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碎清尘
深深地望了一眼那些仍旧一桶接一桶地往那丝毫没有减弱的大火当中倒水的人,季榆转过身,快步朝城门的方向走去。
——他们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了。
即便这次的事情安定了下来,即便引发了这次事件的罪魁祸首都被关入了牢狱中,即便他们能熬过这一次的爆发——又还会剩下多少人,对那遥遥无期的等待,抱有希望呢?
而没有了药物的支撑,那些未曾患病的人,想来会更加疯狂地想要逃离吧?
季榆不知道,那些为了活下去,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的人,下一回又会想出什么样的法子。
“你想去干什么?!”注意到季榆的举动,曲长歌立即跟了上来,一把拉住了对方的胳膊。
脚下的步子一顿,季榆好半晌才转过头来,盯着曲长歌的双眼,一字一顿地说道:“开城门。”
他已经没有办法……再继续这样龟缩下去了。
尽管心中已经有所猜测,但亲耳听到季榆这样说,曲长歌的双眼依旧控制不住地睁大了少许:“你疯了?!”
“外面只有不到两百人!”季榆闻言,不由地一下子抬高了声调,“这城里有多少人?为什么我们非得……“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阵与先前无异的哨声就打断了他。两人对视了一眼,顾不上争执其他,连忙一起飞快地朝着城门的方向赶去。
然而,等到了城门处的时候,却并未见到想象中的惨烈景象,只见到那些原本该是来此处帮忙的人,正和那些手上沾着血迹的人一起,站在大开的城门前。而今夜值守的五位官兵的尸体则倒在一旁,用以传讯的木哨被踩得粉碎。
将视线从张彦的身上收回来,季榆转过头,看向那个从他这里领了命来这里的人。
领头的那人见到季榆,先是有些慌乱,但他在看了一眼门外骑在马背上的人一眼,脸上的表情就立时安定了下来。
“将军,”他上前了一步,面上的神色带着显而易见的恭敬与谦卑,“请原谅前几日我们的无礼……”
看着眼前的场景,季榆的心中抑制不住地生出了一股荒谬的感觉。
他现在还能清楚地记得,眼前的这个人,之前为了瘟疫的事情,如何劳心劳力地忙活,甚至连着几日都没合眼的模样,以及对方在说出会带着这个地方的百姓,一同挺过这次的灾难时,那发亮的双眼。
季榆忽然明白,为什么百里承在离开之前,要那般细致地叮嘱,不许打开城门的缘由了。
“……您说过,您不会伤害城中并未染病的人的,对吗?”听到这句话,季榆忍不住有点想笑。他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个被百里承称赞有加的人,竟会是这样一个天真的人。
马背上的人穿着精铁制成的盔甲,在黑暗中看不清表情,闻言后似乎略微点了下自己的头:“你做得很好。”
由于有着头盔的阻隔,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沉闷与模糊,但他想要传达的意思,却清楚地传递到了。
然而,还不等站在马前的人的脸上浮现出如释重负的笑容,对方就飞快地抽出了腰间的长刀,无比利落地割断了他的喉咙。
血液溅出的声音被惊恐的尖叫与杂乱的脚步声所掩盖,季榆没有任何停顿地,便拉起曲长歌的手,往来时的方向跑去,一直悬于胸前的木哨被叼在口中,发出三生短促的尖啸,在一片嘈杂声中,依旧显得分外清晰。
此时正是深夜,粮仓那儿又起了火,那些只是寻常百姓的人,即便经过了一段时日的操练,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便和正规的军队一样,集结起来和城外的那些人对抗。
想要取走这样一群人的性命,对于那些手上不知了沾了多少人的血液的人来说,着实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好在先前城外的人留给他们的时间足够长,长到足以让他们相处应对最糟糕的情况的方法。
“就算真的要死……也得带几个人走不是?”年轻的木匠一边用力地砸下手中的锤子,将制好的陷阱牢牢地固定在门板之后,话语间带着几分咬牙切齿,“怎么着也得让他们剥下一层皮来!”
不得不说,人多了,总是会冒出些平日里想不到的念头的。就是季榆,一开始都没有想到这种办法。
只不过,他们显然是没有那个能力与条件,在整个城里头都布置下陷阱的,而这样的行为,也不可能救下所有人的性命。
听到身后逐渐逼近的马蹄声,以及随之响起的惨叫,季榆抓着曲长歌的手不由地收紧了几分,但他脚下的步子,却没有丝毫的停顿。
如果这时候他是只身一人,定然会毫不犹豫地转身救人,可这会儿他的身边不仅有曲长歌在,他的肩上还扛着许多其他的东西。
——他的性命,并不只属于他一个人。
用力地抿紧了双唇,季榆努力不去理会那耳边不停响起的哀鸣,他——
眼角的余光忽地瞄到了什么,甚至还没来得及去思考什么,季榆就侧过身,挡在了曲长歌的身前。
下一刻,一支利箭没有丝毫停滞地插-入了他的小腹,有些迟钝的疼痛传递到季榆的脑中,让他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不等自己站稳,他就拽着由于刚才的变故,而停下脚步的曲长歌,继续往前跑去,直到全身的力气用尽,才脚下一软,跌入曲长歌的怀中。
“我这算不算是……”任由曲长歌抱着自己来到一处角落里藏好,季榆咳了两下,突然出声问道,“……救了你一命?”
去唱歌闻言,手上的动作一顿,没有回答,只是伸手撕开了对方伤口处的衣衫,垂头检查伤口。
这支箭显然与前几日用以传递布条的箭支不同,箭头上有着明显的血槽。因着季榆先前那剧烈的奔跑,箭支进-入得比原先更深了许多,若是曲长歌就这样将其拔-出,除了让季榆的情况变得更加糟糕之外,毫无用处。
抬起手覆上了曲长歌有些颤抖的手,季榆将自己的问题又重复了一遍:“——算不算?”
身子蓦地一阵,曲长歌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一对眼眶有些微的泛红。
“当然算。”他扯了扯嘴角,似是想要露出一个笑容,但这在此时,却实在是一件太过困难的事情。
“真的吗?”听到曲长歌的话,季榆顿时弯眸笑了起来,“那……”他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问道,“这能不能抵了,你之前救百里的那一次?”
许是没有料到季榆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曲长歌愣了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
——即便是到了这种时候,这个人的心中所想的,也依然是与那个人有关的事情。
曲长歌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良久之后,才出声回答:“……不行。”
季榆本就是为了百里承与他之间的这段纠葛才接近的他,若是他抹去了这一段关系……这个人,是不是就再也与他无关了?
尽管知道这样的想法着实不合时宜,但曲长歌却仍旧做不到,那样轻易地应下季榆的话。
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季榆看起来似乎有些失望,他盯着面前的人看了好半晌,忽然弯起唇角,轻声问道:“那……我们之间,可以算是……扯平了吗?”
——他欺骗了这个人、伤害了这个人的事。
心脏好似被细密的针尖扎了一下一般,有种细微到如同错觉的疼痛。曲长歌的双唇开合了数次,终是没有发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