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流书呆
探春拂开香露,掩面哀泣,“我怎会如此命苦!摊上那样的姨娘兄弟,便没过过一天舒心日子!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投靠过来,好处没有,反倒平白受了拖累!倘若太太还在,哪会落到这般境地……”
侍书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抹泪。两人都没发现,赵姨娘在门外站了许久,终是撕掉手里丰厚的嫁妆单子,铁青着脸离开。
两月之期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足够大庆变个天数。
太子与瞿泽厚冒赈之事爆发,牵连数百官员。西北官场从一品大员到刀笔小吏,能保住性命的竟然一个没有,倘若全部处斩,西北官衙将陷入瘫痪。皇帝不得不划下两万两的死亡线,即便如此,被斩首的依然有七八十人之众。
重入朝堂的晋亲王因办事不力被捋夺所有实权,成了空头王爷。四皇子取而代之,授命监察使、顾命钦差、刑部尚书,又赐尚方宝剑,带头彻查西北大案,一时风光无限。
随后太子拼尽最后一口力气反扑,向皇帝揭发四皇子联合七皇子八皇子收受贿赂,卖官卖爵之事,言及江南官场皆为四皇子所控,连年来泄露科举试题,为投效麾下的举子大开方便之门,秘密安插到要位,就连深得皇帝信任的领侍卫内大臣孟谷亮、总管内务府大臣姜经纬,暗地里都听命于四皇子。
皇帝震怒,立即撤换几人,将远在南疆巡边的九省统制王子腾召回,一力彻查西北大案和江南舞弊案。短短十天,王子腾连任刑部尚书、领班军机大臣、保和殿大学士,使了雷霆手段查清案件后又受封一等忠勇公,成为大庆又一权势滔天的人物。
瞿家抄家灭族;太子被废贬为庶人;瞿皇后被打入冷宫,投缳自尽。四皇子、七皇子、八皇子圈禁府中,无旨永世不得出。
西北、江南官场被清洗一空,又因今科试题泄露,涉事举子皆革除功名,其余人等成绩作废。朝中极度缺人,皇帝不得不将留在京中候缺的官吏全部派遣出去,又从基层小吏中提拔了一大批人担当实职,这才解了西北、江南之危。
经此一事,皇帝迅速衰老,隐隐透出禅位的意思。有心者细数众位皇子,这才惊觉大皇子、四皇子、七皇子、八皇子皆被圈禁;二皇子被废;三皇子失宠;只有五皇子与九皇子最有希望登顶。然而五皇子行事向来荒唐,不得人心,加之母妃早逝,没有助力,比不得九皇子,还有一个宠冠六宫的容贵妃杵在后面。
事情平息后,皇帝果然将九皇子封为义勇亲王,命他前往户部历练,随即擢升容贵妃为容皇贵妃,授予凤印,代为管理后宫事务,又提携容贵妃母家,隐有替九皇子造势之意。
如此举动,大臣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纷纷向九皇子倒去。
??
不仅大庆朝风云突变,连荣国府也翻了天。因王子腾位极人臣,被发配至金陵老家的王夫人终于迎来了出头之日。
“姑娘,你听说了吗?太太要回来了!”侍书气喘吁吁的跑进门。
“她的脸……”探春悚然一惊。
“听说王大人在南疆寻到一位神医,拔除了太太体内毒素。昨日王夫人前来拜访老太太,商量迎回太太的事。”
“老太太何意?”探春捏紧手帕,嗓音发抖。
“太太娘家如今权势滔天,能给予宝二爷不小的助力,又能压制环三爷,老太太自然是千肯万肯。”侍书忧心忡忡的开口。
探春垂头沉吟片刻,果断道,“把我私库里的好东西都取出来,咱们去探望宝玉跟凤嫂子。”
“环三爷和赵姨奶奶那里你怎么交代?”侍书踌躇不前。
“我都十八了,哪家姑娘十八了还嫁不出去?要交代,也该他们给我交代才是!”探春冷笑,走到屏风后换衣。
两人跨进宝玉屋内,就见他正趴在桌上,用一小竹管吸食一堆白色的粉末,脸上露出痴迷之态。一群花枝招展的优伶环绕身周,娇笑连连。
时下的贵族子弟均有吸食五石散的嗜好,探春不以为怪,等他享受完了才笑着开口,“宝玉,近来可好?”
“三妹妹来了,快请坐。”宝玉倒进一优伶怀中喘息。
三年里,宝玉消瘦不少,脸色亦十分苍白。虽然贾环也同样苍白,可他周身萦绕着一股森冷煞气,显得很不好惹。不似宝玉,一看就是个孱弱的。探春不着痕迹的打量他,暗暗皱眉。
五石散欲仙欲死的效果没了,宝玉这才睁眼,自顾穿上锦绣外袍,道,“三妹妹来得不巧,我与义勇亲王有约,即刻便要出府。你请回吧。”他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少了姐姐妹妹就日日哭泣,夜夜失眠的无知少年。三年不来探望,这个时候再来却是有些晚了。
“那还真是不巧。”探春勉强一笑,走到门口停步,问道,“听说太太要回来了?什么时候?”
宝玉精神大振,眯眼而笑,“下月初就回,我亲自去金陵接她。”
“是么,终于要回来了,真好,届时你路上小心……”直出了垂花门,探春才从恍惚中回神,忧心忡忡往琏二奶奶院子行去。
王熙凤听说探春来访,面也不肯露就将她打发走,一应贵重礼物倒是留下了。
探春挫败而回,正心烦着,却被赵姨娘叫到房中,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呵斥,“你怎又去见贾宝玉?不记得他将你害得如何凄惨了么?是不是听说太太要回来了,又起了攀附的心思?我这里庙小,终究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你想走只管开口!”
“太太本就是我嫡母,我孝敬她是应该的,怎就成了攀附?”探春惊声尖叫,表情怨愤,“你也不看看我今年多大了,连个像样的人家都没定下!你们不能帮我,还不许我自个儿替自个儿谋划?”
“我这不是替你找着呢么!你来看看,都是些好人家。”赵姨娘瞬间气短了,将一本花名册递过去。
“商户,秀才,小吏,乡绅……这就是你说的好人家?你怎不干脆把我配给小厮算了?我是荣国府的三姑娘,正正经经的官家小姐,不是卑贱的家生子!”探春音量陡然拔高,不等赵姨娘分辨,掀开门帘冲出去,看见立在院中挥刀的贾环,冷冷一笑,“你还有闲心舞刀弄枪,不知外头传成什么样儿了么?都说你与晋亲王耽于享乐才办砸了差事,又引得他与五王爷争风吃醋,大打出手。皇帝视你为奸佞娈宠之流,却顾忌你贾公后人的身份,又念在你两次救了晋亲王,这才没杀你,只阻了你仕途。而今九皇子即将登位,三王爷、五王爷日子都不好过,可再也护不住你了!没发现三王爷解除禁足以来连问也不问你一声么?三年后科举入仕,你趁早省省吧!”
贾环举起仪刀将一截两抱粗的木头劈成两半,又横向劈成碎块,这才斜眼睨她,嘴角挂着一抹轻蔑的笑。
“你可劲儿的笑吧,多早晚有你哭的时候!”探春咬牙切齿的离开。
“来人,帮贾探春挪院子,当年怎么来的,现在还怎么出去,不属于她的,一样不许带走!”贾环轻飘飘开口。
仆役们躬身领命,即刻把三姑娘‘请’出去。
这下,赵姨娘却是顾不上女儿了,心急火燎的追问,“环儿,探姐儿说得可是真的?你当真是晋亲王的娈宠?”
“我不是他的娈宠,”贾环将仪刀舞得猎猎作响,态度很有些漫不经心,“可我们关系确实不一般。姨娘,我只喜欢男人,只对男人才硬的起来,所以这辈子根本不打算娶妻,亦不会有子嗣,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赵姨娘身子摇晃,白眼一翻,厥了过去。
91九一
五月,京中的桐花开的正好,微风拂过,纷纷扬扬由枝头飘落,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四处弥漫着淡而雅致的花香,沁人心脾。若是往年,必然有状元郎鲜衣怒马而过,今年却毫无动静,连过路的行人都低眉顺眼,战战兢兢,生怕招惹什么祸端。
御林军全副武装,昼夜不停的在各处要道巡逻。一切都昭示着——大庆要变天了。
与外界的压抑气氛不同,这日的荣国府显得特别喜庆。铜质大门被擦的亮蹭蹭的,台阶扫得纤尘不染,连两只石狮子亦被水冲洗一遍。入了正门,各处楼阁都挂着大红的灯笼,更有鲜花锦簇,仆役成群,一派繁荣富贵之象。
王夫人目不斜视的走到正厅坐下,摸摸自己光滑细腻的手背,长舒了口气。终于回来了!
王子腾如今执掌八十万兵权,又圣眷优渥,实乃大庆朝最炙手可热的人物。贾政待王夫人自然与往日不同,不但亲自去金陵接人,且一路小意温柔,体贴周到。贾母强撑病体到仪门外相迎,牵着她的手说了许多偎贴话。
婆媳两个抱头痛哭,仿似全无芥蒂。
抹掉眼泪,王夫人徐徐开口,“怎不见赵姨娘跟环哥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