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苏苏语
最近这一个星期，严舟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
严以珩无奈道：“……我就知道是因为这个。”
“啊，就是因为这个。”韩千一耸耸肩膀，“但你放心啊，我不是来帮你爸传话儿的，我不干这事。”
他收起手机，像从前很多次一样，手臂很自然地搭上了严以珩的肩膀，还像那人小时候一样，习惯性地把人往马路内侧带。
“我跟你爸说，你要是17岁、16岁，那我得想办法让你听我的，但你不是。你现在呢，也长大了，也上大学了，见识的东西多了，早就不是我们眼中的小孩子了。”
他缓缓说道：“你有权利，也应该做自己的决定了����填高考志愿你得听我的，但考不考研，你自己决定，我不掺和。”
说到这里，他停下脚步，扣住严以珩肩膀的手兀地加重了几分力气。
“但是，如果你是因为钱，才不想考研，而是选择直接去工作����”他稍微低下头，在严以珩耳边压低声音，说，“那我就算绑，也要把你绑回学校去。”
第13章
严以珩不自在地抖抖肩膀，把韩千一的手臂抖下去，又扭头看看那人，小声说：“……我没这么打算。”
韩千一：“你最好没有。”
两人默默无言地走了几步，也不知道为什么，原本挺融洽的气氛莫名有点低落了。
严以珩琢磨了几秒，还是决定开口解释一下：“一哥，我����”
就在这时，韩千一也开了口：“我想了一下，还是尊重你的����”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示意对方先说。
“还是你先，”韩千一摸着鼻子笑了笑，“你先。”
严以珩眨眨眼睛。他抓抓脸，不好意思地笑着，问道：“尊重我的什么？尊重我的意见吗？”
韩千一的脸上很罕见地露出了一种像是惆怅的表情。
他抬头看看天空，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苦涩：“啊，尊重你的意见。当然，我的意思不是说以前就不尊重你的意见，或者你的意见就不重要，我是想说����”
他收回视线，重新看向面前的人。
“最近这段时间����”韩千一想了想，说得更明确些，“最近这一年吧，每次见你时我老觉得恍惚，总觉得每次见你，你都跟以前不同了。”
他盯着严以珩的脸，视线一寸寸抚过他的脸庞，像是真的在仔细观察着他的变化。
“一开始我总是很不习惯，老是想着，你才17岁、你才18岁、你才……19岁，你当然需要我的帮助啊，我得……像个大人一样照顾你呀。”
严以珩听得眼眶发热。他吸吸鼻子，按下胸口翻腾的各种情绪，尽量平静地说：“你不用照顾我的，我……”
“……已经长大了。”韩千一适时地接上后面的话，“长大啦，严以珩。”
严以珩冲他笑，还伸手比了一个OK的小手势：“现在是成熟的大人啦！”
韩千一却并没有像从前很多次那样开玩笑地打趣几句，反而是极认真地盯着严以珩看了很久。
久到……严以珩受不了地先挪开了视线。
落在头顶的视线不知为何竟有些沉重，而一哥再开口的时候，那语气中带着的欣喜和快乐却又完全不像勉强。
他说：“嗯，成熟啦，小严以珩。”
看似矛盾的气氛和话语，却又全都是出于真心。
严以珩无从判断一哥那一瞬间的沉重是因为什么，只能将它也归因于自己和一哥之间难以逾越的又一道代沟。
又或许，他也已经不再在意这些代沟下面所埋藏着的，更深一些的原因了。
过了许久，严以珩才继续说道：“一哥，读研的事，我回家之后会跟我爸仔细说，你放心吧。我……我有点想法，但还不确定。我想……我想考法硕。”
韩千一听了点点头：“金融本加法硕，你这是准备在投行扎根了啊？”
严以珩连连摆手：“没有没有，那倒没有！”
一哥这句话真给孩子逗着急了，严以珩赶紧说：“真没有，太吓人了，我真不想每天凌晨才下班回家啊！”
韩千一哈哈大笑：“也吓死我了！我真以为你喜欢这种强度的工作！马上就要给你爸打小报告劝你了！”
“现在还只是一个……初步的想法。”严以珩慢慢说道，“这个学期的实习做下来，我觉得自己实在有太多不懂的东西了。我在学校里，或者说，在现在这个专业里，能学到的东西总是有限的。我想……”
他的声音有些低落，语气里带着一点无法忽视的不确定和恐惧。
“我想再学一点东西。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韩千一草草打断他，“想读就读，不要又操心钱的事。你现在读大一就能赚钱，读研一岂不是赚得更多？”
说着，像是担心严以珩不相信，还用力按按他的肩膀，又说：“你这么优秀，对不对？”
到底还是小孩心性，被别人夸奖两句尾巴就能翘上天。严以珩装作不怎么在意的模样，矜持地反问：“真的吗。”
韩千一嘶了一声，用右手的虎口掐住严以珩的后脖颈，笑着骂道：“说你胖你还跟我喘上了是不是？”
严以珩笑着缩紧脖子，往一边跳开，小声叫道：“救命啊，救命啊！”
最炎热的八月中午，两个挺大的男人在大马路上像初中男生一样幼稚地打闹着。
“不过……如果你想考法硕，最好现在就开始准备吧。”末了，一哥还是没忍住，又说了几句叮嘱的话，“跟你现在学的东西，南辕北辙。”
严以珩点点头：“法硕是一个选择，我还在纠结，我又有点想试试计算机，总之，到时候想考一个实用性的专业。”
“都可以，都是好专业。”韩千一背着手，慢悠悠走在严以珩身旁，“你有自己的想法，我就能放心����”
他硬生生在中途改了口：“你有自己的想法，那再好不过了。”
严以珩不明白这两句话之间到底有什么区别，也不想再纠结。他停下脚步，说：“嗯，放心吧一哥，我会认真准备的。对了，你车停哪儿了？别送我了，我自己坐地铁回去就行。”
韩千一指指远处，说：“停在那边的一个停车场，这地方不好停车。”
他看着严以珩，脸上又露出了那种复杂的神色。
“那行，你自己路上小心，回了宿舍跟我说一声。”他又指指和停车场相反的方向，“和地铁站是两个方向。”
严以珩“嗯”了一声，冲韩千一挥手告别：“走啦，一哥！”
韩千一却没有立刻回答。
过了挺久，他才笑着挥挥手，轻声道：“走……吧。”
严以珩应了一声，又冲他挥挥手，离开了。
他带着满心欢喜离开����不管怎么说，一哥都是他尊敬的人，是……他人生中的良师益友。自己对未来的那点小小规划能够得到这样一个人的认可和鼓励，对严以珩来说，已经是非常值得开心的事了。
他并不知道，就在他身后，韩千一安静注视了多久他的背影。
他拐进另一条路时，韩千一才收回视线，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
他……今天没有开车。
出租车起步很慢，这条路太堵了。韩千一靠在后排发呆，闭上眼睛，脑袋里全是严以珩的背影。
比起那人不知不觉间的变化，他竟然更能记忆起他们初次见面时严以珩的模样。
圆溜溜的眼睛，圆乎乎的后脑勺，连攥着的拳头都是圆圆的。
可那个时候，这个男孩带着着急到快要哭出来的表情，用韩千一听过最倔强的语气说，钱，我还给你。
……韩千一那时候是有点害怕的。他并不害怕那笔债务会被这一家人赖掉，但真的害怕这钱会压垮一个孩子的未来。
想到这里，他又摇摇头笑了。方才离别时，严以珩的身影更清晰地映在他的脑海中。
总以为他还是那个没长大的孩子，可他早已经能够自己决定未来了。
韩千一掏出手机，点开和严以珩的对话框，敲了几个字过去。
-手机用了吗？一直忘了问你。
他的拇指悬在屏幕上，迟迟无法按下发送。
屏幕亮了又灭。几分钟后，韩千一按下了删除，又把这几个字一一删掉。
*
回到老家后，严以珩为期半个月的暑假生活开始了。
第一件事，先给严舟夫妻俩显摆一下自己赚来的小钱钱。
“你们不肯告诉我到底还差多少，那我就自己随便存一点吧。”
严以珩把一张银行卡递到严舟手上，自己则背着双手站在父亲面前，清清嗓子，淡定说道：“也不多，希望能帮到你们。”
整个人表现得十分淡定，然而心里的得意一点都掩饰不了，屁股后面像是有小尾巴在一直不停摇晃。
严舟笑得嘴都合不拢。他拿起那张银行卡左看右看，拿在手里宝贝极了。
“现在的银行卡可真好看啊，还亮晶晶的！”
勤俭了一辈子的老头激动得像是从没见过银行卡一样，儿子带回来的东西，怎么看都觉得喜欢。
他欣赏了一会儿这张银行卡，渐渐敛起笑容，把卡片放到一旁，沉声说：“小珩，当时那事……是我想的太简单，都是我的错，跟你、跟你妈，都没关系。”
时隔多年，再次提起那件往事，老头心里还是憋着一股气，说话声音都有点抖。
“我自己做错的事，我自己承担。更何况……”
说着，严舟又拿起那张银行卡，依然觉得看不够，就连刚刚那点沉重的气氛都像是被冲淡了。
“……我怎么可能让你还呢？”
严以珩张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却被父亲抢先一步制止。
“你听我说，小珩。”严舟用食指在嘴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老头连嘴唇都有些颤抖了，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孝顺，知道你想替我们分担，但……这是我自己花钱买教训，我不用别人帮我承担。”
倔老头不听劝，反复念叨着这是自己花钱买的教训，不需要任何人帮忙还清。末了他说：“你在外面上学，用钱的地方那么多，好不容易赚了点钱，自己留着用吧。”
严以珩垂下眼睛，语气有些失落：“可是，我也没什么需要花钱的地方。”
“怎么没有呢？”严舟反问道，他的语气不急不缓，却不难听出里面带着的细微的骄傲，“多给自己买点东西，我们照顾不到你，自己照顾好自己。或者……”
他想了想，回头看了看正在客厅里看电视的妻子。
他指指外面的女人，压低声音冲严以珩说：“给你妈买个自拍杆吧，她一直闹着想买。”
“自拍杆？”
“对，自拍杆。”严舟点点头，眼角笑出浅浅的皱纹，“用耳机能控制的那种，她想要那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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