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吃姜的胖子
“你晚上睡哪儿?”宁裴去了车库,周厌也寸步不离地跟在他屁股后面,不像从前总是他在前面走,宁裴跟着他一起走。
周厌一时半会儿答不上来,这附近的酒店都关门了,而且街上根本没什么车,连顺风车都没了,如果他想睡觉,就必须要走到很远的地方。
其实也可以在什么地方将就一晚上。
可是宁裴问这个干什么,一思考这个,周厌就忍不住想要高兴,宁裴是在关心自己吗?周厌不知道,也不敢这么想,可是控制不住。
今晚的一切都像在做梦,真怕明天一觉醒来,梦就碎掉了。
他看着宁裴推着电动车出来,知道他要走了,又生出不舍,他越来越贪婪了,本来只是想远远看宁裴一眼,变成了想和宁裴说几句话,又变成了想一直和宁裴待在一起,他连忙说:“我可以随便找个地方,我问问陆杰他家能不能进去……陆杰以前把钥匙放在门口的花盆下。”
他给陆杰打电话,没人接,只好装作接通的样子喂了一声,还没来得及说下面的话,宁裴就骑着电动车到他面前停下,和他说:“上来。”
周厌一时忘记自己该怎么演了,主要是不想让宁裴担心自己,也不想让宁裴觉得自己在卖惨,虽然他不知道自己之前在宁裴家门口的那一次已经卖过了足够的惨,他愣愣地问:“裴宝,你……”
宁裴看了他一眼,戴上头盔,没有说话,生怕他下一秒反悔,周厌也连忙爬上了车,戴上了小一号的头盔,卡得他耳朵很紧,他怀疑这是赵乐乐的头盔,然而天色太黑,根本看不清,他一坐上,电动车明显就往下陷了。
等他坐好,宁裴再次启动车,打开了车灯。
没想到还会有这么一天,从前都是周厌骑着车带着他走,如今居然轮到他骑着车带着周厌走,宁裴闭了闭眼,电动车在寂静的大年初一的凌晨缓缓行驶。
他想,就这么一次,就心软这么一次,大家都过个好年,都快乐一点,不要这么累,不要这么折磨了。
一开始还是很平静的,然而没一会儿,周厌抓紧他的衣摆问:“裴宝,你冷吗?”
宁裴不想说话,只听见一阵拉链声,周厌把外套的拉链拉开了,然后扯开外套,把外套当成挡风板一样,挡在宁裴身侧,又把脑袋小心翼翼贴在他身后,又没有真的贴在他身上,但至少很近很近,近到宁裴都能感受到热度,确实没有冷了。
做完这些,周厌没有再说话,安安静静地待着,享受着,不管宁裴带他去哪儿都无所谓。
很快,车停在小区门口,门口多了个门卫大爷,是新来的,老伴去世了,物业经理给他添了个门卫岗让他看门混日子,看见有车,拦下他们俩问:“干什么的?”
宁裴还没来得及解释,门卫大爷突然眯着眼看了看后座那个戴着粉色头盔的人,那件带着标志的外套特别眼熟,他今天下午还见过,他说:“又是你?”
周厌没想到自己戴着头盔都被认出来,大爷就问:“怎么?你找到你要找的人了吗?”
他又看了眼宁裴,问:“这就是你要找的人?”
大爷大概无聊透了,逮着人就聊天,周厌下午来的时候,被他问了好久,住哪儿,为什么要来他们小区,找谁,什么关系。
大爷打量着宁裴,不给他俩说话的机会就开始吐槽:“你知不知道他哎呀下午搁这儿逢人就问,几单元几楼那家搬哪儿去了,我哪儿知道啊,我就在这看着他问了一下午,总算是问到人了。”
眼看着把自己底都兜光了,周厌连忙打断他:“我们能进去吗?”
宁裴一声未吭,终于知道周厌怎么找来的了。
大爷总算放过他们,唉了两声,继续看他的电视,车被骑到楼下,停下,周厌不舍得下去,抓着宁裴衣摆说:“陆杰家到了。”
“你有钥匙?”宁裴问。
“……没有。”周厌回答完,又觉不对,宁裴不是送他来陆杰家,那……他突然惊喜,那种感觉无法言喻,当真是美梦,然而宁裴已经下车朝着楼道走。
老房子老旧了,连灯都坏了,幸好就在二楼,周厌高兴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又不敢置信地问:“我可以睡这儿?”
宁裴不说话,开了门,开了灯,掀开罩在家具上的布,“不确定还有没有热水,你在沙发上睡一晚。”
“睡哪儿都可以。”周厌心跳砰砰砰的,他想,宁裴是不是原谅自己了?他手足无措起来,盯着宁裴的脸看,怎么也看不够,一点也看不够,一点也不舍得他离开。
宁裴只打算送他到这儿,他收了钥匙,听见周厌问:“你要走了吗裴宝?”
他嗯了声。
周厌却喋喋不休了,“裴宝,我好开心。”
“那、那你路上小心,不然还是我送你回去吧。”
宁裴:“……”宁裴讶异地看他,送来送去,那他不是白把人送过来?
周厌也意识到自己说的不对了,不过他现在这模样真像当年,毛毛躁躁的。
宁裴有点晃神,拒绝他的好意,不准备再多言,再待下去,他真怕自己又要更加心软,又要不舍。
“我说错了,就是外面好冷,你会不会着凉,我应该自己过来的。”
宁裴摇头:“那样还得明天找你拿车和钥匙。”
原来是为了不和他再见面……周厌听出来了,但没关系,他看了眼四周,已经和当年不太一样了,就连宁裴卧室的那扇门都变了,但他视线一顿,看见了原本仓库的门,怎么和宁裴原来那间卧室的门好像,他问:“裴宝,你的卧室,改过了吗?”
没想到他注意到这个,宁裴微怔,承认,“是的,变成乐乐的房间了,你不要进去。”
“怎么回事……”不可置信,周厌心底浮上丝丝密密的心疼,疼得他要喘不过气来了。
这五年,宁裴过得到底好不好?
他一直记得宁裴小的时候没有多少玩具,只有那本宝贝书,而赵乐乐拥有很多玩具。
宁裴小时候总是一个人被关在家里,而赵乐乐从小到大从来没有经历过一个人被关在家里的情况。
宁裴却无所谓,改房间的时候他已经去了大学,除了过年也不回来了,并不需要房间,而赵乐乐甚至都不舍得拆掉他房间本来的书桌书柜,就连床都是原来的,因此,陈若还特地打电话来让他劝劝赵乐乐,那床都很旧了,赵乐乐不同意,新床就算搬进去了,她都会大吵大闹。
在宁裴的劝说下,赵乐乐还是同意换掉了床。
“没事。”回想起这些,宁裴摇头,“明天走的时候把这里收拾好,我房间柜子里有被子。”
不能再待下去了。
他转身要走,刚才安安分分的周厌,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突然抓着他的胳膊拦在他前面,低头看着他,低声下气地问:“裴宝,你还能不能再管我?”
“你想怎么管都行,我什么都听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应该不虐了吧!!!但是没有和好=0=没这么简单(ps这章有2000字4k营养液的加更,下次6k营养液见……我一滴都没了)
第32章 又见
什么?宁裴愣了一瞬, 忆起从前,周厌当年也说过同样的话,周厌也说过许多承诺, 可后来兑现了多少?
这些早就应该被忘却的事情,一点点浮现,那根崩掉的弦又被续上,当真理不断。
为什么要说?
明明可以过个好年,给彼此留个快乐时光。
宁裴闭了闭眼,没有甩开周厌的手, 平静地问:“你之前说过我不想和你当朋友就不当,你又反悔了吗?”
周厌却焦急, 那只是当时感受,只是当时缓兵之计, 当时卑微心理, 他摇头说我没有后悔, 却又点头说是, 我后悔了, 他抓牢宁裴, 不舍得放手,盯着宁裴的眼睛,告诉他:“我想和你当朋友, 也不只是朋友, 每分每秒都想,想让你管我, 管我什么都行!我知道从前是我的错, 不该那样误会你, 不该那样意气用事, 也不该怕你离开我就用那种态度对你。”
“怕我离开?”宁裴讶异,不解,注意力被这句话吸引,当真没想到会从周厌口中听见这个理由,一时茫然,周厌却点头,恨不得掏心掏肺,把那些不敢说的话,过去不敢的现在不敢的,全都告诉他,他道歉忏悔,明明人比宁裴高,却弯了膝盖把头低到宁裴肩膀,压抑着想要抱住宁裴的欲望,低声诉说:“我那时候知道我爸妈离婚,控制不住情绪,我知道我幼稚又可笑,自尊心尊贵,把气撒在你头上,又知道我妈有了新的家庭,他们都不要我,误会你,连你都不要我……我觉得我是没人要的累赘……”
那些压垮他自尊心的东西,如今说起来却如释重负,他絮絮叨叨,宁裴一声不吭,任由他脑袋逐渐靠在自己肩膀上,被他逐渐牵着手,像当年他总喜欢抱着自己一般,听他剖析自己心理,“后来我才知道我不是累赘,是我误会了你,是我把你抛弃了。”他逐渐哽咽,“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反悔了,我后悔了!我每天都在后悔!”
他把宁裴紧紧拥入怀中,宁裴感觉有湿热的液体滚入自己颈间,他抬了抬手,然后又放下去,紧紧攥住衣摆,逐渐发抖发冷。
周厌没有停,他还在说,他说这五年他每天都在想他,可是他没有脸见他,周厌还是隐瞒一些过往,不愿意让宁裴知道自己过得多么不好,那些留给别人的表象,那些别人评价他脾气差、傲慢的表象下面到底代表着什么,他没有说,他只说:“我想去找你,可我幼稚又无能,就像周仁说的,我们分开后,就是两个世界,可是我不甘心!”他又想起刚结束的那场比赛,明明想告诉宁裴,他再也不是从前那个一事无成的周厌,他能拿冠军,能告诉他终于离他站的高处又近了一点,可全被打破,与冠军擦肩而过,周厌顿住,突然没脸再说下去,可又想起宁裴还愿意收留他,愿意带他回家,和他一起过年,他又重振旗鼓,咽下眼泪,乞求:“裴宝,我想和你回到以前,你再管管我吧裴宝,这五年我梦见好多,梦见我们重逢,梦见我们重归于好。”
“我嫉妒姜鹤,嫉妒这五年每个在你身边出现的人,明明从前你的身边只有我,可是我知道你应该有别的朋友,可是我也想重新站在你身边。”
咽下眼泪,周厌胸口和心脏都在剧烈起伏跳动,他本应当知足,只要和宁裴说句话就应当知足,明明应当慢慢来,慢慢让宁裴重新接纳自己,可是今天所见所感,让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埋首在宁裴颈间,周厌低喃:“我想让你高兴,裴宝,想让你过得快乐。”
“过得快乐?”沉默许久,宁裴终于出声,问:“和好了,就会高兴了吗?”
“我会努力的裴宝……”周厌从宁裴身上起身,他盯着宁裴的眼睛,还没开口,宁裴反问:“我现在过得不好吗?”
“我做我喜欢的事情,过我自己的生活,不好吗?”宁裴依然平静,不知道是在问周厌还是在问自己,又笑了一下,周厌却惶恐,慌乱,点头说好,宁裴问:“那你为什么又要出现?”
周厌突然喘不上气来,为什么又要出现,明明都忍了五年,不去见他,不敢去见他,明明都去求了周仁,低声下气地求,也曾经好几次在宁裴家楼下徘徊,想上去问一问,宁裴去了哪儿,却始终没有勇气,周仁的那些话始终像刺一样提醒着他,他和宁裴有着天壤之别。
他把自己关在训练室,关在无休止的训练中,告诉自己要忍住,宁裴离开他会过得更好,也告诉自己再努力点,再努力点就能离宁裴再近一点。
可是一见到宁裴,他就没办法再像从前一样忍着,周厌闭了闭眼,控制住情绪,又一次把人拥入怀中,发着抖说:“因为我自私,我想让你回到我身边。”
谁不自私。
没有挣扎,宁裴声音很轻地问:“和好以后呢?”
希望突然被点燃,周厌猛地一颤,突然又支吾起来,“和好以后……和好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
“我以前也这么想。”然而话说一半,被宁裴打断,宁裴静静地盯着卧室的那扇门,心底压抑这么多年的情绪全被周厌这番话勾起,可他还是努力控制着,尽量平静回想:“我以前也这么想,想让你高兴,让你开心,所以你发脾气,我忍着,你说什么我都听。”宁裴突然笑了,原来压在心底那么多那么多情绪,也是可以被说出来的,一直以来,他都是内敛的,心思永远只让自己知道,可是他该和周厌说开,说清楚,不要再么痛苦了,“你不喜欢我管你,我就不管,你不喜欢我劝你,我就不劝,你想让我走,那我就走。”
周厌愣住,想起从前宁裴突然不再管教他,他误以为宁裴不要他,误以为宁裴放弃他,可实际上却又是他造成的后果,他着急解释:“我那不是不想让你管!也没有想让你走!”
“我现在知道了。”确实知道了,当年的一切都是误会,误会加误会,造成了如今的局面,可就算那样,真的能和好吗?和好以后,真的就会好了吗?宁裴摇头,那根弦绷得太紧了,紧得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闭了闭眼,“可你现在就是当年的我。”
周厌一愣。
“怕我不高兴,怕我难过,所以什么也不敢做,小心翼翼,畏手畏脚。”睁开眼,宁裴红了眼眶,“我承认,我拒绝你,我违心,我欺骗自己,也欺骗你,我放不下你,我心软,我控制不住自己心软,好几次我都想就这样吧,我们可以假装回到从前,可是以后呢!心软以后呢!和好以后呢!”
宁裴从来没有这么大声地和周厌说过话,不止是周厌,也从来没有和其他人这么说过话,甚至从来没有过像现在一样的情绪,就连当初离开,他都是冷静的,安静的,他胸口起伏着,五指扣着周厌的手臂,发着抖,“我以前看见你有那么多朋友,也害怕,也嫉妒,也担心你会被他们抢走,我的生活只有你。”
“太痛苦了,周厌。”从小到大,宁裴第一次感觉自己情绪失控,可是他控制不了自己,“我痛苦,你也会痛苦,我会没办法控制自己,没办法……我自私地想控制你的一切,会比以前更可怕,你会厌烦,会后悔做过的决定。”他深深地喘气,艰难又痛苦地蹲下去,“我不想再被抛弃了,周厌。”
“我已经被丢下两次了。”宁裴把脸埋进膝盖,闷着声,“我不想再被丢下了,你放过我吧,也放过你自己。”
“我不会,我不会再丢下你……裴宝,你信我……”宁裴感觉自己又被抱住,被从后面抱住,周厌的声音就在他头顶:“我们可以重新开始,我一点也不痛苦,我很高兴,高兴你对我做的一切,你和我说话也好,嫌弃我也好,你不要我,才最让我痛苦和难过。”
“你也不要痛苦,不要害怕,你对我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
周厌恨不得把心剖出来,想告诉宁裴,他说的是真的,他把脑袋靠在宁裴后背上,感觉宁裴当真比当年瘦了,明明抽条了,却还是能这样被轻易怀抱住。
“心甘情愿?”宁裴声音都开始发抖,“我以前也这样想,心甘情愿,可我还是受不了,你说让我走的时候,让我不要再管你的时候,我还是受不了。”他笑,“后来我想,我宁愿没有遇到过你。”
“我可以一直当乌龟,当傻子,当哑巴,可是你偏偏要出现,出现了,却又不要我。”
别人都说他是天才,可只有宁裴自己知道,他是被周厌从泥潭里救出来的傻子,如果没有周厌,他也许永远不想开口说话。
可这番话是假的。
他又骗人了。
从前骗周厌,想把周厌留下,如今选最伤人的话骗人,想把周厌骗走,不要再纠缠了。
他要忍不住答应了。
“我没有不要你!”可周厌的心像铜墙铁壁,宁裴忍不住想,他是不是也和当年的自己一样忍耐着,周厌重复:“我没有不要你,裴宝,我没有。”他牢牢圈着宁裴,怕宁裴就这样跑掉,还能怎么办,把心挖出来给宁裴看吗?“不要后悔。”他低声,“不要后悔,裴宝,不要后悔,我愿意你管我,你怎么管我都好,我不会后悔,我和以前不一样,我懂事了。”
“你现在不答应没关系,我死皮赖脸,我脸皮厚,我缠着你,我追着你,缠到你答应为止。”
“你怎么拒绝都没关系,你不要怕,不要担心,我不会难过,我高兴还来不及。”
宁裴一颤,从膝盖间抬脸,那张平日里毫无情绪的面容上已然都是泪水,幸好周厌在他身后,什么也瞧不见,然而一只手从他耳侧越过,落到他脸上,用指腹抹去眼泪,宁裴想推开他,但又不想,任由着这只手擦干他的眼泪,然后又抱住他,却什么也没有说。
屋子里静悄悄的,连别家的声音都没有。
楼下的老人家去世了,再也没有人搬进来过,当年的小孩子都长大了,都成年了,再也不会调皮捣蛋,也不会有人骂他傻子,不会有人敲他的窗户,宁裴安安静静地靠在周厌怀中,又摇摇欲坠,感觉自己随时要摔下去,可又不会摔下去,因为有人在背后撑着他,那根绷紧的弦一松,没断。
他们就这样安安静静拥抱着,像从前一样,却又更加亲密,宁裴闭上眼,想要睡觉,然而理智告诉他,不可以,他又倏地睁开眼,从周厌怀中醒过来,挣脱开,站起,腿麻了,差点没能站稳,被周厌扶住,没有躲开,转过身来,和周厌面对面,又是从前那个冷静的宁裴,若不是红着眼眶,谁能看得出来他刚刚大哭过那么一场,发泄过那么一场,他看见周厌又要说话,赶在周厌开口前说:“很晚了,该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