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喻狸
宋吟懵懵抬头,本能想伸手摸一下被撞晕的脑袋,可刚动一下手指他就想起自己现在受制于人的处境,手指动不了,他只能仰起脑袋去看面前的人:“兰濯池?”
兰濯池是驾马赶来,身上衣服难免沾上了一些枯叶,头发微向后散,露出一张苍白但却绝不阴柔的脸,他扶住宋吟,将人按在怀中解开身后的绳子。
宋吟没想到兰濯池会找到这里来。
男人的胸膛宽阔炽热,可能是被这股热度安抚,宋吟身上没再抖得像刚才那么厉害,他扒住兰濯池的尾指,肩膀缩了一下,声音小得带上了几分委屈的意味:“他们想抓我。”
兰濯池闭了一下眼,掩住有些颤的手指:“我知道。”
因为刚刚面对的十几号人全都想取他性命,现在来了一个站在自己这一边的,宋吟不自觉就表现出一些依赖,但也只是一些,转瞬他就清醒过来,不明白兰濯池怎么敢只身一个人前来,他红着眼眶抬头焦急道:“你不该来的,他们人很多,还有一个是皇帝……”
兰濯池嗯了一声,又重复一遍刚才的话:“我知道。”
他看着面前人急得团团转完全不知道怎么办的样子,终于抬手揉了下宋吟的后脑袋:“谁说我是一个人?”
林间风声沙沙作响,身后有人恭敬上前,在宋吟怔愣的神情中俯身叫了一声太子,那声音浑厚低沉,分明就是那天在义庄找兰濯池出谋划策的北燕首领!
太子二字打破了这僵局,宋吟瞳孔先缩了一下,不可置信看向兰濯池:“太子?”
而身后安清一行人也终于将目光投向兰濯池身后驭着战马的精兵,粗略一计,有五十多人,远远压过他们这边的人马,安清心里有了不祥的预感:“你们是北燕之人?!”
安清的问话砸过来,宋吟一点实感都没有,只感觉兰濯池摸了一下他的后颈,低声和他说:“以后再和陛下解释,陛下先上马,我带陛下离开玉州。”
宋吟被兰濯池手指的灼热烫得失神,已经因为这变故脑子不转了,被兰濯池轻而易举托上了马。
安清见于胶怜要被来历不明的人带走,岂能容忍,但他也不傻,对面人多他们人少,硬碰硬讨不了好处,他听刚才那黑皮蠢货叫了一声太子,剑鞘又有北燕刻纹,心中有些惊疑不定:“你难道是北燕帝遗失在外的那名太子?”
安清已经问了两句话,兰濯池一次也没理会他,垂眼专注调整马上那只受惊兔子的姿势。
反而是他身后的首领上前一步:“陛下猜的正是,一月前皇上念子心切,特意派我等人马来玉州寻太子的下落,所幸不辱皇上所托,终于找到了太子,现下我们要带太子和太子的朋友一同回北燕,还望陛下莫要阻拦。”
安清重重一甩袖:“朋友?他可不是你们太子的朋友,是大靖坏事做尽的昏君,朕无意和北燕交恶,朕会派一行人护送太子回北燕,但那个人你们要留下。”
北燕是如今这天下实力最雄厚的一国,大靖对上北燕,好比就是一根火柴对上大片森林,螳臂当车毫无胜算,安清好不容易坐上王位,绝不可能找死。
再说那北燕帝,这么多年都不放弃寻找自己遗失在外的太子,对太子的重视可见一斑,甚至派来搜寻的人马都是北燕数一数二的精兵,万一这些人马回不去北燕,不出几日北燕帝就会端了大靖。
这太子,是一定要放回去的。
但于胶怜不行,安清怕原剧情会出变故,一定要亲眼见于胶怜死了才行,再者说来,他不觉得北燕帝会因为一个于胶怜大动干戈。
安清言尽于此,态度已经很明显,但对面的北燕首领更为强硬:“对不住陛下,两人我们都要带走。”
他从北燕来大靖之前,北燕帝或许是心觉亏欠,曾在他临行时嘱托过,如果当真找到他那流落在外的太子,一定要以太子的意愿为重。
太子说要带走,那这个人一定要带走。
安清又惊又怒,惊一个小小首领敢对自己造次,怒一个于胶怜那么多人愿意护着,他微微眯起眼,眼中的杀意逐渐藏不住。
他似乎在思考什么一时没作声,只见兰濯池翻身上了另一匹马,和所有精兵调转马头朝林外疾速赶去。黑压压的人马凝成一个庞大的蜂巢,声势浩大从林中离开,踏上去北燕境地的旱路。
宋吟的马匹和兰濯池并头而进,他抱着马脖子,握了握冻得有些疼的手,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能说什么,最后只弱声弱气红着眼眶问:“兰濯池……我们要去哪啊?”
兰濯池微侧头,看着宋吟有些慌乱的小脸,含有冷意的眼神缓和一瞬,轻声道:“去北燕,北燕有一个闲散王爷是我的幼年好友,等到了北燕陛下就去那里住着,他们不会亏待你。”
宋吟在刚才的对峙中多多少少知道了兰濯池的身份,听到这话,暂时先放下震惊,目光有些疑惑:“你……不回皇宫见你父亲吗?”
兰濯池静默一瞬,片刻后,他答非所问:“乖,先去王爷府。”
宋吟看出兰濯池有事相瞒,偏过脸颊没有继续问。
不再说话后耳边就只剩下迅疾的风声,树梢哗啦啦翻响,后方几十匹战马一同奔跑,铁蹄踏地之声震人心脏,倘若有别人在场,会以为身逢战场,稍不留神就会被抹掉脖子。
当年他从北燕被骗至大靖,那些人离去的声音也是如同这般。
那时候北燕帝身体状况日益转下,皇子之间厮杀竞争激烈,兰濯池当时尚小,无意争夺,可他的皇兄眼里容不得沙子,也不允许有任何意外,找了几个人用“皇兄带你去四季如春的大靖玩几天”的名义将兰濯池骗到大靖。
兴许是大皇子急需人马,他的亲信连样子也不做一做,寻了一处悬崖便将兰濯池推下。
兰濯池磕了脑袋,失了记忆,被悬在树上被奴隶贩子所救。
如果兰濯池能一辈子失忆下去,就算没死成,大皇子的目的也算没失败,偏偏不久后,兰濯池便陆陆续续想起自己的身份,自己的来处。
而那时北燕帝回光返照,兰濯池也被沈少聿大哥赎回了义庄,自此兰濯池没有生过回北燕皇城的想法。
他母妃是当年名动京城的才女,被北燕帝风光大娶,封了妃,怀了身孕,盛极一时,兰濯池不可否认,他和那该开口叫父皇的人确实有过一段很快乐的时光。
那时候母妃还很爱笑,她不争不抢,父皇什么时候愿意来,她便亲手准备些膳食和父皇共享,她手很巧,兰濯池幼年的玩具都是她亲手所做,甚至父皇有几件便装也是她一针一线织成。
她那么贤良淑德,兰濯池以为父皇会一辈子爱她,一辈子偏心她,就是做不到一辈子,半辈子也是好的,她母妃那么好。
可在兰濯池刚学会走路后,父皇逐渐两月来一次,半年来一次,一年露不了几回面,在其他寝殿敞声大笑,母妃一日日望着窗外失神发呆,患上心疾暴毙而死那天,那身着黄袍的人也没落一滴泪,兰濯池才第一次体会到帝王无情。
也不知道是不是人死了,活着的人便会格外愧疚和想念。
母妃死后北燕帝似乎在兰濯池身上看到了谁的影子,格外宠溺,走到哪儿带到哪儿,堪称被当成了眼珠子,没有哪一位皇子有过这样的待遇。
可兰濯池开心不起来,他一日在皇城,一日便感觉作呕,后来被推至悬崖,在大靖长大成人,再想起母妃死后的那段时间,也没再像以前那样太过伤感,大概是因为长大了。
但身处异国他乡,偶尔、偶尔还是想家的。
每当这个时候兰濯池便会越过山关,跋涉数千里重回故地,站在很远的角落偷偷看一看母亲曾住过的地方,还有那位慢慢长了白头发的父皇。
这几年来他回去过很多次。
所以他很熟悉去北燕的所有路,能最快截下准备回北燕复命的这群人,向他们出示旧物证明自己的太子身份,让他们为自己所用。
在此之前兰濯池没想过回北燕,一次也没想过。
那皇城里没有亲情,有的只有算计……
兰濯池眸光微冷,指尖不自觉掐破了掌心,在痛意逐渐蔓延到四肢百骸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太子,有兵马追过来了!”
首领的马就慢兰濯池一步,他紧跟着兰濯池,在大风中用力捏紧缰绳向后看:“是大靖皇帝的人,他们恐怕是想杀人灭口!”
兰濯池闻声神情冷戾向后一看,果真和首领所说来了一大批追兵,数目远远比刚才在林子里的还要多数倍。安清恐怕是想将他们所有人斩杀在大靖,再随便找个借口搪塞北燕帝,毕竟他们死了,没人会知道今天究竟发生过什么。
北燕皇帝这次派来的人都是佼佼者,首领扫过乌泱泱的追兵,默算出了数量,脸上兀自出现凝重之色,能让一个身经百战的人出现这种神情,想来局势不会太好:“太子,有一千余人,不能硬打。”
兰濯池脸上掠过一抹极重的杀气。
宋吟也听到了首领的话,他被那数目惊得心跳错乱,身上血液逐渐变凉,忍不住偏头望向旁边一言不发的兰濯池,片刻后,他下定决心小声道:“兰濯池,把我放下吧……”
那么小声的话,偏就让兰濯池听见了,他转过头,看见宋吟发红的眼眶,眉心微蹙一下,宋吟的一举一动都会对他造成影响,更别说宋吟现在一副害怕却努力忍着让他把自己丢下的可怜样子,他沉声安抚:“别怕。”
在这样力量悬殊的境况下,这两字明明显得毫无用处,宋吟却无端被顺了一下毛,可他看见了兰濯池眼中显露出几分的厉色,忽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这让他心脏发闷。
下一刻他就听兰濯池对他道:“陛下,等下会有一个岔路口,右边是一条小路,你就躲在那里,等那些人都走了,你再去北燕。我会找几个人留在你身边护送你。”
宋吟怔了一下,他刚要问那你呢,可兰濯池言语匆匆,和他说完就转头去和身后的人吩咐什么,接着他就又听到兰濯池的安抚:“乖点,等我去找你。”
宋吟仿佛被人用手在后面推着赶着,说不清过了多久,旁边传来兰濯池的沉声指示,宋吟被人带下了马,兵荒马乱间躲到了右边的小路里。他站稳身形后,来不及向首领道谢,匆匆抬头向前看。
兰濯池已经带着兵马调头和那群人厮杀了起来,他原本是想带人再往前引一段路的,可那些人追得太快了,走不了。
兰濯池果然是北燕帝最看重的皇子,他不穿甲胄,不戴头盔,凭一把普普通通的长剑就能将好几人打得连连后退。
刀光血影,惨叫声此起彼伏,分不清谁是谁的血。
如果安清今天带的人再少一点,兰濯池是可以带着五十个部下拼出一条血路的,可安清带了足足一千多人。就算兰濯池再厉害,一人能敌十人,一介肉体凡胎也躲不过四面八方的箭。
宋吟手心湿濡,一颗心脏被死死攥紧,他怔愣地看着前不远的厮杀,说不出任何话来。
似乎打了很久,又好像只是过了短短一瞬,宋吟看到一把箭直直射来,不偏不倚捅向兰濯池的胸膛。兰濯池嘴角刹那间溢出血,他用力抽出右手的剑,还没来得及看衣服上的血,又是一把箭射来,兰濯池身形后仰,被箭的力道带下了马。
他身后是悬崖。
是当初他被推下去的那一个,兜兜转转,他又从这里掉了下去。
宋吟瞳孔骤缩,兰濯池!
可惜他的嘴巴被首领捂紧,发不出一点点的声音,但兰濯池坠下马的那一刻似乎看了过来,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
宋吟感觉,兰濯池是想对自己说些什么的。
也的确如此,其实在没到岔路口之前他就想说了,只可惜太匆忙,想说的都来不及说。他还打算和小皇帝说说自己的身世,想让小皇帝安慰安慰自己,和他一起骂无情花心的父王。
如果有机会,再带小皇帝去他见一见他母妃。他母妃一直希望他能明媒正娶一个心爱之人,再好好过后半辈子,如果他母妃见了小皇帝,一定会喜欢的,他母妃一向和他口味相同,他都那么喜欢了,母妃没道理不喜欢。
他想和小皇帝说,北燕很冷,和大靖不一样,北燕一到冬天漫天风雪,一脚下去雪会陷到膝盖,等到了王爷府要多穿几件衣服。
等闲下来的时候再到处看看,北燕其实很漂亮。
过年的时候能看到满江浮灯,特别美,北燕过年还有一个习俗,不管认不认识,只要见到顺眼的人都会送出一个红包。你平常就像个冰雪团子,肯定能收到很多。
到时候你就有很多压岁钱了,拿着这些钱,过在北燕的第一个新年。
希望你能喜欢上我出生的地方……
第130章 逃到林里的可怜皇帝(35)
地上的血水实在太多,从每一具躺尸的身下流出来,连成了一条血河,宋吟脑子里不停重现着兰濯池坠崖的场景,只觉太阳穴嗡嗡的疼。
兰濯池留了几个人给他,这些人和他一起躲在树后眼睁睁看那群弓箭手将大部分人从马上击落,随后在悬崖边观望片刻,带着剩下的战利品回去向安清复命。
虫鸣窸窸窣窣,天边似乎出了一抹血红的残阳,不消多久那条狭窄的小道上就没了人,宋吟看见首领的腮边咬成硬邦邦一块,显然也是心绪难平。
怕那些人去而复返,首领只深深看了一眼萧条的小道,转身带着太子的朋友飞速往北燕赶。
太子让他护好人,在大靖到底不安全,只有回到北燕投奔靳王,受王爷府庇护,这才算真正稳妥,他的马匹都被安清的手下缴获,但手里还有银两,可从山脚买几匹快马。
宋吟浑浑噩噩,被善于伪装和躲藏的首领一路带在身边。
不知不觉过了关山万里,一粒雪花飘在宋吟的脸颊上,被温度融化,宋吟才有所察觉,慢吞吞抬头向天际一看,入目是庞大的雪白群山。
他们已经入了北燕境地,或许是水土不同,从身边经过的几人大多长得粗犷豪放,在凛冬这个时节也敞开胸膛,就连女子也要较之高挑一些。
宋吟忍不住抬手呼了一口气,北燕原来这么冷……
宋吟到王爷府的时候早已入夜,是寻常人家要生火上床的点了,可靳王府却反其道而行,夜半三更回廊里全是来来往往的奴仆,每一个人皆是行色匆匆,端水拿碗的有,翻箱倒柜寻衣服的也有。
首领将人安全送到之后就转身告辞,他还要回京复命,临走之前,他从怀里拿出一封太子亲手书写的信,交给了顶着鸡窝头从床上起来的靳王。
兰濯池以前每每偷回北燕,都会来靳王府和他这幼年好友叙一叙,大概真是很投机,一年见不了几回情谊也一如儿时。
靳王拆开信,认出信中是兰濯池的字。
他和兰濯池一起在京师长大,他就没见过兰濯池伸手要过什么东西,他一度以为他这好友无欲无求是个怪胎,可信中兰濯池却用几百字介绍了这名叫于胶怜的人,可爱、漂亮等废话变着花样说个没完。
最后才交代:如果这封信到了你手里,说明我回不来了,我把这些年的积蓄交给你,你一定要照顾好他,他很好养活,要什么给他就是。
靳王一惯没心没肺,大半夜看到这绝笔信,差点失手打碎手边的花盆,过后他稳定些许,从首领的口中知道了来龙去脉。
他沉默了会,将信一点点折好放回,这才出去见那名被兰濯池夸到上天有地下无的人,出门前他抱着一点不服气,不明白好友能被谁所惑,见到人才稍能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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