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钟晓生
黑狗始终拿着望远镜扫着对面的情况,半晌才说:“好像不是。”
从枪声响起的时候开始,对面的山上开始起火了。士兵们从自己的望远镜和瞄准镜里看见山上有人点着了油桶往山下推,但是还没有推下山那油桶便被日本人的子弹打爆了,打裂的油桶剧烈的爆炸,四周的人被热浪冲开,再也爬不起来。
但是立刻又有人点燃了油桶往山下推,日军疯狂的扫射试图阻拦,但是没能拦住,油桶滚进日军的阵地里爆炸,炸翻了不少人。
和对面的热闹的山头相对应的,碉堡群中非常安静,每个人都丈二摸不着头脑地看着,不知这是哪里来的天降神兵在与日军交战,唯有顾修戈的呼吸越来越急促,额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他再清楚不过,这是他设想的进攻计划,为了这个进攻计划,他和刘文郭武等人吵了又吵,改了又改,却始终因为不能减伤而定不下来,也无法得到上级的同意。如今刘文和郭武就在他的左右手,除了他们之外,他还曾因一时酒后失言告诉过另一个人——张小苗。
刘文放下望远镜,犹犹豫豫地看着顾修戈:“团座,好像是……是红色武装。”
顾修戈紧紧咬着牙关,几秒之后才问道:“大概有多少人?”
刘文把望远镜递给他:“人不少,至少……不止那几个人。”
顾修戈的拳头又捏的更紧了一点。毫无疑问,他被欺骗了。或者不该说是欺骗,而是背叛?张小苗他们并不是单纯的民兵,现在在对面山上的,是真真正正的红色武装,是正规的军队!顾修戈的情绪非常复杂,在复杂之中尤为突显的是愤怒,无法遏制的愤怒,这种愤怒之中也有着一种名为迁怒的成分,因为他生的并不只是那些人的气。
那边的交战非常激烈,爆炸声不断响起,点燃的油桶只有少数滚进了日军的大营,更多在半路就爆炸了,甚至有些还未点燃就被日军射爆,炸伤了他们自己。这是在顾修戈脑海中演绎过千百遍的战争,他知道这样打的难度有多大,这是一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法,甚至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可现在他脑海中模拟过的战争变成了现实,山的对面的人把这场惨烈的战争在他面前演绎了。
因为顾修戈始终没有下令,所以其他人就这样屏息看着,茫然的情绪笼罩着整个碉堡群。有人发出了啧啧的声响,不知是不耐烦,又或者是羡慕。
黑狗挪到了顾修戈身边,打断了他的愤怒:“团座……我们要不要给他们炮火支援?”
顾修戈看起来很疲惫,背靠着碉堡的墙壁,过了一会儿才低沉地说道:“打半个基数吧。”然后他又恢复了精神,对着传声筒大声下命令道:“给他们支援!打半个基数!”
轰!轰!轰!西边的军营终于在炮火声中也终于参与到了这一场战事之中。
这是一场恶战,从凌晨开始,直到天边出现曙光之时才终于停止。红色武装试图用点燃的油桶顺着风向烧毁日军的大营,日军的军营的确起火了,但是火烧的程度并没有他们预想中的强烈,十几分钟后火就被扑灭了,军营只烧毁了一小部分,日军的防范比他们想得更强,而他们的折损也比预想中的更多。那是一场非常惨烈的战争。
战争结束以后,剩下的红色武装匆匆忙忙从山上撤走,幸存者只有极少数,日军紧追不舍,顾修戈命令军队给那几个幸存者以炮火掩护,这才让剩下的那一拨人安然退走。
两天以后,张小苗又来了。顾修戈看见张小苗,怔了足有几秒的时间,然后哟呵一声笑了起来:“命够大的啊。”
张小苗还没开口,表情立刻就变得极为惊讶——顾修戈拔出了腰间的配枪,指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顾修戈面无表情地说:“你是赤匪。”
张小苗的表情有些迟疑,过了一会儿才小声道:“一开始不是,后来我们才加入他们的。”他顿了顿,问顾修戈:“你讨厌他们?”
顾修戈嗤笑了一声:“老子当年在东北的时候,就是土匪出身,我参军只为了打鬼子,你说我讨厌不讨厌?”
张小苗茫然地看着他持枪的手:“那你……”
顾修戈的枪往他脑袋上顶了顶,张小苗被迫弯下腰去。顾修戈说:“但我最讨厌别人骗我。”
张小苗嗫嚅着说:“我……我没想骗你,我……就是,就是想把鬼子打回去。”
顾修戈冷笑道:“结果呢?”
张小苗试探地对他笑了笑,小心翼翼地说:“团座,你的打法,不是很好,鬼子对东南边的山头把守挺严的,本来我们首长说能挖条地道直接钻到山脚下打他们个措手不及最好,可是没时间了,我们只好声东击西的偷袭,还是上山了,可惜鬼子太警觉……”
“哈?”顾修戈说:“那是我没给你们出个好计划啊,那全怪我,下次我给你做个周密部署让你去打怎么样?”
张小苗一脸认真地瞧着他:“好啊。”
顾修戈用枪托狠狠砸了他一下,张小苗吃痛,抱着头蹲了下去。顾修戈又把枪顶到他的后脑上,张小苗听见顾修戈上弹的声音,吓得跌坐在地上。他看清顾修戈的表情,这位国军的团长是真的生气了,并不是在跟他开玩笑,他毫不怀疑,过一会儿顾修戈就会真的扣下扳机。但他还是继续拔了一根老虎须:“你……是不是嫉妒我们?我们打了你想打的仗。可那是因为你一直不肯打……”
顾修戈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把枪稍稍从张小苗脑袋上挪开了一些,道:“滚!别在让我看到你!”
张小苗咽了口唾沫,还想再说什么,可是看见顾修戈冷漠的双眼,他什么也说不出来,最后灰溜溜地离开了军营。
顾修戈一言不发地回到碉堡中,等到了吃饭的时间,一拨人先去吃饭,剩下一拨人留在前方的碉堡中驻守,但顾修戈却让和他同一个碉堡中的人都先去吃饭,他留下驻守。士兵们从团长的脸上就能看出他有心事,需要一个人冷静一下,因此便都离开了。
刘文离开了几分钟后,拿着替顾修戈打的饭回来了。
顾修戈看了一眼,说:“先放着吧,我等会儿再吃。”
刘文在他身边坐下:“团座,你是不是想,如果那场仗是我们打的就好了?”
顾修戈不置可否。
刘文轻轻叹了口气,道:“他们的结果,让我更加觉得,不觉得那是一场有意义的仗,不该打。”
顾修戈摇了摇头,坐到望远镜旁,盯着对面的阵营发起呆来。
在后方的碉堡中吃饭的士兵们也很沉默,自从那天凌晨的战事发生之后,军营里的气氛就比往常沉闷了不少,每个人心里都有心事。不知道谁先提起了红色武装,田强不高兴地嚷嚷道:“别提那些赤匪!整啥玩意儿!他们瞎凑什么热闹,本来就该是我们打的!”
李一旺冷哼道:“就是。让我们打,就不会打成这样。”
邵华小声说:“好歹也一样是打鬼子嘛。”
皮胡什么也没说,他看了眼黑狗和叶荣秋,只见他们两个都自顾自低着头吃东西,也不发表任何意见。
吃完饭,黑狗和叶荣秋就从交通壕往回走了。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叶荣秋终于说道:“还好他们打了。”
“嗯?”黑狗看了他一眼。
叶荣秋犹犹豫豫地问他:“如果他们没打,你觉得那场仗我们该去打吗?”
黑狗缓慢地摇了摇头:“其实我本来也希望能打回去,可是看到他们打成那样,我又觉得,团座不带我们去打是对的。”
叶荣秋见他同意,松了口气,说:“要是他们不打,我也没想到那仗那么难打,我都不晓得,那应该算是胜仗还是败仗。他们死了那么多人,打得那么惨,日军就被烧了几个营,值得吗?”
黑狗目光深沉地看着他,然后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那一场仗真的让他觉得震撼,虽然他这几个月来已经打了不少仗,有败仗也有胜仗,但大多时候是被敌人的刺刀架到脖子上于是不得不反击,就目前战争的形势来看,想要把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的机会是很少的。因此在此之前,他曾迫切地希望顾修戈能带领他们再有一次反击之战,漂漂亮亮地把日本人打回去。然而红军的结果却让他想起了死去的马霖。在碉堡中躲了一个月,他几乎快要忘记了,战争的本质是多么的凶残。大多时候,战争是以命换命,区别在于换得多或者换的少,可是战友和敌人的价值又怎么能等同?即使一个战友能换一百个敌人,也没有人愿意去换,更何况,现实往往是相反的。黑狗曾经是主战派,他不怕死,他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来保护家园和同胞,他拿起武器就是为了保护,可是前日的那场仗他亲眼看着一个个国人同胞被炸碎,这又让他陷入了深思。假若死的那个人不是他自己,而是叶荣秋呢?即使赔上一个叶荣秋能够打退一整支日本军团,可那又怎样?那一样是不值得的。更何况,很有可能赔上的是叶荣秋、皮胡、田强等等所有战友的性命,却只能剿杀几个犯我中华的敌人,这样的仗该不该打?答案还是否定的。可是作为被侵略者,放弃抵抗的结果只能是被抹杀,因此仗还是要打。那么究竟什么样的仗该打,什么样的仗不该打?黑狗又迷茫了。
那天以后,张小苗就真的再也没来过了。顾修戈派出特务出去打探日军的红军的消息,特务回来告诉他,红军们依旧不断地在给日军添乱,但都是些挠痒的动作,在附近他们并没有什么能成气候的队伍。有的时候他们打赢了,给日军添了一些小麻烦,有的时候他们打输了,被日军抓走或者当场杀了。
又过了了几天,一直沉静相持的日军突然对碉堡群发起了全面的进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ZL、秋秋席、桑的地雷和叶公的火箭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