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鸠羽千夜
有些呆怔的看着老头在自己面前越哭越大声,秦桐终于意识到自己再不说点什么就太不合情理了,舔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刚准备说话。那老头却猛的一把扑倒他怀里来,边哭边道:“二少爷,你怎么了?我是钱伯呀,你不记得我了?”边说边哭得抽抽咽咽,秦桐将人架住,虽然知道这是假的,还是真怕他会哭晕过去。
既然已经知道这老头的名字,秦桐再说话时就流利得多了:“钱伯,家里……出什么事了?”虽然他自己觉得这话问得白痴,却是恰到好处的传到旁人耳朵里。
后面的周嫂小桃都有些不忍的撇过头,暂时压下自己的情绪,真心为秦桐感到难过。陆伽焰则在一旁不动声色,静静看着。
秦桐正在问这个“钱伯”,不妨自己胳膊上被他狠狠掐了一把,便是隔着厚重的冬衣也疼得有些龇牙,然后钱伯在他耳边低声道:“快哭,再不济也挤出些眼泪来!”秦桐恍悟下开始努力想要滴几滴眼泪下来,可是心里只有对陆伽焰满满的怨愤,硬是流不出半点泪。
那老头看秦桐完全哭不出来,居然翻个大大的白眼,一边继续放声大哭一边借着秦桐的身体遮挡从衣袖里摸出个小盒子,示意秦桐打开。秦桐赶忙接过打开,老头一手拍上去,语声悲恸:“老奴一人撑着这个家真是苦啊……”
拿在秦桐手里的盒子随着那一拍被举到秦桐眼前,顿时一股辛辣之气迎面扑来,秦桐立刻下意识的闭眼想要丢掉盒子去揉眼睛。
他还没有动作,那老头就动作迅速的抢过盒子并将他的双手死死拉住,居然往下一滑跪到地上去:“二少爷啊,老天还是待秦家不薄,你终于是活着回来了。”
强烈的刺激让秦桐终于流下泪,忍住想要揉眼睛的冲动,秦桐使力将老头从地上抬起来,说道:“钱伯钱伯,还是进去后再说吧。”他好冷,大风雪天的在门口站了半天,已经快冻僵了,尤其脸上的泪水被冷风一吹,更是让他打个激灵。
钱伯吸吸鼻子总算是站起来,那眼泪还在“哗哗”流个不停,看得秦桐佩服到家,这样的演技拿到现代,不得“奥斯卡”就真是浪费。
接过秦桐的话头,钱伯连连点头:“是老奴糊涂了,二少爷快请进来。”又往他身后看一眼,从秦桐身前站到旁边让出路,一边擦泪一边用哽咽的声音说道:“这几位是二少爷的贵客吧,老奴怠慢,还请不要见怪。”躬身请周嫂他们进屋。
周嫂他们一言不发跟上来,钱伯转身将门关好就在前面带路。影壁后是一个极广的庭园,园后方的主屋上白绫翻飞,衬着这样的皑皑大雪让园景说不出的消寂。
钱伯将众人领进主屋大厅,秦桐一眼望去额角青筋猛抽。大厅全然一副灵堂装扮,光是正前那方白幔上又黑又大的“奠”字就刺得他极不舒服,随着推门时灌进来的冷风微微抖动,黑沉沉的颜色透着死气。
“奠”字下就是设的灵台,一溜四个牌位摆在上面,秦桐扫一眼发现都不是自家父兄的名字,心里才松些,暗道幸好没把家里人的名字都报出来,不然自己真在这哭灵,老头和哥哥要知道了不把自己打死才怪。
心里还没轻松多少,就看到最下边的牌位上刻着自己的名字,“秦桐之位”四个鎏金字在漆黑的牌位上刺眼到极点,刺得秦桐险些控制不住就要扑到那个混蛋身前一拳头把他打扁。
站在那四个牌位前秦桐双拳紧握,脸上忽青忽白,周嫂和小桃都道他是得知噩耗心情大变,不由担心的在一旁看着他,陆伽焰神色如常,眼中却闪过一抹奸诈。
钱伯这时走上前,将刻着秦桐名字的牌位拿下来,抽抽噎噎说道:“感谢老天爷让二少爷回来,当初接到信时真是晴天霹雳,大家都以为当家的全没一个能回来了,老夫人日日以泪洗面,没多久也郁郁而终。”
伸手摸着那个牌位,突地把它往灵桌上砸去:“今日二少爷回来,秦家总算没绝了后,这劳什子也用不上了。”话音中“嘭嘭”数声,那牌位被砸个稀烂。
秦桐呆看着写着自己名字的牌位被砸个面目全非,钱伯自去取过三支线香在灵牌旁的白烛上燃着,双手捧到他面前:“二少爷,向老爷老夫人和大少爷报个平安吧。”三支线香就这么举到了秦桐鼻子底下。
回神从钱伯手里接过线香,秦桐咬牙撩袍跪到蒲团上对着三个莫名的牌位拜上三拜说声:“爹、娘、大哥,我回来了。”
起身走到香炉前将线香插上,钱伯跟在他后面抹泪:“老爷老夫人,大少爷,九泉下你们也可安心了。”就在秦桐回身时压低声音:“记得再去叩三个响头。”
秦桐望望牌位,不断告诉自己这是演戏这是演戏,再回到蒲团上跪好,伏首“咚咚咚”三响叩下去,起来时脸色更青,配上还未干的泪痕,真真实实的凄惨模样任谁见了都会相信那灵台上供着的绝是他的亲人无疑。
之后周嫂他们也依次进过香,便由钱伯招呼着住下,等把安顿的事情忙完,已是晚饭时分。不过这秦家府第虽大,里里外外却只得钱伯一人招呼,周嫂心下恻然,晚饭便由她张罗了,钱伯不住道谢。吃过晚饭后,众人各自回房休息。
波动
秦桐在房里转来转去,这大宅中的房中都建有地热,平日虽然都停住不用,但如今他们过来,钱伯便将几人住的房中的地热都烧起来了,屋中暖气融融,自然不是平常客栈能比。但秦桐此刻哪有心情享受这个,在自己房里转没几圈便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因为人不多,所以大家住的地方都在主屋后的东院内,往来间不过几步。眨眼间秦桐就到了陆伽焰房前,他门也懒得敲,直接推开走进去。
陆伽焰正在小厅里喝茶,秦桐进来他眼也没抬,自顾自斟。秦桐见他一副悠哉样,气就不打一处来,走近猛一拍桌子:“你倒真是想的好办法啊。”开口就满是火气,桌上的茶壶跟着跳三跳。
端在陆伽焰手里茶碗却颤都没有颤,揭开茶盖喝过一口,陆伽焰才不紧不慢的说道:“不错,我也认为最好。”
这大言不惭的话更让秦桐火冒三丈,最好?好个屁!哭丧叩头也就罢了,灵位齐齐一排咒他全家死绝,还敢说最好!秦桐咬牙切齿:“好,是很好,好到我想杀人!”而且要千刀万剐才解恨。
陆伽焰把茶碗放了,回道:“一劳永逸一次解决,当然好得很。”
这种混账话让秦桐再忍不住,伸手又揪住他的衣襟,一双眼睛瞪得溜圆,几乎喷出火来,咬牙切齿恨不得一拳扁上去:“一劳永逸?永逸得让我全家死光光?”
陆伽焰抬手握住他的脉门略一用力,冷冷道:“你倒是揪得习惯啊。”秦桐只觉得疼痛难当只好将手松开,陆伽焰也才把手放下来,人却还是安坐在锦凳上没动分毫。
秦桐哼一声揉揉手腕,觉得阵阵麻痛使不上力,卷袖一看清晰的留着两枚指印,又撇到陆伽焰站起来,立刻后退一步,紧紧盯着他。
陆伽焰与他对视,说道:“自然一劳永逸,你本就不是这处的人,难道日后还要再变出亲人来吗?现在你孑然一身,以后再不用为身世烦恼,我看不出有什么不好的。”
秦桐被噎住,想不出要怎么反驳,但想到一溜的牌位和上面刺眼的“秦桐”两字,这口气怎么也咽不下去:“想办法有必要想那么绝的出来?况且,那牌位……牌位上刻我的名字做什么?”
陆伽焰冷笑:“你是笨蛋吗?你说你出事之后一直没与家里联系,既然你爹和哥哥都死了,你倒说说凭什么要你这个也没音信的活着。”
秦桐怔愕间也知道陆伽焰说得不错,一时吐不出半个字。这确实是最一劳永逸的办法,但想起用自己恐怕再无缘一见的家人来演这么一出戏,心理上却无论无何也无法接受。
心里这一年来压抑的感情蕴成了苦酒,他的思念害怕恐惧能说给谁听?抬头冷硬的对陆伽焰说道:“你又知道什么?”然后半刻也不停的拉开门出去,转身的瞬间眼里的泪再也控制不住的流下来。
一边在心中暗骂自己没用,眼泪却是不争气的越落越凶,秦桐胡乱在脸上抹了几把,“砰”一声将自己关回房间,甩手狠狠给了自己几巴掌,低咒道:“没用的家伙!”
从掉入这个时空起,他就一直拼命找事情分散注意力,强迫自己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反复告诫自己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刻意的忽略,成功的让他没有掉入消沉的情绪中,可是忽略得再彻底也不代表事情不存在,他和家人天各一方,他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他们也不知道他的消息,二十多年的血缘羁绊一夕斩断个干净,连丝痕迹都没留,谁能轻易接受?
扇的那几巴掌没能让秦桐冷静些,相反,从小到大的点点滴滴在此刻如同溃堤的洪水肆意蔓延,和着泪水一起涌出,让他只能狼狈的席地而坐,靠着墙将脸深深埋进双手中。
陆伽焰沉默的站在桌边,心情烦躁莫名,他知道秦桐哭了,虽然在那瞬间他背过身,但突变的呼吸气息和僵硬的动作瞒不过他,而就在那时,他心里居然升起了名为心虚内疚的情绪。
心虚什么?他说不上来,内疚什么?他更不知道,事情解决得很完美,肯定不会再有麻烦,甚至在面对秦桐质问的时候他都能理直气壮,可为什么在听到那句“你懂什么”的时候他却莫名觉得心虚觉得内疚了。
烦躁的在屋中走了几圈,不知是不是地热的关系,让他只觉得屋里实在让人透不过气来:“见鬼,我懂什么?那你又懂些什么?”若不是那家伙横插一脚,让他看着亲人就在眼前天天相见却不能相认,这种滋味,谁又知道?他干嘛要觉得心虚内疚?
“啪”一声打开门,寒冷的空气夹杂着稀稀落落的雪花扑了他满脸,将心头的无名火浇熄了些,陆伽焰忍不住深吸口气大步出屋,果然还是外面舒服多了。
夜间雪虽下得小了,风却更大也更冷,陆伽焰连冬衣都没穿却浑然未觉,反倒想让风吹得更大些,若是能把那股无名火吹熄更好。
他还没在外面站多久,隔间的房门忽的打开,下意识侧身望去,小桃正探了头张望,见到他在,叫了一声:“陆哥哥。”就跳出门来。
陆伽焰看她回身关好门跑到自己身前,小小的身子裹在厚厚的棉袄里还有些发抖,有些心痛,伸手揉揉她的头发,问道:“晚了还跑出来,怎么还不睡觉?”又看一眼关好的房门,继续道:“你娘让你跑出来的?”
小桃吸吸鼻子,抓着陆伽焰的袖子:“睡不着,想看看大哥怎么样了。”听到陆伽焰问起娘亲,头低了下去:“娘今天觉得累,很早就歇下了。”
陆伽焰看她小脸闪过黯色,不由拉过她的手拍拍,心底叹息,是啊,重回旧地,物是人非,谁心里都不好过。又不由苦笑,岂止物是人非,根本物非人也非,自己刚将这里重新买回来时根本就已与记忆中的模样大相径庭,是他全凭着那点模样零碎的记忆将园子恢复成如今光景,再多的,也是有心无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