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流书呆
“哦?设宴款待?”元春兀自沉吟一会儿,忽然抹掉眼泪低笑起来,叹道,“我当真糊涂了!母亲虽然倒了,但荣宁两府还在,贾氏宗族还在,四王八公还在,我终究是贾府正经的嫡女,上了皇家玉蝶的侧妃,王爷即便心中不悦,也不会厌弃我!”
对着镜子又笑又叹,元春一时间觉得精神大振,对抱琴招手道,“快来给我梳妆打扮。待会儿我找时机见见环哥儿,与他化干戈为玉帛。王爷亲近他不过为了拉拢贾府罢了。若他果真有几分心机手段,便会知道我是王爷的侧妃,贾府正经的嫡女,无论后院前朝,我都能助他良多,与我修好只有益处没有坏处。”
“娘娘说的是。您是王爷侧妃,从二品的诰命,背后又有贾家倾力支持,他不过一个庶子,且还年幼,如何能压得过您?昨晚是您想岔了。”抱琴大喜,忙上前给主子梳头。
却说贾环在三王爷贴身近侍曹永利的搀扶下登上马车,沐浴着晨光踢踢踏踏到得王府,进门后饶过许多幽径,来到前院。
晋亲王府占地虽然广袤,修建的却不如贾府奢华靡丽,与三王爷本人一样,端方平和中透着巍峨大气,园中种的不是奇花异草,而是拔地参天的树木,另栽培一些野趣盎然的山茶杜鹃作为点缀,朴拙的风格令贾环十分欣赏。
“你来了!”三王爷站在一棵大树下抬头望天。
“这是干嘛?”贾环指着树上的萧泽。
“摘香椿芽。对了,这应该是香椿树吧?”三王爷不耻下问。
贾环捡起萧泽扔在地上的一棵树芽嗅了嗅,笑道,“没错,是香椿。怎么,吃上瘾了不成?”
“没错,味儿太香了,我今早还想着若包成饺子蘸上陈醋,该是何等美味。”三王爷目露期待。
“你一说,我也觉得饿了呢!”贾环摸摸肚子。
萧泽牢牢扒住一根树干,气喘吁吁喊道,“王爷,够一餐了吧?您瞧属下这体型,能摘的都摘了,那些细树枝上的我可真没办法了!”
三王爷笑得温文尔雅,“这才几棵香椿,够环儿塞牙缝吗?书房还有一株,你过去继续摘!”
萧泽内心哀叹:就知道王爷跟环三爷混一起没好事!折腾的总是我!
哑巴兄妹很同情萧大哥,把衣服下摆别在腰际便要上树帮忙,却被贾环扯下,斥道,“你们细皮嫩肉的,哪儿能跟老萧比,万一摔着怎么办?摘香椿无需上树,找一根带钩子的长竹竿,勾下来就成。”
三王爷抚掌,“好办法,我怎么没想到呢。去,找一根带钩子的竹竿来。”
近侍太监曹永利忙下去了,
萧泽哀怨道,“环三爷,你咋不早来啊!早来我就不用受这份罪了!”说完哧溜哧溜滑下树。
贾环笑道,“合着替王爷办事在你心里是受罪,嗯,我知道了!”
三王爷点头,“我也知道了。”
萧泽听见这话脚底打滑,扑通一声从半空掉下,老半天爬不起来。两位爷对视,竟丧心病狂的笑起来。还是哑巴兄妹有良心,着急忙慌的去扶。
曹永利很快带了竹竿过来,用倒钩将树枝顶端的嫩芽勾下,哑巴兄妹拎着竹篮在下边接。三王爷卷起袖子道,“他们负责摘香椿,咱们便负责挖竹笋,中午就吃野菜和烤肉,你觉得如何?”
贾环这才注意到他穿了一件灰扑扑的旧袍子,一副劳苦人民的样儿,不禁戏谑道,“昨儿告诉我府中设宴款待,原是这等款待法儿,竟还要客人帮你干活。你瞅瞅,本公子是干粗活的人吗?”边说边展开双臂转了一圈,叫众人欣赏他华贵非凡的绛紫色锦袍。
“快别得瑟了!不帮忙的人没有饭吃!放心吧,我给你准备了粗布衣裳,随便你怎么折腾。”晋亲王一把将他扛起,大步走进自己卧室,亲手扒了外裳套一件粗布袍子。
贾环无法,从靴子里抽出匕首,跟随他去前院的竹林挖春笋。
“这棵竹笋很肥嫩,一定好吃。”三王爷砍下一棵,边剥外衣边感叹道,“回来以后我总是想起咱们在蟒山里四处寻找食物自力更生的日子。很奇怪,分明过得那样艰苦,却时时叫我回味,日益令我难忘。”
“你喜欢的话咱们一块儿出去游猎。在李家村的时候,每年冬天我都会进山打猎,一去便是两三月,很好玩。”贾环也露出怀恋的表情。
三王爷笑道,“每年父皇都会在鹿山举办秋狝,历时一月,今年你跟我一块儿去如何?”只要一想到能与环儿在草原上纵马驰骋,在密林中蛰伏探险,他便觉得分外期待。
“行啊,”贾环毫不扭捏的答应,站起身拍打衣摆,“这么多够吃了,回去吧?”
“不用回去。竹林环境清幽,咱们今天就在这里用午膳,来,帮我刨个坑。”三王爷指了指一处松软干燥的土地。
“挖坑干嘛?把你埋了?”贾环挑眉。
三王爷赏他一个爆栗,哭笑不得的道,“挖坑垒灶啊,咱自己生火,自己调味,自己烧烤,就像在蟒山时那样。自从回来以后,我吃什么都觉得味道不对,找来大厨一问,你当怎得?”
“怎得?你舌头出问题了?”贾环凑近了仔细看他。
三王爷捏捏少年叫人又爱又恨的嘴唇,继续道,“不是我舌头出问题了,而是他们的厨艺有问题。你知道清水煮白菜怎么做吗?”
贾环一边挖坑一边点头,“知道,把水烧开,加点盐巴加点白菜,捞起来上桌,成了。”
三王爷笑得前仰后合,摆手道,“错了,将一只老母鸡放在陶罐里文火熬煮一天一夜,去掉浮油和鸡肉,留下汤底继续熬煮精瘦的猪肉,一天一夜后去掉浮油和猪肉,留下汤底继续熬煮鲍鱼,一天一夜后去掉浮油和鲍鱼,在汤底里加入精心挑选的最里层的嫩黄色白菜芽,煮得软了透了入口即化了,才捞出来摆盘。这便是一道清水煮白菜。”
“鸡没鸡味,肉没肉味,鱼没鱼味,白菜也没有白菜味,这是吃的什么?”贾环咋舌。
三王爷揽住他肩膀叹息道,“可不是吗?味道还在其次,主要是花费太奢,把厨子叫过来一问,才知道我一顿饭要吃掉……”
“吃掉几座青砖大瓦房?”贾环插口。
“至少七八座。”三王爷越说心中越觉郁怒。
贾环拍拍他肩膀安慰道,“你这已经算节省的了,贾府里,单老太太每餐便要吃掉五六百两银子,更别提王夫人、贾政、大房一家并宁国府,只有多的,没有少的。贾家也有一道名菜唤茄鲞,把才下来的茄子刨了皮,只要净肉,切成碎钉子,用鸡油炸了,再用鸡脯子肉并香菌、新笋、蘑菇、五香腐干、各色干果子,俱切成钉子,用鸡汤煨干,将香油一收,外加糟油一拌,盛在瓷罐子里封严,要吃时拿出来,用炒的鸡瓜一拌装盘便成。这样一碟凉菜,前前后后需十几只鸡来配,更别提其他的珍肴……”
三王爷冷笑接口,“贾府豪奢在京中可是出了名的。别的不说,你看看我这王府,前后修缮不过花了二十四万两白银。再看看贾府,光门脸并那两个大石狮子,就花了五万两不止,更别提里面的亭台楼阁,雕廊画栋。”他顿了顿,摇头叹息,“皇家衰微,世家横行,只叹父皇年老昏聩,无法力挽狂澜……”
贾环扑上去,捂住他嘴巴哀求道,“三哥你行行好,别让我听你家的秘事,我还没活够呢!”
三王爷吐出嘴里的泥,将少年搂进怀里好一番揉搓,笑道,“行,我不说!你一定要活得好好的,看我改了这天,换了这地……”最后一句话几乎咬着少年耳垂低语呢喃而成,仿似错觉。
贾环却知道那不是错觉,眼前这人忧国忧民,品德高尚,心志坚定,却又不乏雷霆手段和雄才大略。哪怕未曾翻阅原著,他也知道他必不是池中之物。
萧泽带着哑巴兄妹走进竹林,看见翻滚在一起的两人,嘴角不自觉抽了抽,无奈开口,“两位爷,快别闹了,瞧这身上脏的,待会儿就该吃饭了!”
贾环推开三王爷,吐出嘴里的竹叶道,“不行,我得洗个澡!”
“我陪你!”三王爷哈哈一笑,扛起少年大步离开。
等两人换了锦衣华服再来时,灶已经垒好,火也烧得很旺,烤架上的五花肉正兹兹作响不停冒油,浓郁的香味激的人食指大动。
灶边另置了一张矮桌,上面放了一大盘野菜,有黑的木耳、白的草菇、黄的春笋、绿的香椿、紫的蕨菜,全切成丁用香油炒熟,热腾腾的冒着白汽,周边一溜儿的酱料,咸的、酸的、辣的、香的,应有尽有,并一碟薄薄的蒸面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