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长不出青苔
巩明难得有些挫败。
他们台这几年越做越差,收视率和其他地方台没法比较,勉强学着请了几个明星搞了个综艺,结果不伦不类的,收视率扑得更狠,招了同行不少嘲笑。
老节目回访的点子就是巩明想出来的,时代在发展,社会观点也在变化,每个人看问题的侧重点不同,一定会有矛盾,而只要有矛盾冲突就有热度。
巩明刚跟台里打过包票,他觉得左寒有故事感,可以继续挖掘左寒离家后的生活状态和心理变化,也希望左寒能一起回一趟钟楼村,见见剩下的亲人,有一些情绪上的碰撞。
孝道传承,婆媳关系,奉献精神,个人意志,自由平等,特殊性别的自我认同,个个都是当下的热门话题。
巩明有把握,这档节目一定能火,只要左寒能配合。
到那时,他在台里一哥的位置就稳了。
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开口的木箱已经做好,钉子钉得很随意。左寒拎着木箱忽然有些茫然。
每一块土地都有主人。
他转了转,将那破箱子放在拐角处的公共绿化丛里埋着。
巩明守在这里成天劝他,那条花斑狗最怕生人,已经好几天没出现了。
这几天左寒常到阮老板的摄影楼里躲清静。
“左寒,帮我拍个宣传照呗,我摆在门口当招牌。”阮老板见他直着眼睛发呆,便主动引他说说话。
“好。”
室内开了暖气,左寒换了件夸张又艳丽的红蓝色拖地长裙,坐在落日海滩的虚假布景中。
是小年轻们最喜欢拍的那种氛围感民族艺术照。
修长骨感的身材像是天生的衣架子,清晰的下颚线给精致的五官添了点格调,美得雌雄莫辨的同时又处处合理。
“左寒。”阮老板忽然拿下相机,叫了他一声。
“嗯?”
“你不高兴?”
“没有。”
阮老板只是忽然有种错觉,面前的这个人好像离他很远,好像比布景更不真实。
“你说要跟我学摄影的呢?”他问。
“再说吧。”左寒垂下眼睛。
“你找到小花了吗?”阮老板试图再聊聊左寒关心的问题。
“没有。”
“哎,天越来越冷了,估计是……其实也有可能被收养了呢。”
可能性很小,这里游客多,没有店家愿意收留,又不是名贵的宠物狗,给两口饭还行,万一咬伤了人,生意还要不要做了。
但左寒点点头,“我也觉得,它应该是被收养了。”
赶在十二月中下旬,“再访钟楼”第一期播了出去,左寒得知孙小兰已死时那个错愕的表情被放在了下期预告里。
随后出现的还有佝偻着腰的老太,她死命拽着记者的手哭诉,“现在人也不回来了,白养他那么多年,我没几天能活了,希望电视台领导能帮我找到我孙子。”
命真的很硬。
大概是觉得他发了财,想要更多,左寒对这种心理还算了解。
他不知道节目的播出效果,只是明显感觉赖在民宿里的这些人逼他逼得越来越紧,摄像机也是成天架起对着他。
那估计热度还挺高的。
之前给花斑狗做了个狗窝的事自然也被拍了下来。就算他一言不发,加上画外音解说也能凑点素材。
到时候又是什么样的评价呢,还会扯到他的童年吗,还会把他放在砧板上剖析他的性格和成因吗?
隔日,左寒照常打扫好卫生,然后平静地走出院门。
难得没人盯着他,估计都在房间里开会。
青石板被踩出了点点回声,在处处萧条的街里很是突兀。
同样突兀的还有街角停着一辆高档黑车。
被故人堵住的时候左寒不由自主叹了口气。
“左先生?”身后,巩明追了出来,架着摄像机的副手也随之跟了上来。
“左寒先生。”面前站的是许久未见的李济航。
左寒觉得没意思,每个人都叫他“先生”,这两个字好像已经跟麻烦绑定在了一起,让他形成了一听到“先生”就想叹气的条件反射。
“这位是?”急跑了几步,巩明喘着气,语气里透着点兴奋,蹲守了几天,终于发现到了一些有意思的社会关系。
下一秒,后车座门打开,一条长腿跨了出来。
左寒不禁有些愣怔。
是姚琛泽。
这人居然大老远跑来了晋城。
alpha浑身的低气压,沉着脸扫了眼摄像机,对着跟下车的随从微微偏了偏头示意。
很快,两名随从走过去强硬地收缴了摄像机。
“干什么!干什么这是?”巩明赶忙去争抢。
李济航在一旁规规矩矩解释,“联盟法规定,军政处要员不允许入镜。”
“我们保证不会播出这一段!”素材都在里面,巩明急得冒起冷汗。
“请配合我们工作,查证后会把设备还给你。”李副官一向礼貌。
姚琛泽就没那么好的脾气了,“赶紧滚。”他一脚踹上车门,抬手示意随从把人丢远点。
被拉上车的时候,左寒还没回过神来。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想起过这个人。
但前几天,在看到入住的记者身份证所在地都在首都时,他短暂地怀疑过是否又是姚琛泽要搞鬼。
“你是真的难找。”姚琛泽开口还是这句抱怨。
左寒愈发沉默,也觉得自己可笑。
他拿了姚琛泽的钱,往家寄信,引来了记者,记者的报道,隔日的功夫又引来了姚琛泽。
原来他们丈量土地的方式不同,他是用脚,用长途汽车,别人用高铁,用飞机。
在他眼里很远的地方,其实就是须臾之间。
第8章 不要哭鼻子,臭小子
“你找我做什么?”左寒这回倒是主动开口。
他不知道自己于姚琛泽这样尊贵的大少爷而言还有什么价值。
再相见时,两人都变了。他变得无所谓了,什么陈年旧怨,地位悬殊带来的忐忑,让他深刻反省过的期待,通通都没了。
姚琛泽倒是乖顺了一些,不知是同情他的遭遇,还是身边有了人约束,他有问有答,“有人要见你。”
“谁?”
“我也有件事需要你确认。”姚琛泽自顾自说着。
“给你十分钟,去收一下东西。”
这就还是原来的脾气了。
左寒摇头,“我没有东西要收。”
榨菜罐子在某一天被不小心摔碎了,旧毛毯,他也不想要了。
那是孙小兰在他离家的那一年,帮人钉手工串珠钉了一个月,攒钱给左寒买的。
当时因为多费了几度电,孙小兰成日被老太太指着鼻子骂。也是那一次,左寒替她出头后反而受了批评。
但左寒还是下了车去。
因为姚琛泽这也不许那也不让的臭规矩,他自觉先去抽根烟比较好。
怼着脸的摄像机消失,拼命抵抗的力道被骤然卸去,于是上了锁的木箱轰然炸裂,纷杂的情绪像沉重的大山般压了上来。
撑在洗漱台前,左寒提前打开了水龙头,想掩耳盗铃哭一场,结果发现自己根本没有眼泪可以流。
悲伤找不到释放的途径,全淤积在胸口。
脚跨出院门的时候,阮老板正好过来,他刚看到左寒下午发的信息,说是拜托他帮忙在民宿照看一晚,老板娘明天就回来了。
“左寒,你要走吗?”
“嗯,有点事去办一下。”左寒垂下眼睛,显得没什么精神。
“挺好的,出去躲躲清静。”
“那你还回来吗?”阮老板问。
左寒将烟灭掉,擦了擦手,没说回,也没说不回。
“哦,之前拍的那组照片我修好了,你看看,我选了一张,印了个老大的版。”说着阮老板抽出夹在胳膊下的海报,展开给左寒看。
两人说着话,姚琛泽走了过来。
“十分钟到了。”他对左寒不守时的行为很不满。
于是左寒和阮老板道了别,“阮老板,再见,谢谢你的照顾。”
就好像不回来了似的,可他并没有带行李走。
转过街角,李副官已经和巩明交涉完了,看众人皆是一副敢怒不敢言的神态,似乎素材已经被删得所剩无几。
左寒爬上车,又见李副官低头看了眼通讯腕表折返回民宿,再走过来时腋下夹着那幅海报。
姚琛泽一点没觉得不妥,也没一句解释,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
一路无话,下了专机早早有车等着,人人对着不过二十岁的姚琛泽毕恭毕敬,让做了半年民宿小服务员的左寒深刻体会到了世界的参差。
还是原先那处僻静的庄园,内部装饰的整体色泽亮堂不少,一楼大厅里多了许多颜色鲜亮的插花和生机勃勃的盆栽,细看过去,桌角都包着泡沫垫。
那位香草味的女性omega应该得到了很好的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