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梦溪石
没有槐叶淘冷面,却有蟹酿橙和清蒸虾,虾是刚从河里捕捞上来了,没有海虾那般鲜甜,可也不赖,酱油点上香油,再加上切碎的蒜,把虾子剥了壳沾上一口,正是人间享受。
唐大人吃得一本满足,幸福感油然而生:“广川,你看这喧喧嚣嚣,熙熙攘攘,能够偷得浮生半日闲,边吃东西边看这人间百态,那是求都求不来的空闲,也是一种享受,足可坐下来慢慢品味。”
这人倒是好养得很,既不似那些清官直臣那般刚直过甚,难以交往,又不像世上更多的人那样想要黄金屋,千钟粟,要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
隋州冷冷淡淡的眼睛里流露出一抹笑意,他摇头道:“即使是休沐,我一般也是待在北镇抚司查阅卷宗,少有出来,否则以我这样的年纪升任百户,若不努力一些,只会令人认为是凭着裙带关系升迁的。”
唐泛哎呀一声:“别人喜欢怎么想,那是别人的事情,咱们一人一双手,谁也堵不住悠悠众口,只要问心无愧便罢了,平日里该享受的还是要享受。”
这话很是入理,隋州正想说什么,却听唐大人话锋一转,“那个啥,等会儿让店家给咱们打包两份冷菜回去罢,正好晚上当夜食。”
隋州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唐大人眨眨眼:“那一份总可以罢?”
阿冬在旁边早就忍不住捂着嘴巴笑倒了。
多了一个隋州和一个阿冬,唐大人本想着自己从此以后就奔上了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幸福生活,结果没想到倒是给自己招来了两个老妈子,成天管东管西,尤其是在吃食上,管得唐大人只能望着那些零嘴兴叹。
不过总体来说,这种生活依旧是挺不错的,毕竟现在每天回家都能有一两个人在等着你,能够吃上一顿热腾腾的饭菜,能够看见笑脸,听见寒暄问候的话语,他的姐姐远嫁外地,如今却像多了两个家人一般,感觉也是完全不同的。
对阿冬来说,她从前在李家,虽然张氏对她不错,阿春也肯照顾她,但她毕竟还是仆役,不是去享福的,尊卑有别,再活泼也不可能太放肆,所以她才会很喜欢总跑过去找唐泛,如今认了唐泛为兄长,这种有家人的感觉同样是难以形容的,刚刚搬到隋家的时候,小姑娘兴奋得一连几天都睡不好。
但其实不单唐泛和阿冬,隋州虽然面上没说,从他现在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多,时间越来越早,并没有连休沐日也一并泡在北镇抚司来看,他的想法估计也是和唐泛差不多的。
不过陈氏那边的行踪追查并不顺利,假如陈氏现在只是孤身一人,那她肯定跑不了多远,因为严格盘查起来,出城入城都要通牒文书,但如果像唐泛猜测的那样,陈氏与白莲教有勾结,那么在组织的庇护之下,她想要混出城就不难了。
一旦出了城,那就入鱼如大海,真正是海阔天空了。
以锦衣卫的神通广大,一连数日的搜寻,也没有在城中发现陈氏的踪迹,这个女人像是完全消失在人海里一般。
案发当日,唐泛本是可以将陈氏也一并羁留起来的,但当时他已经发觉这个女人有些古怪,便想着放长线钓大鱼,看她还有没有同党或后招,谁知道这女人竟然如此狡猾,趁着所有人觉得她还不算太重要,只是派衙役远远盯着的机会,转眼就跑得无影无踪。
另一方面,在李漫被从宛平县狱押出来,准备移往刑部大牢的前夕,却发生了一件更加离奇的事情。
李漫死了。
他是自杀的。
李漫将狱中给犯人盛饭菜的碗摔碎之后,故意将锋利的碎片藏起来,然后在夜深人静之时,直接插入自己胸口,因为伤口致命加上失血过多而死,发现的时候已经没气了。
而在他尸体旁边的墙壁上,写着他用心头血一笔一划写出来的两个字。
唐泛。
这两个血红血红的字实在是触目惊心,映着李漫直愣愣睁着眼睛死不瞑目的尸体,吓得见惯这种场面的狱卒当时也就惊叫起来。
历来在监狱里受不了折磨而自杀的犯人不少,但千古艰难惟一死,很多人就算判了秋后问斩,还是宁愿挨到最后一刻才被刀砍掉脑袋,而没有自己结束性命的勇气。
更何况像李漫这种犯人,刑部那边还没有最后定案,说不定最后还有翻案的机会,也有可能是充军流放,而非直接问斩。
唐泛闻讯过去察看的时候,李漫的尸体已经不在了,原先关押他的那个牢房里昏暗潮湿,大白天也要照着烛火才能看清里头的情形,那两个用血写成的字已经凝固变色,但依旧可以看出写的是什么。
李漫罪有应得,唐泛直接将他的杀人动机和心思□□裸地揭露出来,他会恨唐泛也不出奇,然而这种恨意能够大到临死之前还念念不忘,非要将唐泛的名字刻在墙上的地步吗?要知道就算没有唐泛,这个杀妻案也很可能是由别的人来揭开,根本没有悬念。
而在李漫临死的时候,他惦记的不是家里的独子,不是自己的家财,不是对求生的渴望,而是对唐泛的恨意?
看着这两个血字,唐泛总觉得自己心里还有许多谜团在萦绕着,也有许多疑惑等待解开。
他又赶到了李家。
李漫的尸体在被仵作验明确实已经死亡之后,就由李家人带了回去,准备收殓下葬,死者为大,连谋反都要允许人家收尸呢,更何况李漫只是杀妻。
李家人并不欢迎唐泛,尤其是李麟,一见唐泛,脸色难看极了,直接就上手赶人。
唐泛道:“本官只是来看一看,看完马上就走。”
李麟冷笑:“有甚好看的?难道我父亲死了,你连尸体都不肯放过么?我可都听说了,他临死之前在墙壁上写了你的名字,我还未问唐大人,我父亲的死,你到底从中作了什么手脚?”
唐泛反问:“我与你们李家无冤无仇,为何要作手脚?”
李麟:“那可就难说了,谁不知道先前阿夏倾慕于你,后来阿夏那样,你存心想为她报仇也不无可能,反正我父已经进了监狱,你大可以为所欲为了。”
唐泛也懒得辩解了:“李漫犯罪自有国法制裁,我身为朝廷命官,如今他已死了,我自然也要过来查明情况。”
李麟寸步不让:“我父已入了棺椁,不日便要下葬,任何人都不能惊动他!国法也没有说死人还要受制裁的!”
唐泛直接挥挥手,身后左右衙役上前,将李麟等人拨开,唐泛越众上前,让老王推开棺材盖子。
一张苍白毫无血色的脸露了出来,身上衣物也换了一套新的。
但确实是李漫无疑。
就在唐泛沉吟不语的时候,李麟直接冲上前将老王他们一把推开,护在棺材前面,愤恨地看着唐泛:“看够了没有,我父亲不想看见你们,滚!!!”
他一介平民,却竟然敢对朝廷命官如此无礼,老王等人都很愤怒,上前就要斥骂,不过都被唐泛伸手制止了。
李家人本来就打算要举家南下的,如今李漫身死,倒也直接就将厅堂简单布置成灵堂,给家属来客吊唁上香,不过李漫因为犯了杀妻罪,张氏娘家人是断然不可能来的,所以灵堂里冷冷清清,李麟一身孝服,越发显得孤苦无依。
若有外人在此,看见两方对峙的情景,定也要以为唐泛仗着身份在欺负李麟。
唐泛没有说什么,只是绕过棺椁,亲手给李漫上了一炷香,然后对李麟道:“死者为大,我也就不打扰了,不过还望你看在你死去嫡母的面上,好生读书,正经做人,勿要重蹈你父亲的覆辙,想必你父亲九泉之下,也愿意你长进的。”
李麟冷冷地盯着他:“这就不劳大人惦记了。”
自从嫡母死后,他的声音就便得暗哑起来,估计私底下也没少哭喊,以至于几近失声。
唐泛皱了皱眉,只觉得这少年自从父母死后就心性大变,以前他见李麟的次数虽然不多,可对方也绝不是像今天这样丝毫不讲道理,不近人情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