
只听“当啷”一声,那只做工不甚精细的白瓷杯应声而裂,碎瓷片和着茶水撒了一地。
“让我来再占一卦,全看天命如何吧……”
第 93 章、十、魂所依02
白凤雏那卦掷杯而得的梅花易数, 究竟占出了什么结果, 除了她本人和当时在场的无嗔、无痴与林博士之外,再无第五人知道。
但当天晚上, 她却将阮暮灯叫到病房里, 亲手将白家传承了多少代的北极监鬼印交给了他。
“你和你师傅, 这次都欠了我们白家一个天大人情。”
她用丝毫没有挟恩图报的意思,只是冷淡地陈述一个既定事实的语气, 平静地说道:“所谓因果循环, 若是你们两师徒这回能侥幸渡过此劫,来日方长, 以后是一定要报偿今日的情分的。”
阮暮灯双手郑重接过那金镶玉的精致印鉴, 什么也没说, 只是端端正正地跪下来,给病床上苍白虚弱却依然气度非凡的女子用力磕了三个头。
…… ……
……
那座传说中埋着降教嫡传弟子蒋真人和许多降术邪法典籍的墓穴,位于“白山黑水”四座伴墓十字连线的交点处,从地图上看, 正处在一条蜿蜒足有七八公里的狭长裂谷的中心位置。
“从古至今, S省秦岭这一段雨水本就充沛, 每年盛夏,经常发生泥石流和山体塌方、滑坡等自然灾害。”
无嗔大师鼻梁上架了副式样老土的黑框老花镜,低着头,就着有些昏暗的台灯光,指点着地图给阮暮灯看,如果忽略他烫着戒疤的光头, 那神情模样,倒十分像个研究所里的老学究。
“加上这四百多年来地方志上能查到的两次比较严重的地震,似乎都对那座墓中墓结构的降墓产生了相当大的破坏。”
他撩起眼皮,从眼镜上方的空隙里瞥了瞥坐在小书桌对面的阮暮灯,推了推滑落的镜框,视线向一旁移动,落到不远处床铺被褥间那团一动不动的白毛上。
“当年萧潇曾经进过那座蒋真人墓,根据他的说法,墓道塌方得很严重,根本没法从外围进到里头的几个墓室里,而放置棺椁的主墓室到底是个什么模样,更是谁也说不准。不过……”
说着无嗔和尚又将视线移回到青年身上。
“不过,萧潇的师傅,也就是你师公,当年也没有进到深处,而是把镇墓用的法器供奉在了外围的墓道里,那段区域倒还是完好的,所以萧潇留在墓中的肉身,九成也还在那儿。”
他看着阮暮灯悄悄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忍不住又长长叹了一口气,脸上严肃认真的学究表情褪去,又恢复成悲天悯人的高僧神情。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整日里水淹泥灌的,墓里到底变成了什么模样,实在是谁也没法保证咯……”
阮暮灯点点头,唇角扬起一抹很淡的笑意。
“我知道,但是无论如何,我也要去试试。”
“唉!”
大和尚再度长叹出声,身子朝椅背重重的一靠,“原本我和师弟两人,都是非常反对你去冒这个险的。可既然白施主都答应了,而且看你这模样,要是我们硬是阻止你,怕是得被你记恨一辈子咯!”
他摇着头站起身,合掌宣了声佛号,抬脚朝房门外走去,边走边自言自语道:“冤孽啊冤孽,情深不寿、慧极必伤,一切皆有定数啊……”
阮暮灯不知精明如无嗔和尚,是不是已经看穿了他对萧潇那点不足为外人道的非分之想,不过他现在已经根本不在乎旁人的任何看法,只将一颗心全绑在了萧潇一个人的生死大事之上。
青年等无嗔和尚离了房间,就站起身,径直走向靠墙的一张狭窄的单人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