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花信风
就这样一边干活一边学习的,一转眼,就到了正月十五。
正月十五闹元宵,话虽这样说,可是却不关平西村的山民们什么事。毕竟,劳动了一天的他们可没有什么心情走上一个多时辰的山路去柳坪看那劳什子灯会。他们过元宵的方式是拜祭祖先,然后给家里刚刚死去没多久的老人烧些东西。柳隐看着齐达把两小包分别写着齐父齐母名字的衣物烧化在地上,自己也去拿了许多柴禾烧了一堆熊熊大火,却什么也不做,就这么看着那一堆柴禾燃烧成灰烬。
齐达难得的没有说他什么,只是陪着柳隐在外面站了许久,直到受不了的齐又催促“火火”三人才回到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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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正月十五,齐达他们就要去上学了。
十六这天早上,因为“明天就可以上学读书”而兴奋了一夜的齐达早早就起床了,顺便还把昨晚被他莫名的亢奋骚扰了半个晚上的柳隐硬是拉了起来分享他的喜悦。
忍无可忍的柳隐终于放弃了他“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的准则,把自己在齐达身上受到的气全部转到没有反抗能力的齐又身上去,强行摇醒睡得香喷喷的齐又,弄得小家伙哇哇大哭,然后将之扔到齐达身上,“喏,一报还一报。”
齐达这才回到现实中来,一边哄小家伙,一边指挥着柳隐生火淘米做饭——这个时候柳隐分外怀念齐达毕恭毕敬称呼自己为“少东家”的日子,齐达顺便反省了一下自己的行为,好像是有些太不稳重了,都六十多岁的人了啊!
然后是炒菜,鉴于柳隐不会炒菜还口味极刁的习性,齐达的厨艺最近大幅度提高,因为要在书院吃午饭,所以齐达稍微多炒了一些菜。
先给午饭装盒,为了饭盒端出去有面子,齐达把炒菜里大部分肉都装进去了——柳隐鄙视的眼光丝毫不能阻止他的面子工程,然后放了一些空心菜——这种菜最大的好处就是割了一茬又一茬,所以齐达很喜欢。
吃过了早饭,因为米饭剩得有点少,为防万一,齐达往饭篮子里放了几个蒸熟的苕,然后把饭篮子交给柳隐,自己背上书包,一手牵着齐又,就往书院出发了。拜年那天师母很是喜欢小家伙,说了上学的时候可以把齐又带到书院去,她乐意帮忙照顾。既然这样,齐达自然不打算再去麻烦本来就很忙碌的根生夫妇了,而且书院的话午休的时候自己还可以照顾一下小家伙。
到了书院,时间还早,齐达先去把小家伙交给师母,然后就去书堂坐好,拿出书本翻到自己比较熟悉的章节开始大声读书;柳隐因为是第一次来,所以要先去拜见先生。在先生那得到免费给他的一套《四书》,及笔墨纸砚,被问了几个问题,确认了他的读书进度,然后就被放回到书堂与齐达一起放声读书,等待先生的到来。
上学的孩子断断续续的到来,然后加入早读的队伍,书堂里读书的声音越来越大,当然其中也不乏偷偷讲话打闹吃东西等不和谐的声音,但是,总体上听起来还是挺精神的。
等到时间差不多了的时候,先生就腋下夹着本书手里拿着戒尺出场了。到了上首的书桌前坐好,先生用戒尺敲敲桌子,然后,因为先生的出现而越发宏亮的读书声就立刻停下来。
然后先生开始授课,翻到《四书-论语》中的某一段,先生带读一遍,然后学生跟读,之后学生自己朗读,先生听到不对的纠正,等大家读熟了后先生讲解意思,然后再让大家齐读一遍领略其中意味,然后开始讲解下一段。
就这样一直到中午,先生才放大家休息,一群平均年龄在十二岁左右的孩子在先生走后欢呼着冲出了书堂,三个一群五个一伙的按照平日里的交游状况聚在一起,或者打开饭盒开始吃午饭,或者一起去旁边杨大伯家的点菜吃饭。
过去的齐达因为家贫却又成绩优秀的原因,一向是这书院里穷孩子的头,吃饭时几个家里比较穷的孩子就会凑在一起围着齐达一起用饭。虽然齐达之前由于父亲的丧事离开半年,但是这个传统并没有改变。先生一离开,俊俊二狗子等几个家里状况比较差或者都是平西村的孩子就往齐达身边凑了过来,准备待会儿一起找个角落用饭。
不过,还没等他们走出书堂,张华就不甘不愿的过来传话了:先生请齐达和柳隐一起进去。
两人收起书包里的饭盒,然后随着张华进了张家的内院。
张家虽然由于书院的原因,占地面积比较大,但是张家本身自己住的地方还是比较窄的。过了书房,后面就是一个小小的花园——或者说是菜园更合适,因为里面种的都是些青菜萝卜葱蒜之类的,然后就是张家的正房厢房,以及厨房。
因为今天天气还不错的缘故,饭桌摆在了院子里的菜园边上,张先生一脸严肃的坐在桌旁,师母正在春红——村里过来帮佣的一个青年寡妇的帮助下把菜摆放到饭桌上,小齐又挺着小腰坐在先生旁边的椅子上,正辛苦的把着调羹吃师母特意给他做得青葱鸡蛋羹。
齐达秉承着前世的习惯上前准备帮忙,却被师母笑着劝了回去,倒是柳隐,一进来就在先生旁边坐下,这会儿已经跟先生说上话了。
柳隐正在问先生他可不可以参加今年的秋试。秋试也叫做乡试,在这里,并不是人人都可以参加秋试的。要想参加,或者进县城参加一个资格考试,或者每个乡镇的书院的院长,一般也是那个书院唯一的先生推荐,一般一个先生一次可以推荐两个。
柳隐显然是不想去参加那个资格考试,所以话里颇有有求恳之意,先生慨然应允了。
除此之外,先生还推荐了齐达。因为过了秋试,得了秀才的身份,就可以不用交税。虽然齐达目前的情况过秋试有些危险,先生还是把他推了上去。
当然,这样也引起了张华的不满,仅有的两个名额都给了外人,张华也是打算今年参加秋试的,于是抱怨了几句,结果被张先生好一顿臭骂。因着这个,整顿饭张华都对齐达柳隐二人没有好脸色、
午饭过后,还有一会儿才上课,齐达就带着齐又在附近走走,大半天没见,小家伙粘齐达粘得厉害。
柳隐已经抱着张先生给齐达的《大魏律例》回到书堂里看书去了。他向来是最用功的,每天只要有时间都会看书。
书堂的后墙外是一个缓缓的山坡,午休时候后门是开着的,齐达抱着软软糯糯自说自话的说个不停的齐又,出了后门,准备上到后面的山坡上去坐会儿。
不想却听到门后面传来低低的哭泣。
齐达退回来,拉开门,是俊俊。
“你?”怎么了,后面这三个字齐达没有问出口,因为已经明白了,俊俊怀里抱着一个沾满泥土的苕,一面哭一面慢慢拈灰,可是灰尘太多,原本不小的苕除去上面沾泥的一层后只剩下拳头大小了。
“达子哥?”俊俊抬起通红的眼睛,抽泣着把手中还有些灰尘的苕三口两口的塞进嘴里,勉强咽下去,极力挤出一个还带着眼泪的笑,“你,你和又子出来玩啦,我,我要回去看书了。”
“等一下,”齐达拉住勾头准别离去的俊俊,“我饭盒里还有点冷饭,都是没吃过的,就在桌子下面,你拿了吃吧,肚子饿真的不好受。”
俊俊红着耳根背对着齐达不动。
“去吧,肚子饿怎么上得了下午的课,咱们之间。还计较这些做什么?”齐达想起前世送儿子上学时,有一个星期,家里实在没钱,借也借不到,后来儿子什么也没拿就走了。后来谈起这件事儿子只是轻描淡写的跟同学借的钱,可是齐达分明记得第二个星期儿子回来的时候格外黑瘦。
“嗯。”俊俊挤出一声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应答,然后勾着头快步离去了。
因为俊俊这一出,齐达也没了闲逛的心情。他抱着齐又在后墙下坐了差不多一个中午,直到快要上课,他才站起来,对着整个中午一直乖乖待在他腿上的齐又轻声道:“又子,哥哥会努力读书,做一个人上人,绝对不会让你将来连吃个饭都要看人脸色。”小家伙似乎听懂了,又似乎什么也不懂,只是挥着小手认真的在齐达肩上拍了拍。
接下来的课,上的不再是上午的《四书》了。先生给大家讲的是算学——对于山里的孩子来说,这个比《四书》上面的孝悌礼义重要多了,许多山里人送孩子来也就是冲着这点来的。对于这些山里人家来说,学得了这些将来至少出去买买东西不会被人算计,学得好一些的说不定将来还可以在城镇找到一个账房之类的差事,而诗书礼义之类的,先生硬要讲,可是学了真的没什么用处,毕竟,他们也不指望自己孩子能考上个什么秀才进士的。
在这个时候,齐达的优势就体现出来了。齐达前世虽然没有真正上过学,但是他曾经做过许多小生意如卖菜卖水果什么的。这些小生意都是需要算账的,他又没钱去买计算机,所以实践出了一手极好的心算能力。这种优势在刚开始时还没怎么显现,可是随着先生讲解内容的加深,齐达很快就在一帮小孩子中凸显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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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原本的齐达还在的时候,书堂里论学习一向是张华与齐达并驾齐驱的,准确说来张华还要略胜一筹,不过是因为先生对自己的儿子要求更严格一些,所以才显得他和张华差不多,有时候甚至挨骂还要多一些——这也是张华一向不满意的一点。但是,不管怎样,张华是这个书堂里首屈一指的优秀学生这是毋庸置疑的,张华自己也从未怀疑过这一点。
可是,现在,张华的这个信念被重重的打击到了。
因为父丧而离开半年来的齐达,确实如他所想的那样落下了不少功课,但是也仅止于落下而已。而算学方面,这小子却像是突然开窍了似的,居然一下子厉害了起来,课堂上几乎没有难住他的题目。每次自己要想半天才能得出来的答案,那小子几乎一下子就计算出来了,而且几乎没有错的。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算了,毕竟算术数学不过末技而已,可是那小子还带来了一个怪物般的家伙,明明年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偏偏读书极多,做起文章来也头头是道,
连一向严厉的父亲都忍不住在私底下赞叹!
对比之下,自己简直就一无是处。
张华恨恨的拔着菜园里的草,想到母亲还邀请那两个害得自己被父亲数落的家伙在家里吃午饭,张华就恨不得自己拔的就是那两个碍眼的家伙。
那两个不要脸的居然胆敢答应!
真是忍无可忍!
“张华,我们先走了!”齐达抱着依依不舍的齐又,跟在院子里拔草撒气的小主人告别。一边的柳隐提着两人的书包,静静的等在台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