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离弦
“但总有办法。”顿了顿后,他又不咸不淡地补充。
贺繁:“那江叔叔和付阿姨也同意吗?”
“这是我妈,他们管不着。”
江代出将树枝抛回了树底下,拍了拍手上的灰和落在身上的雪,两手插进了大衣口袋。
“怎么不葬在锦阳?”贺繁问,话出口又觉得不妥。
他心里没有一点抱怨江代出不跟他打招呼就把他亲妈客葬异乡的意思,事实上江代出就算想商量也找不着他人。他就只是问了一问,毕竟中国人讲究落叶归根,她丈夫也还没死。
而江代出显然是误会了,侧目剑眉一横,语气不悦地说:“因为我不回去了。”
他朝贺繁投来不满的一眼,“你跟贺伟东谁能顾得上她?当然是我在哪我妈就在哪。”
贺繁无言可对,两人间气氛又是一阵压抑的凝滞。
隔了好半天,贺繁才又试探着出声问道:“叔叔阿姨还好吗?”
“他俩离了。”江代出面上和语气里都没什么波澜地说。“付雅萍退舞台转指导了,现在应该跟着舞团到处演出吧,我也挺长时间没和她联系了。江致远带他新老婆回首都了,说过完春节回来。”
贺繁点头轻嗯一声,怅然地朝远处看了看。如今那对纷飞劳燕于他而言,就只剩下从旁人那里打听几句的情分。十载养育之恩,当年一遭滚过,不剩下什么了。
“你不问问我吗?”江代出还保持着两手插兜的姿势站着,从方才一眼不看转为凝视住贺繁。
贺繁闻言抬眼,对上江代出冷冰冰的一张脸。
江代出耐性已然失尽,开口便很直接:“我过得好不好,你一点都不在乎吧。”
“不是。”贺繁赶紧否认,不自觉地向前迈了半步。
没有问,是因为看到江代出显然过得不错,还和原来一样的光芒耀眼,神采飞扬。也如他预期一般功成名就,事业有成。至于别的,贺繁不想问,也没有勇气知道。
比如这些年,身边有过什么人没有?
长什么样子的?个性如何?对他好吗?
在他心里有多重的分量?
现在呢?他还单身吗?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无论江代出曾经多么赤诚热切地喜欢过他,也早该把他恨死在七年前那个他不辞而别的冬天。
江代出说:江繁,你敢不敢落在我手里。
“对不起。”贺繁收加思绪,站定,抬眸,清晰地说。
江代出确定自己听到了一声道歉,虽然逾期已久,毫无意义,嘴角还是扯出一个似是而非的笑,不肯罢休地问:“对不起我什么?”
“以前的事,都是我对不起你,以后我会尽心给你当助理。我能加班,周末也能来公司,不超过晚上八点都没问题。”
他甜品店的兼职还会做下去,下班留半个小时赶路,能在车上啃个面包就行。
贺繁自知罪恶深重,拿出的是十足的赎罪态度,不求原谅,只求让被他伤过的人出一口气。而这话听到江代出耳里却成了另一个意思——晚上八点我就必须得回家。
江代出心里冷哼一声,心想贺繁那个小圆脸的女朋友“家教”还挺严格。
太让人不爽了。
江代出心里不痛快,免不了就生了报复人的心思,可他不敢当着他妈的面欺负她亲儿子,就跟年美红告了别,甩下贺繁从他面前经过,顾自往回走了。
贺繁便也和年美红告别,跟了过去。
江代出本就个高腿长步子大,又完全没有要等贺繁,两人间始终隔着不小一段距离。
见江代出开门上车,打着火,贺繁便加快脚步,可一拉副驾的车门却没有拉动。
江代出用余光斜了贺繁一眼,丝毫没有要帮他开锁的意思,贺繁反应了一秒,又退后去拉后排的门。
可后车门一样锁着,贺繁松了手,抿着唇小心翼翼地轻拍了下车窗。
江代出等的就是这一刻,他缓缓降下玻璃,朝贺繁面无表情道:“我要去接女朋友了,明早公司见,别迟到。”
说着将手刹一放,一脚油门绝尘而去。
贺繁怔在原地愣了半晌,不是因为江代出不让自己上车,而是因为听到他说那句:要去接女朋友。
如今他果然还是和异性在一起了。
贺繁很意外,但并不吃惊。
这些年他也多多少少了解过一些关于性取向的课题,知道有些非纯异性恋者也并不是绝对的同性恋。可能是双性,还可能是泛性。只是或许在某一个阶段,某一个契机下,因为某一个特定的人,先觉醒了喜欢同性那一部分。
当年多半就是因为自己,江代出在那个模模糊糊的年纪,误以为自己一定是喜欢男人的。
心头一阵缩紧后,贺繁又释然了,因为转念想到,这不正是他当年决定分手时,替江代出许望的,一条最坦途的未来吗?
如今大家都遂了愿,他该为江代出感到高兴的。
这么多年了,贺繁早就做过江代出身边已有他人相伴的预设,伤心失落谈不上,要硬说他此刻是个什么心情,大概是种细细密密的怅然,为他无法弥补的遗憾。
说翻脸就翻脸的江代出并没让贺繁难以接受,倒是这阴晴不定的天气为他回去出了一道难题。来时还是天青云淡,这会儿风一吹天一暗,竟然落起雪来。
雪天路滑难走,出租车司机多不爱来山上载客,更别说墓园。贺繁在寒风冷雪中等了一个小时才叫到一辆,回公司取了自己的车,折腾到家天已经黑透。
那边江代出下山后随便开车兜了几圈,撒够了气也就回家了。
他一个天生的基佬能有什么女朋友,公司员工们嘴里津津乐道的他那些个“相好的”也不过是些不明真相看上他的女孩子罢了。都看走眼了。
虽然是多年基佬装直男,但江代出有底线,只跟那些开放爱玩的搅和,绝不碰瓷儿良家好姑娘。也不会拖泥带水地给任何真心实意的人一点无谓的希望。
而就算是对情场上那些女玩家他也很有风度,如若必要请她们逢场作戏就绝不会让人空手白忙,毕竟实际上的“慰藉”他生理上不允许,以“有急事”为由脱了身后定会奉上一些礼物以表歉意。
那些女孩无一例外都是长得漂亮的。
其实江代出对女孩子怎么算漂亮没多少概念,但为了装得像个直男,他也专找那些符合大众审美的款,要么胸大腿长,要么娇俏甜美。
当然这些只有他自己知道,放到别人眼里他成天这样招蜂引蝶的,肯定把他当成个花心放荡四处留情的海王。
江代出女朋友没有,至于男朋友,可惜也没有。直男装久了,他还真有点本能地抗拒接触同类的圈子,也没机会接触。他对那里面的真心假意也好,欢情肉欲也罢,通通提不起兴趣,宁愿一个人半夜左手换右手地打发自己。
有时,偶尔,他也会留意几眼周遭的男人,也确实会觉得有人眼睛漂亮,有人鼻子好看。可人家以为他爱女人,他自己也拿不准人家是直是弯,自然都不会有下文。
他再不想去掰弯一个直男了,任性过一次,他已经得到教训了。
有些能力和勇气,是赤诚年少时仅此一次的限量款。
而那些漂亮好看的眼睛鼻子,多多少少都带着某一个人的影子。可终究只有一点相像,细看下来还是索然无味的。
无论江代出愿不愿意承认,他看男人的审美就是按着贺繁的样子长起来的。
所以这些年来,新人难覆,旧人不故,他便理所当然地一直单着。
第6章
转天正式入职,贺繁到公司的时候,对面办公室的门还紧掩着。
他到了就把抽屉里的工作手册拿出来,花了近一个小时看完。听说之前江代出的助理请假有一阵子了,Eric虽然跟自己做过交接,但他自己也只是临时兼任助理,因此有些文件跟资料整理得并不仔细,还需要认真核对。
同一层管行政的Sarah知道有新同事来,昨天就想来认识下了,只是她忙完回来后新同事已经走了。贺繁不经意转头的时候恰好对上她并没有恶意的打量目光,朝她稍一点头笑笑,算是打招呼。
Sarah见新同事温文有礼,直觉贺繁不仅长得帅,人应该也不难相处,就毫不扭捏地起身过去搭话。
“我叫Sarah,行政的,你是接Melody姐的班吗?”
贺繁见人过来,放下手里的资料也站起来,“我是Alex,你叫我贺繁也行。之前的老板助理叫Melody的话,那我应该是接替她的工作。”
Sarah瞄了眼贺繁桌面上厚厚一摞文件,“那你刚来就有得忙了,公司正筹备华人春晚呢,要跟中文电视台合作。过完年还有个小型的音乐选秀,我们是协办方,但任务挺重的,得跟主办单位合力打好配合。”
贺繁淡淡道:“没关系,忙一点能尽快适应。”
Sarah是个自来熟,跟人说话会看着对方正脸,方才没察觉,这一离得近了好像觉出什么来似的“诶”了一声,问贺繁:“我怎么觉得你看着眼熟啊,我是不是之前在哪见过你?”
贺繁倒是对Sarah完全没印象,但想了想说:“我在食街汇丰银行对面的甜品店兼职,你要是最近晚上来过的话,也许见过我。”
Sarah知道那家甜品店,但至少大半年没去了,“最近没去过,你在那工作很久了吗?”
贺繁:“没,不到一个月。”
“那我是在哪见过你呢……”Sarah咬着指甲陷入了思考,脑中冒出几个猜测又被自己摇头否定。
见没见过的,贺繁并没有所谓,随口道:“可能是我大众脸吧。”
Sarah松开咬了半天的拇指瞪大双眼,“开什么玩笑,你还大众脸……”
话没说完,余光瞥见一道亮眼的高挑倩影,定晴一眼认出了人。贺繁不由也顺着Sarah的视线转了下头,看到一个身着酒红大衣和高跟长靴的美女。
她杏眼红唇,身材傲人,一头波浪卷发随着婀娜步态在胸前摇曳生姿,正朝他们这边走来。
走到近前,美女熟门熟路地朝江代出办公室扫了一眼,朝Sarah嫣然一笑,“不好意思,请问Max来了吗?”
前台已经把人放进来这一层了,就肯定是之前有约或者老板应允了,Sarah的公关式微笑一秒上脸,“还没,要不您坐着等一会儿,我给您倒杯咖啡。”
美女的询问貌似只是客气客气,十分不见外地拧开了江代出办公室的门,回头道:“不用了,谢谢,我进去等他。”
Sarah等那门关上后,卸下笑容,艳羡地啧啧两声,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对着贺繁说:“这五官,这身段,同样都是人怎么区别这么大呢……”
贺繁不知何时坐回了椅子上,低着头,目光停留在一份文件上,语气淡淡地问:“老板的女朋友吗?”
Sarah转回头,随口卖了个关子,“老板女朋友多着呢。”
说着见时间也差不多了,便回了座位准备工作。
贺繁没说什么,将文件翻了个页,又在那页盯了很久。
几分钟后江代出卡着上班时间最后一分钟进来,手里拎着个环保纸袋。
Sarah一见他到了,刚坐热的屁股又弹了起来,三步并到跟前指着他办公室小声报告:“老板,那个主持人……海棠还是牡丹来着,来了有五分钟,在你办公室等你。”
“人家姓杜名鹃。”江代出拿手里环保袋的边轻轻敲了下Sarah的脑门儿。他身高一米九,Sarah踩双厚底运动鞋一米六不到,两人站在一起达到了全公司最萌的身高差。
Sarah眼尖,见眼前的袋子上印着连锁药店的Logo,两手捧住接了过来问:“老板你生病啦?”
江代出若有似无地朝前方某工位上的背影瞥去一眼,“呃,没有。”
Sarah扒开袋子看了看,里面退烧的止咳的各有好几种,“那你买这么多药干嘛啊?”
江代出把药袋子往她怀里推了推,神情有些不自然,“跟急救箱放一起吧,谁要是有个发烧感冒的就去拿,你群发个消息告诉大家。”
“老板你太贴心了,最近流感特容易中招,我这几天咳嗽刚好,听贺繁刚才嗓子也不舒服。”Sarah说着回身往后面一指。
埋着头很没存在感却被点了名的贺繁身子一僵,抬头见江代出已经在看他,清了清嗓子解释:“我没事,不是感冒,就早上喝水时候呛了一下。”
昨天他在墓园淋着雪吹着风等出租车,到家确实有一点头疼,但今早起来已经好利索了。这要是换做他以前,肯定是要发高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