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良永动机
“去。”庄纶执起筷子,加一颗金黄香脆的虾仁塞进裘锦程嘴里,问,“味道怎么样?”
“有点淡。”裘锦程咀嚼,“但很好吃。”
“那我再加点盐。”庄纶舀一勺盐撒进腌制的虾肉,用保鲜膜封口,洗净手,说,“走吧。”
坐在驶向派出所的网约车里,裘锦程说:“我昨晚查找了刑法,强奸罪的证据认定最重要的是受害者的口供。苗小纯出事时十五岁,超过十四岁幼女的范围。即便苗小纯怀孕,肚子里的孩子与蒋力伟存在血缘关系,若蒋力伟坚称苗小纯自愿,警察很难认定强奸。”
“精神分裂治疗难度很大,且容易复发。”庄纶说,“精神病人的口供具备法律效应吗?”
“经过核实后才能作为证据。”裘锦程说,“这一切的前提都是苗小纯保持清醒。”
车窗外一排排初露新芽的行道树接连后退,苍穹湛蓝,万里无云。裘锦程说:“一个正值青春期、心灵脆弱的女孩突然遭遇了无法逃脱的暴行,她有两个选择,一是顶着失去贞洁的指责,控诉她学习优秀的表哥是恶魔;二是躲进安全屋,幻想意中人突破千难万险带她私奔。你觉得她会选择直面悲惨的现实,还是沉溺美好的梦境?”
车内一片沉默,温暖柔和的春风穿过车窗的缝隙,拂过裘锦程额角细软的发丝,像是春天怜爱地为他捏出两只尖尖的猫耳。裘锦程靠着车窗,面无表情地看着遛狗的路人和钓鱼的大爷。
“如果她不醒过来,没有人能救她。”庄纶既陈述事实,又说给自己听,“施暴者逍遥法外,考上研究生,穿上一身得体的西装,人模狗样、道貌岸然,而她将在梦境里活一辈子。”
“我试试,哥。”庄纶突然握紧裘锦程的手,“她的执念在我身上,我试试能不能说服她。”
“不要勉强,做不到也没什么。”裘锦程说,“你说得对,没有人能救她。”
“不救她,你会难过。”庄纶不是一个善良的人,在裘锦程提出假设前,他冷眼旁观苗小纯的遭遇,甚至对她的死缠滥打、胡言乱语感到厌烦。他本就痛恨两年前缺爱矫情的自己,看着苗小纯发疯,他如鲠在喉,恨不得一把推开这个无药可救的女孩。
没有人能救庄纶,裘锦程伸手将他从泥沼中拽了出来。
面对疯癫的苗小纯,庄纶愿意为了让裘锦程心情好一点,伸手帮帮她。
“我不喜欢你难过的样子。”庄纶说。裘锦程这样的人,合该沐浴在灿烂的阳光下,被所有人珍惜地爱护,拥有开明的父母、信任的朋友、体贴的爱人和一条狡黠的边牧。
庄纶不想看到裘锦程睫毛低垂,失落沮丧的模样,他说:“ 我将尽我所能,唤醒苗小纯直面现实的勇气。”一如他当年如遭雷击,改头换面,跨越两千公里来天津祈求爱人回心转意。
警察听闻庄纶愿意与苗小纯对话的好消息,立马开车送两人去安定医院,一路上风驰电掣,警察详细地介绍情况:“医生已经为苗小纯做了引产,胎儿作为关键证据保留。昨天医生打电话说,她有清醒的苗头,但难以在一段时间内保持稳定。”
“蒋力伟现在什么情况?”裘锦程问。
“他不承认强奸。”警察说,“他坚称自己和庄老师长得像,苗小纯主动提出把他当成庄老师,和他睡觉满足幻想。”
“我们长得像吗?”庄纶问。
“呵。”警察冷笑,“那男的是忽必烈的弟弟,胡逼咧咧。”
独属于天津人的刻薄和幽默,成功取悦了没有道德观的庄纶。
接连遭遇两起不幸事件,情绪寡淡的裘锦程愈发安静,笑意锐减,明知道源头并非因他而起,过错与他无关,但心头仍然笼罩一层灰黑的阴影。比悲伤轻,比淡泊重,像鸽子从头顶掠过,留下一片飞羽打着旋儿坠落裘锦程掌心。他站在阳光普照的走廊中,透过窗户,看着纯白病房里呆坐的苗小纯。
“使用平静的语气和她说话,不要突然靠近她,也不要对她大吼大叫。”医生嘱咐庄纶注意事项,“她刚吃过镇定类的药物,大脑反应会慢一些,请多包容。”
“好的,谢谢。”庄纶的目光始终注视着裘锦程,他走过去,毫不顾忌地环住对方的腰杆,“哥,在想什么?”
“我不适合做老师。”裘锦程说。
“你为苗小纯的遭遇难过吗?”庄纶问。
“有点。”裘锦程说。
“你知道你在我眼里像什么吗?”庄纶轻声问。
“什么?”裘锦程眼神微动,视线由病房里的女孩落在庄纶脸庞。
“救世主。”庄纶说。
“你在讽刺我?”裘锦程问。
“不,我在赞美你。”庄纶亲亲裘锦程左边脸颊的酒窝,他不常见过这漂亮的小玩意儿,“这件事之后,我们继续去夜校上课,找找你适合做什么。”
“好。”裘锦程颔首,他抓住庄纶的手臂,“她醒不过来也没关系。”
“想想晚上吃什么,冰箱里没菜了。”庄纶松开裘锦程的腰,转身推开病房的门。
半面墙大小的窗户中,出现了第二个人的身影。裘锦程听不见两人的对话,只能通过他们的肢体语言判断交流是否顺畅。他看到女孩上扬的唇角和欣喜若狂的笑意,庄纶始终背对窗户,腰背笔挺。
“你是来和我结婚的吗?”苗小纯虚幻地笑,“对不起,我上午不该和你吵架。”
“苗小纯。”庄纶的问题直白而残忍,“是不是蒋力伟强奸了你?”
“你怎么能这样污蔑我!”苗小纯跳起来,“我爱你,他们都想害我!我爱你!”
“苗小纯,看着我。”庄纶强硬地打断苗小纯的话,挡住她的行动路径,把握对话的主动权,“我不爱你,我爱的是外面那个心软的圣父,现在,告诉我,是不是蒋力伟强奸你?”
“你爱我!你爱我!”苗小纯崩溃地大喊,“你说过你爱我!”
“蒋力伟。”庄纶说,“他是谁?”
“你爱我!”苗小纯捂住耳朵,满地打滚,“你爱我!”
庄纶蹲下,捉住女孩细瘦的手腕,对着她的耳朵说:“你这个懦弱胆小的跟踪狂,我怎么可能爱你?别活在自己的世界了。”
“你可以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一辈子,你的好表哥蒋力伟将考上研究生,全家搬离天津,留你躲在虚构的幻想中。”庄纶说,“蒋力伟厚颜无耻地说你你把他当成我,主动要求和他上床。”
“听清楚了吗?”庄纶说,“因为你懦弱,纵容罪犯逍遥法外,你是比蒋力伟更可恶的人。”
“你和他同罪。”庄纶说。
“我不是!”苗小纯将身体蜷缩成一个蛹,“我不是罪犯!你爱我!我不是罪犯!所有人都不爱我!我爱你!”她哆哆嗦嗦地呢喃,“我不是罪犯,我不是坏人,我不是……”
“听着,我没有太多时间和你纠缠,我还要回去给我家圣父做饭。”庄纶挽起袖子,他压低声音,确保词句清晰地传入苗小纯耳朵,“我不爱你,蒋力伟说你是饥渴的小荡妇,要么站起来反驳他,要么永远不要醒来。”
“没有人能救你。”庄纶伸手,指尖轻柔地挑起苗小纯鬓角的发,别在她耳后,残酷地强调,“我不爱你。”
第74章 请柬
阴云密布,薄雾蒙蒙,毛毛细雨落在小狗湿漉漉的鼻头。裘锦程牵着黑白边牧,坐在蘑菇造型的凉亭下躲雨。
“汪!”裘二宝“啪嗒啪嗒”地绕着裘锦程的腿转圈,它想去雨里奔跑,却被小主人不赞同地拽住牵引绳。
“跑可以,回家必须洗澡。”裘锦程说。
裘二宝眨巴眨巴眼睛,尾巴失落地下垂,老老实实地蹲坐在裘锦程脚边,脑袋放在主人膝盖上,哼哼唧唧地撒娇。
“没得商量。”裘锦程说。
裘二宝战略性打喷嚏缓解尴尬,趴伏脑后的耳朵支棱起来,警觉地看向冒雨跑来的漂亮姑娘。
“球球!”武娟跳过水坑,冲进凉亭,接过裘锦程递来的餐巾纸擦拭脸庞两侧流淌的雨水,“你怎么一个人遛狗,庄纶呢?”
“广州的房子有点事,他回去看看。”裘锦程说,“崔子瑶呢?”
“啊……”武娟晶亮的眼瞳心虚躲闪,“她练琴去了。”
“突然来找我,什么事?”裘锦程问。
“公园门口有家烤肉店,走,我请你吃饭。”武娟说。
“狗能进吗?”裘锦程问。
“能。”武娟弯腰揉一把狗头,“谁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小狗?”
“汪!”裘二宝配合地应答。
雨势不大,无需打伞。两人一狗踏入雨中,武娟随口找个话题寒暄道:“你和庄纶最近怎么样?”
“庄纶很好,最近遇到的事情不太好。”裘锦程说,“学校里有一个迷恋庄纶的女学生……”他把苗小纯的事简单讲了讲,“庄纶说想试试把女生从幻想里叫醒,他每天下班都去安定医院,找那个女生说话。”
“连续去了半个月。”裘锦程说,“连警察都有些绝望,与检察院协商是否能零口供定罪。”他眼中泛起星星点点的笑意,仿佛窥见希望的光芒,“昨天庄纶去的时候,那女孩头一次承认,庄纶不爱她。我不知道是庄纶那些话的影响,还是药物起效了,但终归是件好事。”
武娟推开门,踏进烧烤店,说:“老板,两个人。”
“来了。”趴在收银台后方打盹儿的中年人站起身,递来一份菜单,“随便坐。”
“零口供定罪?”武娟纳闷地问,“还能这样?”
“那女孩儿咬掉了强奸犯的半个耳朵。”裘锦程说,“警察说做了牙印鉴定,确定是女孩咬的。”
“……她当时反抗了。”武娟说。
“昨天医生判断了女生的精神状态,说有希望清醒,建议再观察几日。”裘锦程拉开椅子坐下,“下周如果精神稳定,就可以做笔录了。”
“你这狗牵好了,别乱跑。”老板说。
“好的。”裘锦程将狗绳绑在桌脚,裘二宝趴在桌子下方,尾巴乖巧地收进阴影里,和餐桌完美融为一体。
武娟点完餐,问:“庄纶广州的房子出什么问题了?”
“他说原先委托的中介公司破产,想换个公司签合同。”裘锦程说,“目前没找到合适的,先自己打理,隔三差五回去看看。”
“这样啊。”武娟手指交缠,拧成麻花,看起来焦虑不安的模样。
喷香的烤串端上桌,裘二宝坐起来,眼巴巴地看着裘锦程。
“等会儿有不辣的给你吃。”裘锦程拿起一串,问,“你和瑶瑶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她要我搬去意风区住。”武娟说。
“那你自己的房子呢?”裘锦程问。
“我想卖掉,把钱还给蔓婷。”武娟吞吞吐吐地说。
“?”裘锦程没听懂武娟的操作,“把房子卖掉,万一你和崔子瑶分手,你住哪?”
“……”武娟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红色信封,放在桌子上,推到裘锦程面前,“我早上收到的快递。”
裘锦程打开信封,掏出一封婚姻请柬,【新娘:彭蔓婷 新郎:贺彬】,他语气微妙:“彭蔓婷邀请你参加她的婚礼?”
“是的。”武娟说,“你怎么看?”
“如果我是你,我会把这东西撕掉,专心和崔子瑶过日子。”裘锦程说。
“可是我欠她几十万……”武娟犹豫,“正好借这次机会还礼。”
“你的家务事,我不掺和。”裘锦程给桌子底下急得直跺脚的小狗一块羊肉,“我建议你问问崔子瑶的想法。”
“你说,蔓婷寄给我这个,怀揣什么动机呢?”武娟百思不得其解,“是告诉我,她过得很好?还是掐断我的念想,要我别等她?”
“你可以问问庄纶,他最近在研究心理学。”裘锦程最烦处理这类剪不断理还乱的破事,迫不及待将麻烦扔给远在千里之外的对象。他摁亮手机,果断拨出视频电话,等了一会儿,屏幕显示庄纶的脸庞:“哥,怎么了?”
“武娟的前女友给她寄了喜帖。”裘锦程说,他把手机塞进武娟手里,“你跟庄纶说。”裘二宝一个劲儿扒拉他的裤腿,要心软的小主人多施舍些肉块。
“你现在忙吗?”武娟问。
“没事,你说。”庄纶将手里立在桌上,随手放下挎包挂在椅子靠背。
“我前女友彭蔓婷,回老家结婚,给我发了请柬。”武娟说,“我现在住的房子,是蔓婷和我共同出资购买,她掏了二十五万。”
“你在想去不去。”庄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