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暮寒公子
这个在传说中被传颂的神乎其神的剑君只着一袭没有任何纹绣的白裳,背上负着一柄漆黑如墨的长剑。单就打扮而言,她的衣着几乎能跟菡萏花君拜个把子。
云素练遥遥在二人眼前站定,打量了他们一眼,率先开口,第一句就是:“你把你的剑给了他。”
温折立刻反应过来,剑君是在说花君赠给他的那把明泓秋水。
容雪淮脸上含着惯有的温和笑意,神情并不因云素练冷淡的态度而显得僵硬:“不错。你有没有觉得温折比我更适合这把剑?”
云素练连余光也没有分给温折半分,她只是平静道:“你总是过于乐观。”
“我相信温折。”容雪淮伸手按住了温折肩头:“他的性情资质我深有了解,把明泓秋水托给他,我很放心。”
搭在温折肩膀上的那只手轻拍两下后就改拍为推,示意温折向前走了两步。容雪淮温声道:“寒梅君,我想请你替我看看温折有几分剑骨。”
云素练沉默片刻,并没有拒绝这个请求。她上前一步,右手食指点在温折眉心。她的手指寒如雪冷如冰,即使温折有修为在身,都因此打了一个寒战。
不用半柱香的时间,云素练就收回了手指,冷淡道:“资质不错,看起来也机灵。只是他若像你一样,资质再好也没什么用。”
这话里隐隐含着几分不满的指责,容雪淮听了倒笑起来:“你还是怨我从前那会儿心思分得太多,学的杂了,不和你一样专心练剑?”
“对手难求。”云素练神情不动,却是默认了容雪淮的话。
“我同你说实话。”容雪淮正色道:“温折的妖脉你大概也探出来了。我未必会教他暗器分去他的精力,但他多半是要主攻印法。剑法他是要学,却不一定走剑修的路子。从我个人来讲是很希望能请你教他个一招半式的,可我并不想扭着你的意思强讨这份缘分。”
“多事。”云素练冷冷一哂:“我既然给他探了剑骨,就是答应了。云某应下的事,还没有哪桩反悔。”
说罢,她的视线就冷淡的扫过温折:“跟上。这些日子我授你剑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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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雪淮都教过你什么?”
“花君教过我两套剑法。”温折毕恭毕敬道。
云素练直接道:“演给我看。”
温折自然无不应允。只是他刚刚拔剑舞了两三招,就被寒梅剑君一把喝住:“够了。我明白了,你只学了招式。”
剑君的声音足够冷淡,让温折拿不准自己是不是受到了批评。他毕竟对寒梅花君尊崇已久,听到对方直白的说法难免脸红:“花君和我说过剑意一类的东西,只是我太过愚钝,并未有所感悟。”
“说话方式不用和容雪淮学。”云素练干脆道:“你直接说他没讲明白就可。”
温折一愣,连忙道:“并不是这样。花君讲的已经很清楚,是我资质不好,才只空学了招式,没能领悟剑意。”
云素练仿佛不耐烦般的摇了摇头:“还是他讲不明白。我不多说,你看好了,剑意就是这个——”
寒梅花君连剑也没拔,姿势也没动,然而“就是这个”四字竟然字字如剑,声音中包含无匹的锐利,破空而至,透过温折的耳膜仿佛要直接扎到他的脑海里!
温折骇然倒退三步。
剑君只是简单说了句话,然而那锋利的剑意就毫无阻挡的以声音为载体,在温折的脑子里天翻地覆的搅了一通,让他一时间头炸裂般的疼,似乎连意识和神志都被斩成了无数碎片,飘飘扬扬,凌乱的飞在脑海里。
在那个瞬间,温折下意识的抬起双手按住自己的脑袋。他几乎以为自己的头颅被剑君轻描淡写的劈成了碎块。
等那剑意消失后,温折脑袋里仍然嗡嗡作响,脑仁一片钝痛。他惊愕的抬起眼来看剑君,忆起对方轻描淡写所施出剑意的威力,犹然心有余悸。
花君当初讲到的剑意之锐利危险,他却是到如今才有体会。
也难怪花君只是在理论上讲讲,并不亲自给他示范。菡萏花君的授课风格一向缜密温和,首先考虑的便是温折的接受程度。他哪可能和剑君一样,一开场连个招呼也不打,连心理准备也不提醒温折做,直接亲自让他好好“体验”一番?
“容雪淮不直接教你是因为他没有剑意。”一旁冷眼旁观的剑君也不知是如何看出温折的想法:“他少年时剑意还未能小成,就因事把心境毁了。从此之后他只有杀意,没有剑意。”
“他原本的剑意独树一帜,走润物无声,万剑无形之境。这些年来,我也只见他一人练出如此剑意。半路夭折,可惜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说点题外话吧。
当时毁了容容心境的原因就是他师兄那档子破事……
剑意一毁就回不来了,所以容容把明泓秋水给了温折。不然自己陪伴多年的佩剑哪有那么容易给人。他其实有点期盼温折能练出剑意的,就是感觉这个想法可能让温折压力太大,所以才一直没说过。
当然后来温折觉醒血脉后容容就知道温折多半会专司印法,就更不说这些让温折分心了。
云素练对容雪淮年轻的时候拼命学暗器毒药继承他师父衣钵之事非常怨念,她当时也年轻,惦记着看看容雪淮那种剑意已经很久了,容雪淮不太在剑道上用心就算了,毕竟那道剑意快成功了,等她还等的起,结果嘎巴一声剑意没了……
寒梅花君云素练、海棠花君上官海棠、菡萏花君容雪淮、杜鹃花君宿子规,他们四个是一代人,都少年扬名,惺惺相惜,因此互通有无。容容跟这三个人都感情不错。所以这次容容跟剑君讲“你探探温折剑骨”暗示她愿不愿意教教温折时剑君没怎么思考就答应了。
年轻的时候宿子规不认识容雪淮,跑过去问上官海棠容容是什么样的人,然后海棠就说了“他身高三尺、形如幼童、面目狰狞粗鲁,跳起来一拳打到你膝盖”——也就是第十章那段话。
当然,那时海棠编排容容的时候容容正端着一碟点心在门外站着,听到这番话后他想了想就走了。第二天用一个特别装X,特别酷炫,特别让人春心萌动的姿势出场,出剑惩恶、摘花慰美,然后把手里剩下那支花递给一边旁观的宿子规:“公子气度不凡,不知在下有幸相交否?”
旁观的上官海棠表示他将不对此事发表意见。
第32章 初战
在直接了当的用剑意“凌虐”了温折一下后,云素练道:“剑意是什么,你现在懂了吗?”
温折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他低头思度了片刻,有些迟疑的回答道:“剑意是……锐利?”
云素练注视着温折,语气里没有什么失望的意思,但是说出的话实在让人感到被责备之意:“你还不能回答这个问题。你不懂什么是剑意,你连剑是什么也不知道。”
这话说的实在直白而毫不客气。温折抿紧了嘴唇,心里却很清楚对方说的乃是实情——在云素练面前,有什么人能大言不惭的号称自己懂剑意、懂剑?
他恭恭敬敬道:“请剑君赐教。”
云素练负手而立,神情漠然,径直问道:“刀剑是最常用的两种武器,这两者有何区别,你能说出吗?”
刀和剑?要从最本质的区别来说当然是形状不同,可要是苛求一点,从工艺、从性情、从气质和刀意、剑意上讲,温折实在是大大的为难。
他想了想,干脆只说了最简单的一种,免得贻笑大方:“刀单侧开刃,剑三面皆锋。”
“这还像话。”云素练瞥他一眼,直接了当道:“刀单侧开刃,故而一往无前;剑三面开锋,才能腾挪跌宕。刀者没有后路,唯有极力一搏;剑者持剑就进退得宜,所以伤人方便。”
说到这里,云素练突然抬手,温折腰间的明泓秋水就被她一把抽出:“剑是什么?就是伤人!”
说话的半息间,云素练用剑尖在温折身上疾点,每一剑都恰好刺破温折的衣服触及他的皮肉。温折顾不得许多,脚下猛一蹬地急促的抽身后退,然而剑尖似乎完全无视他撤退的速度,依然如骤雨一样落在他身上。
当温折的冷汗自额头滚落时,云素练停了手,表情毫无变化,似乎刚刚的一切比呼吸还让人轻松。她随手一抛,恰好让长剑重新插回温折腰间剑鞘。
云素练没有把目光分给温折惊骇而狼狈的神情,她转身向着霜降小筑走去:“剑是伤人,剑意是杀人。当你握起剑时,天下的人就只分为了可伤不可伤两种。容雪淮既然把你托给我,这些日子你就搬过来住吧。”
温折站在原地,小腿还因为刚刚猛然发力的不适而隐隐作痛,他眼睁睁的看着剑君步入那剔透晶莹如冰雪砌成的霜降小筑,过了一会儿,那道孤傲的身影出现在楼顶,向着莲花湖的方向一动不动了。
云素练去赏花了。
温折抬手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长长吐出一口气来——直到此时他才发觉,自己刚刚竟然一直是屏着呼吸的。
——剑是伤人,剑意是杀人?
但是花君并不是这样说的。在第一天练剑时,花君就告诉他:“剑是一种很容易伤人伤己的兵器,但说到底,劈砍击刺,用力几分,全在人心。”
只是就温折自己而言,实在是很难想象自己握起剑时,天下的人在他眼中只分为可伤不可伤的场景。
能这么说的人。是不是从来没有用心体味过弱者的喜怒哀乐,是不是从来没有感受过生命二字的分量和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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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当天下午的授课上,云素练问温折:“你已经做好了伤人的准备?”
“没有。”温折低头道:“我只是有些不解。剑君所授和花君所言有些出入,温折斗胆请教……”
“不用请教了。”云素练毫不客气的打断了温折的言语:“容雪淮是错的。他连剑意都没能练出来,你不必受他误导。”
温折眉心处跳了跳。剑君这种不客气的语气他已经有些习惯了,然而当这种态度被用在菡萏花君身上时,还真是让他有些难以接受。
云素练没有在意温折的微妙心理,她只是简短的命令道:“一炷香时间,你要有向我拔剑的勇气。”
勇气二字字音方落,汹涌的剑意就如潮水般喷薄而出,那压力有质无形,杀气凛然,登时将温折逼退两步。
在这样浓厚而迫人的杀意之下,仿佛抬抬眼睛都是对眼前之人的不敬。身处在对方睥睨的气势之中,温折第一次如此深刻的感受到了何为蝼蚁。
他的每一寸肌肤似乎都被那冰冷的寒意笼罩,每一道寒意就是一尺剑锋,它们傲慢而冷酷的宣判着一个结论——可杀!
剑君的剑意并不是特意针对他,但正因如此,这才分外可怕。
温折勉强抬手握住剑柄,却无论如何也提不起拔剑出鞘的力气。往常无比轻松自然的动作在此刻变得万分艰难,温折咬紧牙关竭力将明泓秋水抽出半分,然而这努力却在剑君的一声冷哼下化为泡影。
当云素练将目光投在温折身上时,他恍然有种被凌迟的错觉。这一瞬间他骤然明白了所谓“七情斩尽空寂灭”的含义:此时此刻,他自身的感官似乎都在凛然剑意中被一分分的剥离。六欲既灭,何来七情?
恍然中,他又听到剑君漠然的声音:“同出一辙,和容雪淮一样怯懦。”
那声音在剑意中被扭曲拖长,连音色都改变了原本的声调,但无论音质变得何等诡奇,都不会改变这句话的中心含意。
她在说什么?花君哪里懦弱!
如果只是因为花君教出了他的缘故……他和花君天上地下,品质有云泥之别,剑君凭什么从他的表现断定花君的人品?
云素练若有所思的看到,在自己的言语催动下,温折额头青筋暴起,猛然拔出了半截剑身。
涉及自己时往往谦逊恭敬,然而却听不得外人说自己重要的人的不是?
这倒是跟容雪淮很相似了。
只是拔出一半的剑身,温折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可此时此刻他感受到的并不是肌肉的酸胀疼痛,而是内心深处的一个念头。
——我让花君因我而蒙羞了吗?
——我怎能让花君因我而蒙羞!
温折暴喝一声,面颊涨的通红,双目圆睁,长剑赫然脱鞘而出!
完成了云素练布置的任务,温折脸上却不见轻松之色。他紧紧盯着云素练,连惯常的崇敬和恭谨也尽数抛却,即使口中不断粗喘,也试图吐出词句来。
“花……花君……呼……”
“什么?”云素练眉头一动,将气势放松了些:“说吧。”
“花君……不是怯懦的人。”温折面孔上因过于用力而涌上的红色还没褪去,气也没有喘匀,就坚持纠正道:“我是懦夫,但花君不是!”
云素练突然笑了。
那笑意清浅如吹皱的一池春水,转瞬即逝,只是隐隐在脸上现出了一个笑纹。然而却难得的让人惊心动魄:“能在我剑意下拔剑,你也不能算懦夫了。”
“但还是软弱!”下一瞬,云素练就严肃了眉眼:“拔剑就是为了相向,你的剑尖指着哪里?”
温折的剑尖,是自拔剑后就指向地上的。
“我说过,剑是伤人,你连剑也举不起,哪里有伤人的胆量。”
“我有!”温折咬牙道:“但剑君是花君好友,我向来对剑君推崇至极,平白无故,为何要举剑对着剑君您?”
“好。”云素练平淡道:“我给你理由。”
她素袖一扬,一头凶神恶煞,六目三口的妖兽就凭空出现在两人之间:“要你有伤我的胆子是为难你了。既然你说自己有这个气魄,那就杀了这头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