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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游炘念定睛一看,村民们从石壁上下来,冲着她们而来。而孔有明和另一个长袍道人站在人群的最尾,脸上露出看好戏的神色。
冲在最前头的两名精壮村民见傅渊颐一个弱女子在车中,没丝毫犹豫,举起锄头就开始砸车玻璃,一边砸一边喊:“下来——!”
游炘念简直不敢相信,这帮人怎么这么野蛮?
村民砸得正欢,毫无预兆地,车门突然被大力打开,这些村民不自主地往后退一步。
傅渊颐单手握伞,撑着身子下车,黑衣黑发,不怒自威。
霍良天见村民们居然止步于这个女人,突然提高嗓门指着她大喝:“就是她——这些外乡人的入侵让你们的村子受到死亡的诅咒!她不仅带来诅咒还带来了厉鬼——睁大你们的眼睛看清楚——”
霍良天突然从怀里抓出一把灰洒向游炘念。游炘念一直都知道人类看不到她,虽对这两个道士有所提防,但这一下矛头转得太快,根本没时间反应,被灰洒了个正着!
村民们看见站在车边的女子身后,本是空无一物的地方慢慢显出一个人形的轮廓。
“恶鬼!”不知谁在人群中尖叫一声,村民们浑身一颤!
孔有明指着游炘念:“抓住她们!砸了她们的车!别让她们跑了!”
霍良天见村民们有些害怕不敢上前,接着补一句:“你们再不动手就太迟了!你们会死!你们的儿子孙子也会死——她们是来报复的!你们想断子绝孙吗?!”
这句话果然灵验,有一个村民上前,身后的人便借他的胆一齐扑来,对着车狠砸下去。眨眼的工夫车窗玻璃全碎,门也被卸了下来,几乎在顷刻之间车就变成了一堆废铁。
傅渊颐倒不惊慌,后退了两步,游炘念不知道显出人形之后说话是否能被听见,大喊道:“那个道士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你们用自己的脑子好好想想!我们没来之前你们村子就已经开始死人了——”
傅渊颐将她拉到身边,“嘭”地一声把伞撑开,像护盾一样挡在身前,小黄呲着牙,对着他们狂吠。
“你省省吧。”傅渊颐说,“对付暴民怎么能将道理?他们不在乎道理,只要泄出自己这口气,找到自我安慰的途径就行。”
有人想要上前来拉傅渊颐,游炘念大喊一声:“小心——”狠不能直接上去手撕了这帮混蛋。傅渊颐提伞一刮,极其锋利的伞面顺着那人的脸削过去,立即在他脸割出一道深深的血口。那人捂着脸大叫:“巫术!巫术!”
又一帮村民点着火把涌过来,孔有明指着傅渊颐和游炘念:“烧死她们!”
“真是乱来。”傅渊颐道,“巫术是巫师用的,我们不是鬼么?”
游炘念简直抓狂:“傅小姐——现在不是打趣的时候——”
“我知道,不过……”傅渊颐说着,一团黑影从她们头顶飞来,她指了指上方,“你根本不用担忧嘛。”
流亭纵身一跃,将手中的汽油桶对着村民横扫过去,汽油“呼啦”一下泼在村民们身上,立即乱了他们的阵脚。流亭躲过最近那人手中的火把,横着一指,熊熊火焰让这些满身汽油的暴徒害怕了,谁也不敢上前。
流亭瞥一眼被砸烂的车,气不打一处来:“我和姐姐好不容易修好的车……”她目光一利,喝道,“都滚上来!老娘要烧死你们!”
村民们见这人身手不像普通人,有些害怕,全都转头看向孔有明和霍良天,想让他们给出主意。
孔有明拉着霍良天的袖子,脸上被打的伤开始隐隐作痛:“师父!你看啊!就是她!”
霍良天望着流亭,相当不解:“这……是人是鬼?”
流亭火把对准孔有明和霍良天:“那两个贱道士,别做缩头乌龟,给我过来!”
孔有明怎么可能上来,仗着师父在这儿,还有一群四肢发达的村民当人肉盾牌,壮了壮胆呛声道:“你叫我过去我就过去?你怎么不过来?”
流亭嘴角动了动,说:“好。”
说时迟那时快,孔有明怎么会想到对方竟说一不二,说过来真就飞了过来,一把扯住孔有明的衣领,要将火把塞到他领子里去。霍良天大喝一声:“孽畜!”想要从口袋里掏符纸,流亭反腿一踢直接将他踢下石壁。
“姑奶奶饶命——我我我错了,我我我再也不敢了!”孔有明被火烫得撕心裂肺,似乎闻到了烤肉的香味,见师父也被轻松解决,吓得连连求饶。
傅渊颐在远处道:“流亭,别真杀他,不然你姐姐没法再向冥君保你。”
流亭将他一把推开:“哼,我岂会为了他让我姐姐为难。”她一转身,再次将火把对准村民,“后退!”
村民们哆哆嗦嗦地后退,菊婶和沈傲萍也在人群之中,沈傲萍喊道:“大家不要慌!她要动手早动手了!她不敢的!”
游炘念一边费劲地将脸上难闻的灰给抹去,慢慢隐去身形,一边又听出这沈傲萍的古怪:“这家伙又开始撩了。”
村民们似乎觉得她说得有理,对视了一番互相借胆,一个个又操起木棍镰刀,慢慢靠近流亭,也向傅渊颐她们走去。
流亭觉得好气又好笑:“不识好歹……以为老娘真不敢动你们?”
沈傲萍喊道:“抓住她!”
村民们被她这一声喊得热血沸腾,成群结队冲上来扯流亭的衣服。流亭一脚将村民踢飞,这边刚踢走,那边又舞着镰刀砍过来。手里的火把好几次都想丢出去烧它个满山偏野,但想到柳坤仪如何从冥君那边将她保下来,以柳家声誉担保她以后绝不害人性命,这火把迟迟丢不出去。
流亭被村民围在其中,一个闪神棍棒打在她后背上,“咚”地一声闷响,流亭回头怒视,鬼气立刻冲了上来,就要张口露出本相时,傅渊颐的伞“嗖”地飞来,围着她转了一圈,将村民们弹开,将她护住。
“恶鬼索命是吗。”傅渊颐的声音不大,却让人不得不注意到她。傅渊颐手无寸铁却向村民们走来,“那个道士说得不错,你们这个村子的确受到了诅咒,的确有鬼。而且这鬼,就在你们之中。”
村民们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种话,面面相觑。
沈傲萍道:“不要相信她的话!她在迷惑你们!你们忘了她带来的鬼吗?”
傅渊颐压着她的话尾道:“其实那种小技法我也会。”她手中握着一团事物,掂了掂,“我这把现鬼迷粉没什么其他的作用,就是洒到鬼身上它就会立刻现形。我现在就问你们信不信你们之中有鬼?信不信?”
沈傲萍没说话,村民们暗暗低语,有个人率先喊道:“不信!瓜皮!别想挑拨离间!”
“好!”傅渊颐这个字掷地有声,“我洒现鬼迷粉,你们谁都别动弹。”
虽然不知道傅渊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看她面带微笑就知道她心里有数,但……这种小学生恶作剧即将得逞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一。”
村民们见她真的要洒,都有些担心,但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所有人都没动弹。
“二。”
人群中有人开始摇摆。
“三!”傅渊颐一把黄色的粉末洒出去,有人奋力冲出人群,流亭眼尖手快,立即将那人按住了。
“哟。村长家的女儿。”流亭单膝跪在沈傲萍的后背上,反剪她的手,“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村民们难以置信地看着沈傲萍:“你……你是恶鬼?”
沈傲萍奋力挣脱,大喊:“我不是!”
傅渊颐:“那你跑什么。”
沈傲萍无言以对。
游炘念好奇地问她:“你那把真的是什么……现鬼迷粉?”从来也没听过她用这神秘武器。
傅渊颐弹了弹指尖,得意道:“上下嘴唇一动弹,菊婶的玉米面变成现鬼迷粉。”
游炘念:“……”
第81章
村民们这下算是彻底懵了,这沈傲萍是村长家唯一活着的血脉,一直对村子里的事情尽心尽力。知道村子里有鬼作祟,她第一时间到处奔走,联系德高望重的道士来村里捉鬼;谁家出点什么事她都会伸出援手……这样的人怎么会是恶鬼?村民们不信。
但她不是恶鬼,她跑什么?
“放开我!”沈傲萍拼命挣扎,流亭小小的个子却像千斤大山似的压在她身上让她动弹不得。
流亭将她双手扣着,整个人拎了起来对村民说:“恶鬼交给你们处置,换你们的车,把车拿来。”
村民们有些怀疑,但都不太相信,或者说不太想相信。他们看向沈傲萍白白净净又弱不禁风的脸,怎么都不觉得她是害死村子好几条人命的恶鬼。
“我们不信。你们拿出证据来!”村民们指着傅渊颐要证据。
“她都自己跑了,还不是证据?”傅渊颐说,“你们好好想想,她不是鬼她跑什么,你们跑了吗?”
“不管,不信,我们要真相,要证据!”
游炘念也蛮服气的:“真相和证据都摆在他们面前了,还想怎么要啊?”
傅渊颐含笑小声道:“他们不是想要真的真相和真的证据,他们只想要自己心里认可的事情被证实,他们只想要让自己舒心的‘真相’。各位——”傅渊颐提高声音道,“我想你们都听说过一句话,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也不惊,我很好奇,为什么你们一开始就认定是恶鬼索命?恶鬼为什么找上你们?你们做过什么亏心事了?”
傅渊颐一下把重点折回到这个村子上,村民们表情立即变得很不自然。
游炘念看傅渊颐处乱不惊的模样,难道她又一早洞察到了什么?
“或者,你来说?”傅渊颐目光移到沈傲萍的脸庞上,托她上场。
游炘念知道傅渊颐虽看不见人界的事物,但她可以看见鬼,她的目光如此精准地和沈傲萍对上,说明沈傲萍的确被鬼附身,傅渊颐看的是她身体里的鬼。
沈傲萍盯着傅渊颐,傅渊颐缓缓提醒她:“四年前,端午,你在做什么?”
四年前,端午。
朴实的大山,贫穷的村民,热心肠,至死难忘的夜,六月的雪,以及永远抵达不了的远方……
G城福明山。
这两日柳宅大门紧闭,什么客人都不接待,本就阴森的府邸更像鬼宅。
玉卮躺在冰棺里睡得昏天暗地,被青田伤的身体也在渐渐好转。古怪的是她以前从不做梦,可这两日梦境像泥潭,几乎将她困在里面醒不过来,又像是暴雨,将她洗刷得不认识自己。
她不知道梦里的故事属于谁,因为她从未经历梦中场景,甚至梦里经常出现的那个人也面目模糊,可她能确定,这个人她曾经见过。
即便梦厚如山,当她醒来时却全部遗忘了,只留下对梦境的惶恐紧张感。
玉卮摸了摸胸口,柳坤仪亲手缝合的伤口已经愈合,留着浅浅的疤痕。她从冰棺中费劲地爬出来,穿过黑竹林,看见柳坤仪坐在屋前的蒲团上,封印临邛的阎罗罐被放在身边,她正闭着眼一动不动,莫非是睡着了?
忽然空中飞来几团黑影,黑影圆头细尾,带着双眼一嘴像极了人脸。黑影“嗖嗖嗖”落入柳坤仪的手中,变成几团漂浮的鬼气。鬼气吱吱作响,那声音抑扬顿挫,玉卮听不太懂,但知道那些小鬼正在跟柳坤仪说话。
柳坤仪睁开眼,随手一扬,将鬼气散去,重新拿起阎罗罐轻声道:“玉卮。”
“嗯嗯?”玉卮赶紧上前来,柳坤仪说:
“人类轮回之后,前世的魂骨和血宗还能保留多久?”
这个问题一下子难倒了平时不读书不看报工作也不好好做的老油条公务员。她极力回想:“好像是……十二岁。对,十二岁后魂骨和血宗都会改变,除了三生石上的盟约,其他的都会转到今世来。”
柳坤仪点了点头,起身走到黑竹林,将五口紧闭的冰棺第二口开启,摘一片黑竹叶于指间,往冰棺中躺着的人面上拂去。黑竹叶在她指尖触碰到对方双唇之前便消弭了,变成一道青烟飘入那人的口鼻缝隙间。
玉卮见冰棺里又出来个高个子齐刘海黑发女子,她肌肤和流亭一样冰白,眼中藏刀身形挺拔,看上去强壮而高深莫测。玉卮都不敢多看她,觉得再看一眼就会被她一个过肩摔出去然后对脸一阵暴拳。
“高崎。你醒了吗?”柳坤仪问道。
高崎点了点头,柳坤仪说:“出发。”
高崎去开车,柳坤仪坐入车中的时候玉卮还想着怎么开口让柳小姐带她一起去,谁知柳坤仪坐到车内后看她一眼,反倒有些诧异:“你在等什么呢?上车。”
玉卮一个健步飞了上来。
柳坤仪的行事作风和傅渊颐如出一辙,凡事心里早有主意却闭口不说,让跟在身边的人心里七上八下。玉卮跟柳坤仪本来就不太熟悉,而且柳家和冥府关系在外人看来有点儿云里雾里,说实话,玉卮真有点怕她。
坐到车里柳坤仪就跟入定似的,动也不动,玉卮眨眨眼,再眨眨眼……气氛好僵硬。高崎从后视镜里看她一眼,皱眉,似乎觉得她有点烦。
玉卮清清嗓子,问道:“柳小姐,你这是要去哪儿?”
柳坤仪睁开眼,面庞上有一丝淡淡的“没想到”,把阎罗罐拿了起来,说:“当然是把这玩意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