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娴有时不明白严喻怎么会这么敏锐,也许是随自己吧,冷哼一声不回答。

严喻似笑非笑道:“如果是外面买的,我会说很难吃。但因为是他做的,所以挺好的,正合口味。你懂我意思吗?”

陈娴:“…………”

见陈娴已然撞破,严喻干脆也不藏了,光明正大把某人给的蛋糕和牛奶拿出来,放在桌上边做题边吃。

他依旧不看手机,专心致志翻方才陶琢带来的一沓模拟卷。

“严喻。”陈娴忽然开口,严喻回头瞥她一眼。

陈娴问:“为什么不回微信?”

严喻收回目光,没什么表情地读题:“你又看我手机了?”

陈娴说:“既然人都找来医院了,为什么不联系?”

严喻想了想,淡淡道:“影响他学习。”

然而看着严喻那表情,陈娴却明白了什么。

“你们之前就有在见面。”陈娴斩钉截铁地说。

“嗯。”严喻承认,“每周三,五分钟。”

“什么时候开始的?”

“上学期吧。”

陈娴和严喻同样聪明,严喻一说五分钟,她就猜到一切是怎么回事。

那是短暂又漫长,跋山涉水,又心甘情愿的五分钟。

只有三百秒,严喻却会用一周时间去等待。

那一瞬间,陈娴似乎理解了他们为什么不给彼此发微信。

互联网时代,电子信号传播的语言太过廉价,你随时随地就可以在手机上和人说想念,和人说喜欢,和人说爱。殊不知亲眼所见、亲耳所听,亲自碰触到另一个人的心跳和呼吸,感受到他对你热烈的向往,才弥足珍贵。

所以他们不约而同地保持沉默,等待一周一度的相见。

哪怕只是对视一笑,也觉得心满意足。

“……严喻。”陈娴叹了口气,忽然说,“你回去吧。”

“我等下再回。”严喻淡淡道,“等过了晚高峰。”

“不是让你回家,”陈娴很平静,“你回一中去吧。”

严喻一怔,扭头来不敢置信地望着陈娴。

陈娴张了张嘴,酝酿了很久,仿佛时间凝固。

最后那话还是从舌尖滚出来:“你说的对,一直以来我只是……只是把自己的欲望强加在你身上。只是想抓着你不放……但你总会有自己的人生。”

“我已经因为一个人渣毁了前半生,没必要再为他赔上后半生。还有我的儿子。”

陈娴扭过头去,嘴依旧很硬:“我不想管你了,我要重新开始一段自己的生活。至于你……你看着办吧。但是毕业前不准谈,不能影响到成绩。”

窗户倏然被风吹开,车水马龙的喧嚣与热闹涌进病房。

“谢谢。”严喻轻声道。

“不用谢我,”陈娴说,“你赢了。是你自己争取来的。你说的对,陶琢……是一个很好的人。”

寂静许久的世界,仿佛一瞬间再次开放。

二月底,该死的回南天提前到来,衣服晾不干,宿舍里东西放久了全长霉,到处都湿漉漉的,仿佛泡在水里。

陶琢嫌被子太潮,抱着厚厚一卷空调被去楼下晒,下楼梯时小心翼翼看着地面,生怕一个不小心摔进医务室。

这时高一高二还没开学,周末学校里没什么人,陶琢铺好被子,若有所觉地抬头一看,头顶火烧云连绵不绝,自天际翻滚而来,明天会是个大晴天。

端着水杯上楼,却想起手机落在了晒被子的地方,只好又懊恼地下去。

六点半,天空炽烈如火,光落在脸上,将整个世界染成红色。

陶琢两手插兜,一边哼歌一边跳下台阶,转过楼梯角时却倏然一顿,眼前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单肩挎书包,手里拎着外套,看见陶琢便微微歪头,抬起另一只手摘下耳朵里的airpods。

严喻就那么安静地看过来,站在满目金红里,踩着薄薄一层积水倒映的暮色,仿佛回到初见时那一天。

但这不是初见,是重逢。

陶琢一瞬间愣在原地,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

严喻弯起嘴角,神色无比柔软,慢慢走上来,站在前一级台阶上停住。

他看着陶琢,仰起头,亲了亲陶琢的脸颊。

那一刻穿山而来的风席卷走廊,吹起一张不知被谁遗落在地上的试卷,白纸像风筝一样飞向远方。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严喻轻声说,下一秒就被陶琢揪起衣领吻了下去。

第52章 十八岁

他们一上一下, 站在楼梯间接吻,陶琢依旧很生涩,牙尖,会撞到嘴角和唇瓣, 笨拙地想收回去时被严喻舔了一下。

陶琢松开手, 站在高一级的台阶上耷着眼皮看严喻。他背对着太阳, 脸是模糊的, 看不清表情。但是严喻听到很轻的一声抽气, 鼻子翕动的动静。

严喻说:“又哭。”

严喻捏捏他的耳垂:“见不到我哭,见到我也哭。”

走廊上有人, 不方便说话, 严喻提起行李箱, 想和陶琢进508。陶琢低声说:“我手机还在下面。”

严喻说:“手机比我重要啊。”

陶琢摇头,不管手机了, 跟着严喻回宿舍。

周末只有陶琢在学校, 他不喜欢拉开窗帘,房间里暗暗的, 什么也看不清。严喻进来, 关上门, 刚放下行李箱,陶琢过来紧紧地抱住他。脸埋在他颈窝里,湿漉漉的凉意很快打湿衣领。

严喻没出声, 用手扣着陶琢后脑。哭吧, 现在可以哭了, 有人给你擦眼泪。

陶琢站着抱严喻, 哭了很长时间,终于把所有情绪都发泄出去, 感觉自己活过来。

“哭完了?”严喻把他拽起来,打了杯水让他喝,逗他说,“再哭一会儿?”

陶琢说:“你总是让我哭。”

严喻的手隔着校服摸摸他后背,有一点认错的意思。

陶琢缓过劲儿来,帮他把行李箱打开,一件一件衣服拿出来,衣服上依旧是熟悉的味道,他们两个的洗衣液是一样的。

陶琢蹲在那里,冷不丁冒出来一句:“我太想你了,所以才哭的。”

严喻说:“不丢人。”

严喻抱着陶琢坐在床上。床垫还没铺,就那么硬硬的一张木板,看着都觉得硌人,他们却拥抱着在毛刺刺的木板上面坐了很久很久。

严喻骨架比陶琢大,抱着他在怀里,下巴抵在头顶,能把陶琢整个人环进去。他们不用开口,在安静的呼吸里把所有话都讲完。像是某种动物的方式,紧紧黏在一起,大狗和小狗。

陶琢说:“起来,一会儿他们回来了。帮你把东西铺好。”

严喻点点头,逗他:“以前没发现你是个哭包。”

“谁是哭包?”陶琢不服,把衣服丢到严喻身上,“我哭都是谁害的?我从小到大玩滑板骨折摔进医院都没哭,这么多年就被我爸气哭过那一次……”

再说下去要翻旧账了,严喻及时捂住他:“知道了。我害的。”

陶琢睁着眼睛看严喻,良久后说:“你让我等的太久了。”

明明是指控,眼里却带笑,全是重逢的喜悦。

严喻也笑:“对不起。以后都换我来等你。再也不会走了。”

陶琢笑笑,指着柜子:“装吧。”

严喻有很多事情要做,要重新铺床,要清点行李,陶琢给他搭手。

他们一起把严喻的床位布置好,像从前一样把牙杯并排放在阳台。蚊帐,沐浴露,小储物箱……全部回到原位。

雪白的校服在阳台上飘着,仿佛中间缺失的将近三百个日夜从未缺失。

单宇和乔原棋走回508时先是一愣,然后激动到忘记和严大神保持社交距离,直接跳过来“啪”地给了他后背一巴掌:“我靠!喻哥你好狠的心啊!终于舍得回来了!还以为你不要我们了呢!”

陶琢说:“说得好像什么时候要过你一样。”

单宇摇头,反击道:“哎,男人嘛,都是冷血薄情的东西,让我们陶小琢独守空闺百余天……”

陶琢把手里的衣架抽过去。

严喻回一中的消息很快就在群里传开,左右宿舍的人抱着盆路过,都伸脑袋进来和他打招呼。单宇说正好,出去庆祝一下,一伙人干脆翘掉晚自习,溜到学校外面吃大排档。

苏越廷举杯,说:“碰一杯吧,庆祝一下。”

有人笑:“庆祝什么,庆祝我下回大考排名肯定要后退一名了是吧。”

“庆祝五班平均分喜提新高。”

“庆祝我得回家吃我妈皮带炒肉。”

一群人没心没肺地笑,稀稀拉拉举起酒杯。他们也许知道严喻离开的内情,也许不知道,但都不重要了,其实没人在乎。

酒杯在空中碰撞,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高中的最后一个学期,严喻回到一中,回到陶琢身边。他重新住进508,依旧睡在陶琢下铺,依旧和陶琢做同桌。

陈娴把病养好,回去工作,离开南城前买了点水果来看严喻。母子俩站在宿舍楼下不知道该说什么,严喻就把手机递过去:“要不你看看?”陈娴让他滚。

走之前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钥匙——陈娴不声不响的,悄悄给那间两居室续了房租。

严喻收好钥匙,上楼找陶琢。

陶琢正在桌子上补觉,抱着严喻的外套,睡得迷迷糊糊的,脸嘟起来,被拉链硌出一个小小的红痕。严喻看他一眼,伸手把拉链挪开,给他换个姿势。

把钥匙放在陶琢掌心,陶琢下意识握住。

不过他们依旧住在宿舍,周末没有回家。一来一回挺浪费时间的,高三压力很大,恨不得刷牙洗脸的时候都端着本书看。

生活节奏很紧凑,每天就是接连不断的做题、讲题、考试、讲卷子、再考试,重复这个循环,相当充实,也相当枯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