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碎清尘
看着面前这两个不知道为什么笑得这么开心的家伙,张彦有些郁闷地摸了摸鼻子,乖乖地闭了嘴。
反正……等这次的事情过去,他肯定要好好地写一本书,将这些人对待他这个县令的恶劣态度,全都给记下来——等今后再见面的时候,好好地数落他们一番。
唇角无意识地弯了弯,张彦看着天边被染上了颜色的云朵,心情莫名地好了起来。
不知道将来他老了,回忆起这时候的事情来,会不会无比感慨?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城外的那些人,没有做出任何试图进城的事情来,想来也是怕了里头的瘟疫,想要用围城的方式,将里头的人都困死在其中,好在衙门里头的一群“盗匪”在那些商人的家中偷走了许多东西,支撑一个月绰绰有余,就连医治疫疾的药方,都有了不小的进展。
他们所需要做的,就是百里承带着人回来了。
然而,事情的发展并不总是如人所愿。
或许是城里太过平静的表现让那些人起了疑,又或许是什么别的缘故,从前两日起,外头的人就开始喊话,让守城之人打开城门。
听着外头的人那从最开始的寻常休整,到一一列举张彦不开城门所触犯的罪行,再到如今只要开门就饶他一命的说辞,季榆忍不住侧头看了一眼身边面色沉凝的人,一时之间也想不出该说什么。
他觉得,他大概应该庆幸,有着城门的阻隔,外头那些人的话语传不到城中百姓的耳中,要不然,他们恐怕连此时的平静,都无法维持了。
随着粮食的濒临耗尽,城里的气氛,近日来也越来越紧绷与压抑,百里承也不知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季榆着实不知道,他究竟还能支撑多久。
“走吧。”深深地望了一眼城墙外的那些人,季榆转身走下了城墙。
他第一次知道,肩上背负着这些东西,是一件这样令人疲惫的事情。
“等这里的事情结束,”压下那些不该有的想法,季榆咧了咧嘴角,偏过头看向边上的张彦,“你说我是不是就可以直接去当将军了?”
他觉得,就是换了其他人来,这会儿也不一定能做得比他更好了。
听到季榆的话,张彦忍不住笑了起来:“那当然。”
这个人不愧是镇国将军一手教导出来的孩子,那份胆识与气魄,绝非常人所能比拟的。说不定不用再过多少年,他们的国家,就又能出一个光凭名字,就能吓跑一堆人的将军了。
——当然,那都得是这次的瘟疫结束之后的事情了。
那时候,他大概就是个普通的乡野村夫了吧?毕竟这两天,他将那些穿着精铁铠甲的人关在门外,所触犯的律令,足够革他十几次的官了。
不过,也许这并不是什么坏事?就这段时日里的事情来看,他并不适合坐在如今这个位置。
等到百里将军回来将事情给解决了,他就寻个由头辞官好了,正好家乡那儿的私塾常年都缺教书先生,他也好多多陪一陪自己年迈的母亲。
然而,就在季榆和张彦都以为城外的人已经束手无策,他们只需耐心等待离开的百里承回来的时候,那绑有写着极具煽动性的话语的布帛的箭就漫天地射了进来。
将倒霉地被射中的一只麻雀给扔到一旁,季榆解下箭上绑着的布帛,脸上的神色顿时就沉了下来。
“不伤害未染疫症的人……打开城门之人有重赏吗……”唇边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一抹冷笑,季榆将手中的布帛揉成一团,面上的神色很是冷厉。
他明白,这时候就算他再派人去收拾这些东西,也没有任何作用,该动心的人还是会照样动心,更何况,他也不觉得外面的人在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之前,会停下这样的举动。
“每日守城的人加倍,”攥着布帛站起身来,季榆出声吩咐道,“不得轻易让旁人靠近,还有……”
无论如何,该做的事情,他还是得去完成。
这是,他和百里承之间的约定。
第98章 第四穿(三十一)
从城外射进来的布帛都被搜罗起来用作了燃料, 箭支则被兵器本就不算特别充足的衙门充了公,只可惜,除了那些个本就擅长射箭的官兵之外, 其他人连个最差劲的准头都没有。
也不知是不是把手里头的箭都给射完了, 外头的人从三天前开始,就不再往城里射箭了。衙门也不比再继续派人时时守在街上, 抢在旁人之前, 将那些绑有布帛的箭支都收集起来, 一切似乎都恢复成了原先的模样。
只是, 有些东西, 究竟是不一样了。
想到昨日抱着自己的孩子,来到衙门前哭着求他打开城门,放她和自己的儿子一条生路的妇人,张彦的面上就不由地流露出一丝痛苦的神色。
他无法去怪罪这些只是单纯地想要活下去的人,也明白这种时候无论他如何解释,对于这些人,都没有任何意义。
于他们而言,此刻守在城外的那些人的承诺, 大概就是他们所能抓住的最后一丝希望了, 即便他告诉对方这不过是一个谎言, 他们也不会相信, 不愿相信——不敢相信。
张彦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该说些什么,才能让这些陷入绝望的人, 稍微感到好受一些。
他读了一辈子的书,可到头来,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办法在那些泛着笔墨香气的东西上面,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在这一瞬间,他突然忍不住怀疑起自己之前那么多年来,所追求的到底是什么来。
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张彦抬起头,看向天幕中少数几颗没有被遮挡住的星星。
城中的大夫在前两日已经成功地配制出了极有可能起效的药方,接下来他们所需要做的,就是等待服了药的人的后续反应了。
百里将军离开也已经有月余了,想来只需再过上两日,就能回返程归来——眼前的终点,已经如此触手可及。
他们所需要的,只是多一点时间——只需要多一点时间——
“张大人,”突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张彦的思绪,然而,他还来不及转过头去看一眼身后的人,就感到冰冷的刀刃贴上了特的脖颈,“……我们也是逼不得已。”
对方说话的声音带着一丝抑制不住的颤抖,显然并不擅长做这种事,拿着刀的手也僵硬得可怕,整个人如同一触即断的弦,紧绷到了极致。
可张彦所在意的,却并不是这一点。
“‘我们’?”将刚才听到的话语中的词汇重复了一遍,张彦侧过头,朝那些一个个从阴影当中走出来的人看过去。
这些人当中有老人也有小孩,足足有十数人之多,有不少有至亲躺在粮仓中的张彦面熟之人,昨天抱着孩子的那个妇人赫然也在其中。
人性这种东西,有的时候,善良得出人意料,有的时候,却又自私得令人害怕。
看着人群中一个早先主动前往粮仓,去给那儿的大夫打下手的男子,张彦忍不住笑出声来。
现实,果然要比书上写的,要复杂得多,复杂的……他都快要弄不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