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荒川黛
梁喑没折磨他太久,先一步上班去了。
沈栖松了口气,后脚也上了车去学校,只是身上那股麻痒已经到了没办法忽视的地步了。
上午有一节专业课,沈栖勉强还能听得进去。
中午开始他就焦灼地跟被架在火上烤一样,连老师讲课的声音听来都像是夏日聒噪的蝉鸣,令人烦躁。
吃完饭从食堂出来,沈栖跟徐瑶瑶说那个丝袜的问题,她嗷的一声说自己放错了,那个不用穿的,是她店铺的新样衣。
沈栖险些没昏过去,在她疯狂道歉喊祖宗的嗓音里想起昨晚梁喑的眼神,绝望地咬牙:“你别叫我祖宗,瑶瑶,你是我祖宗,亲的。”
徐瑶瑶:“……对、对不起嘛。”
沈栖收好手机,一抬头就撞上个人。
“……抱歉。”
“哎别走啊,等你半天了,上次让你考虑的事儿你考虑好没有?跟我又不吃亏。”
沈栖花了两秒认出楚让,蹙眉绕过他就走。
“我不认识你,也不想认识你,如果你再纠缠我别怪我不客气。”
“行啊,你尽管对我不客气。”楚让越看他冷淡心越痒,反倒也不急了,“你吃饭没有啊?我请你吃饭啊,学校里吃总行吧?”
“吃过了。”
“吃过了我请你喝奶茶,你喜欢喝什么?”
“不喝。”沈栖停下脚步,定定看着他:“你再跟着我,我会告诉系主任,说你骚扰我。”
“系主任是什么东西,你知道我……”楚让说了一半,忽然看到不远处走过的人影,顿了顿,说:“那天在俱乐部,那经理带你上楼见谁?”
沈栖倏地退了一步,“你看到了?”
“怎么?被我说中了,你能陪他怎么不能陪我?他不愿意?平洲能使唤的动那俱乐部经理的人不多,是谁?应承?”
沈栖身上的焦渴已经到了濒临崩溃的地步,他深吸了口气,勉强往下压了压浊乱的情绪,冷冷淡淡说:“你真想知道就自己去求证,怎么?你没本事吗?”
好烦,让梁喑弄死他算了。
楚让让他噎住,愣了半晌,再反应过来时沈栖已经走了。
草,这么牛逼?
他没本事?他今天就去查,最好别让他查出来,否则他连那人一起弄死。
拥抱、握手、体温、梁喑。
这些无关的词语连成一条线,符号一样漂浮撞击,催使着他去一一执行。
沈栖紧抿着唇理性分析:皮肤饥渴症的病理是渴望拥抱的话,那只要是亲密接触就可以,并非需要某个特定的人。
谁可以呢?
林延?他最近在追社团的学长,一次帮忙可以,总不能一直麻烦他。
徐瑶瑶是女孩子,班长不太熟,林封……
沈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在晚饭后连续刻坏了两张牛皮之后终于放弃,转而翻开生物书,一个字一个字读,可进了脑子就成了碎片。
他就像一只被丢在了滚烫铁锅里的青蛙,完全静不下心。
手机突兀响起,沈栖一看来电立即接起来:“老师!您怎么有空?要回国吗?什么时候啊?我好想您!”
徐令知严肃惯了,听他这么雀跃的嗓音也绷不住,轻咳了一声斥他:“严肃点儿,像什么样子。”
沈栖抿了抿唇,小声:“老师。”
嗓音一下子弱下去,徐令知又咳了一声,缓和声音:“我月底结束任教回国,受聘到你们大学的实验室去搞一个新项目,你考虑清楚要提前进实验室么?”
沈栖没吭声。
徐令知等了他一会,很清楚这个收了五年多的关门弟子在想什么,“以你的天分,按部就班就是在作践你的脑子,你拒绝保送,拒绝跳级,拒绝出国,论文写了不发,奖也不肯领,结果呢?高考出那样的事,要不是你足够优秀现在连收你学校都没有。”
沈栖沉默了好一会,说:“老师,我再考虑几天。”
“我回国之前给我答复,我不希望你埋没在这些按部就班的考试里,沈栖,你是我见过在生物学上最有灵气的学生,你以后的成就一定比我高,别浪费上天给你的天分。”
沈栖挂掉电话,微垂了垂眼睫。
其实他是想过那些的,所以他努力拿奖、上新闻,希望能获得父母的一点欣慰与骄傲。
高一那年就有许多学校来“订”他,甚至连国外的大学都抛来了橄榄枝,几个月下来叶婉宁烦不胜烦,让他把那些人处理干净。
事情一传,亲戚们也自然会把沈正阳拿出来和他比较。
沈栖知道,叶婉宁虽然没明说但她很厌烦自己的“出名”,家里也没有任何一个人为了他的天分而高兴。
他想,也许做一个普通人更好。
没有天分、没有这双古怪的眼睛,他再普通一点、笨一点,也许更讨他们高兴。
沈栖躺在床上,脑子乱糟糟的,偏偏那个皮肤饥渴症也要来滋扰。
爬起来卫生间洗了遍冷水澡,冷气调到16度,还是觉得喘不开气。
“嗯,可以比博科高三个百分点,维思是老企业,虽然营业额下滑但技术还是过硬的,不能卖给C国人。”
梁喑打电话的声音不轻不重,不知道对方说了句什么,他忽然笑了声:“他们懂个屁的技术,无非就是买了重新整合上市,过一遍手洗钱的玩意,到时候维思就真完了。”
沈栖爬起来,赤着脚跑到了门口。
梁喑正好走到他门口,似乎停了一下,嗓音很清晰地传来,“算我有点人性行不行?生前积点阴德,免得死了以后下十八层地狱。”
梁喑说这句话的时候笑意很明显,嗓音低沉微哑,带着似真似假的打趣与自我调侃。
沈栖与他隔着一扇门,手甚至放在了门把上,已经拉开了一条小缝。
本能驱使他去找梁喑,去寻求拥抱。
但理智……
梁喑听见一声很重的摔门声,发脾气似的,连那头的红蕊也听见了,沉默了一会问他:“梁总,吵架啦?”
梁喑看着门扉,莫名地猜:“……大概是婚前恐惧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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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现任家主梁喑结婚,此次家宴办得空前盛大,除开本家旁支之外,连带着姻亲与远亲也一并赴宴。
沈栖已经被皮肤饥渴症折磨掉了半条命,差点把这事儿忘了,放了学一上车就萎靡地打盹,到家了还是林叔叫醒的。
他边换衣服边不着边际地想,梁喑你为什么不能无缘无故突然抱我一下,想着又觉得这想法太过放纵。
人之所以是比较高级的生物,是因为人有自主控制能力。
沈栖看着白皙光滑的手臂,狠狠心,用笔尖在内肘上狠狠划了一道,钻心的疼强烈而高效地镇压的痒意。
他苦中作乐地想,极端的怕疼也有好处。
沈栖换完衣服又开始发愁,他不太会和长辈相处,也不太会送礼,往往选不到别人喜欢的。
爸爸妈妈和爷爷一向对他的礼物不屑一顾,甚至深恶痛绝。
沈栖想,他大概真的很不讨人喜欢。
纠结了半天,他发现自己真的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礼物。
他一没钱,就算有也不会比梁家更有钱。
沈栖从匣子里掏出了一整套皮影老物件,这是他一直珍藏没舍得给人的最值钱的东西,虽说在不懂行不喜欢的人眼里一文不值,但摆在家里也挺好看的。
下楼时梁喑正跟人打电话,回头扫了一眼。
沈栖过来之后的衣服都是红蕊准备的。
这个助理拿着他几百万的年薪,看表投资风控公关堪称全能,做事严谨沉稳衷心,上能代替他主持会议下能处理好一切繁杂琐事,是绝对的心腹。
沈栖穿不惯正装,也不喜欢名奢潮牌,永远一套干干净净的白衬衣牛仔裤。
红蕊准备的这些乍一看没什么门道,其实心思都在细节里,既高档舒适又看不出多值钱扎眼,不仔细看,连他也没发现不同。
这一刻,梁喑觉得这几百万的年薪花的值,还可以再涨涨。
“手里拿的什么?”
沈栖双手捧着,“给您长辈的礼物,我不知道他们喜欢什么,你觉得好不好啊?”
梁喑打开看了眼,一下笑了。
沈栖有些忐忑:“是不是不好啊?”
“好,很贵重。”梁喑把盒子还给他,“比送我的要贵重多了。”
沈栖看着近在咫尺的手,喉咙不自觉动了动。
梁家大宅远在平洲与雁城搭界处,有三个多小时的车程。
沈栖在车上一直矜持地端坐,双手克制地放在膝盖上。
梁喑和他一起坐在后座,两人之间隔了不到半米的距离,偶尔梁喑换坐姿的时候还会碰到他的腿。
他视线落在放在膝盖上的手上,从机械腕表看到修长指骨,再看到青筋纵横的手背。
他像一个焦渴的旅人,无比希望那只手能突然伸过来,摸摸他,抱抱他。
沈栖艰难地别过头,熬了一整个车程。
暮色四合,梁喑领着人下车。
老宅依山傍水,很古朴老旧的二进四合院,门口还蹲着俩雄伟的石狮子,牌匾上写着梁宅两个大字。
风吹着灯笼乱飘。
周遭只有梁家这一户人家,一眼望不到头的建筑像极了古代仕宦大族的府邸。
梁氏祖上也确实是仕宦大族,后来从商依旧没改掉骨子里的儒商气息,虽然到了梁喑这一辈儿已经全然看不到半个儒字,但家风还勉强维持着。
梁氏重工出身,但这世纪初重工业整体下滑,许多老企业接二连三破产出售,连梁喑的父亲也动过股权出售的念头。
梁喑否定决策,一己之力接过梁氏。
从当时的力挽狂澜到现在的极限扩张,涉足港口物流、石油化工再生资源以及生物医药等行业,也仅仅只用了七年时间。
沈栖莫名有一种紧张又敬畏的肃穆感,不由得轻吸了口气。
“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