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钟晓生
叶荣秋昏昏沉沉地问道:“什么时候了?”
黑狗说:“你不是有表吗?”
叶荣秋抬起手腕,把表凑到眼前,勉强看清:已经过了十二点了。那块表大概是他全身上下唯一值钱的东西了,是他二十岁的时候叶向民送给他的礼物,德国制造,他宝贝的很,每天都带着。德国表也争气,两年过去一秒都没走岔过。
天上的雨已经不下了,叶荣秋却觉得胸口潮潮的,那是黑狗背上出的汗。他终于良心发现,小声问道:“你一直在走?累吗?”
黑狗说:“还行。”
他背着叶荣秋又走了一会儿,前面出现了一座鄂王庙。那庙是百年前建造的,现在已经破败,带可供旅人歇脚避雨。黑狗一天只吃了一个馍馍,此时也早已又累又饿,于是他背着叶荣秋走进了那座小庙。
“今晚就在这里过夜吧。”
叶荣秋没有意见。
黑狗把粮袋子里还剩的一些碎屑倒进嘴里,又喝了点水,就准备睡了。临睡前,他摸了摸叶荣秋的额头,烧得还是很厉害。
叶荣秋裹着夹棉军大衣不停发抖:“我好冷。”
黑狗想了想,自己靠到墙角,把叶荣秋身上的军大衣脱了披到他身前,然后将他拖进自己怀里,让他的背脊贴着自己胸膛,紧紧抱着他:“好点没?”
叶荣秋迷迷糊糊的摇摇头。
黑狗恨这家伙真难伺候,咬牙道:“再烦我就丢下你不管了。你以为这还是在你叶家?”
叶荣秋果然被他吓住了,木愣愣地点点头,又往黑狗怀里缩了点。
黑狗把下巴搁到他肩窝里,头靠着他的头,打着哈欠道:“快睡吧,明早再进城。”
叶荣秋闭上眼睛,安安静静地睡过去了。
翌日早上,叶荣秋感觉到背后那个温暖的怀抱消失了。他想睁开眼,但是身体很重,怎么也醒不过来。然后他感觉到自己手腕上有什么东西被人卸掉了——是他的手表。
叶荣秋突然慌了起来,他能感觉到虚汗从脑门上冒了出来,可他就是睁不开眼睛,全身又酸又痛,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不……不!”叶荣秋绝望地心想:“不要丢下我!”
第二十七章
“啊!”
叶荣秋猛地坐起来,惊愕地大口大口喘着气。
坐在他身边的黑狗被他吓了一跳,手里的汤洒了一点在手上,他立刻把手伸到叶荣秋面前,催促道:“快舔了,别浪费!”
叶荣秋愣愣地看着他,错愕的眼神逐渐变为惊喜:“你没走!”
黑狗以为他做了噩梦,梦见自己把他丢下了。叶荣秋那从绝望到喜悦变化的眼神让他心里咯噔一跳,莫名觉得有点心疼。叶荣秋就是一只猫,而且是一只家猫,离了人就活不成的可怜的小家伙。然后他坚定地把手凑到叶荣秋嘴边:“快舔了!”
叶荣秋看着他手上黄褐色的汤汁,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但是被他凶巴巴的样子吓了一跳,下意识伸出舌头舔了一下,苦的他一张小脸都皱了起来。
黑狗见他乖乖舔了,于是把手收回来往衣服上擦擦,低下头拌手里的碗。
叶荣秋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连忙撩起袖子去看手腕。他的手腕上空空如也,那块德国机械表不见了。
黑狗余光瞥见他的动作,面无表情地说:“我卖了。”
叶荣秋震惊地看着他:“卖了?”
黑狗端起手里的药碗:“给你买药。”
叶荣秋看看那碗药,吸了吸鼻子,不满地抗议道:“那是我爹送给我的二十岁生日礼物!”
黑狗问他:“那你喝不喝?”
叶荣秋撅着嘴把碗接了过去,喝了一口,眉头直皱:“好苦。”以前他在家里吃药,他家的用人都会给他碗里加上红糖。况且此时他正饿着,药物刺鼻的气味让他胃里一阵阵翻滚,着实难受。
黑狗走了出去。不一会儿,他端着一个锅子走进来。他出去的时候叶荣秋捧着碗眼巴巴地盯着门口,似乎怕他这时候一走了之似的,他一回来叶荣秋就松了口气,又低下头装腔作势的喝药。
黑狗把锅子端进屋里,叶荣秋用力吸了两口气,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他手里的锅:“这是……”
黑狗说:“羊肉汤,你先把药喝了。”
这回叶荣秋二话不说一口气就把药干了,跳下床就要扑向羊肉汤,但是他病的全身没力气,脚一软直接就扑在了地上。
黑狗也不去扶他,居高临下地睨了他一眼,一边用小碗乘汤一边讽刺道:“我还以为叶二少爷看不上这些陋食。”
叶荣秋才不管他的讽刺呢,撑着床爬了起来,擦了擦口水,眼巴巴地等着黑狗。黑狗盛完汤端到他床前,他伸手就要接,黑狗却将碗搁到一边的柜子上:“很烫。”
叶荣秋见他端着没事,以为烫不到哪儿去,没想到伸手一碰到碗沿立刻就被烫的把手缩回去了。他感到不解:“怎么你端着没事?你不怕烫?”
黑狗伸出自己宽厚的长着茧子的手掌:“二少爷的手怎么能和我的比。”
叶荣秋真不喜欢他那种讽刺调侃的语气,磨牙霍霍:“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黑狗懒得理他,走到床边去喝自己的那碗的——他也饿绿了眼,再不沾点油水,他就要把细皮嫩肉的叶二少爷给吃了。
叶荣秋眼巴巴盼着羊肉汤变冷,眼瞅着热气冒得不那么厉害了,忙伸手去端碗。可他发现他比自己想象的还要虚弱,刚把汤碗端起来一点手腕就不自觉发抖,他生怕把汤洒了,只好又搁回去。叶荣秋心里指望着黑狗能喂自己这个病人,可是显然黑狗无意伺候的那么细致,自己享受完了就坐在桌边剔起牙来。
叶荣秋咳了一声:“我端不动碗。”
黑狗斜睨了他一眼:“你不喝?那我喝了。”
叶荣秋气恼地瞪他:“我要喝!”
黑狗叹了口气,一脸不耐烦的样子,倒是没再说什么,坐到床边端起碗用勺子舀了汤往叶荣秋嘴里送。叶荣秋还生着病,难受的厉害。越是这个时候,他就越只能接受别人顺着他,谁要是敢露出半点嫌弃或不耐烦的神情他就要发毛——因为他缺乏安全感,怕极了别人会在这时候把他丢下。
对着黑狗那不耐烦的脸,一堆刻薄的话在叶荣秋舌边打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