蚍蜉 第67章

他似乎可以听见柏扬之的心跳。

柏扬之也可以感受到纪秋允指尖的颤抖。

“……我好累。”

纪秋允说。

他的声音也在微微颤抖，他轻声叹出了此生懂事以来长久压抑的痛苦。

每次与父母相见后的痛苦都让他几乎摇摇欲坠。但是今日，他第一次感受到一种名为解脱的情绪。

他一直以来所经历的所有痛苦，似乎归根于柏扬之的缺席。最初是没有这个人，后来变成了不敢依赖这个人，那一年的时间里，一种莫名的卑微感如黑影一般一直笼罩着他，他总是害怕从柏扬之的眼中看到漠然——他不想变成柏扬之身边一个不重要的人。

他总是有些迟钝的，但也没那么迟钝——柏扬之对他不一样。

他确信自己在柏扬之那里是特殊的。

但是他不知道，按照对方那种心血来潮的性子，这样的喜欢来也像风，那么是否，去也像风？

他死死地抓住柏扬之的衣服，抿紧了嘴唇，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了一句话：“他们要我离开你。”

柏扬之感受着纪秋允外露的糟糕情绪，一时间说不出话，但不同于之前的沉默，现在他更愿意成为纪秋允可以倾诉和依靠的对象，于是他紧了紧手中的力道。

“可我一直都不确定，你到底，对我是什么感情。”

“我从来，都不喜欢不确定的事情。”

“可是我在赌，我在赌，赌你爱我。”

“……”

纪秋允感受到腰上的力道一怔。

柏扬之缓缓松开了箍在纪秋允腰上的手，他缓缓直起腰，在一个较高的水平线上与纪秋允对视。

柏扬之盯住一个人时很有压迫感，纪秋允被他盯得有些头皮发麻。

他们之前会回避关于情感的问题，像是为了粉饰太平。

但是如今，已经不再有太平给他们粉饰了。

柏扬之锐利的目光灼烧着纪秋允的脸：“我当然喜欢你。”

“我当然，爱你。”

他从前的确不明白喜欢和爱，在他的印象中，这种莫名的仪式和证明或许只需要鲜花、戒指、蜡烛？

那些刻板印象里的爱情片男主角总是单膝下跪，然后说着一些“我喜欢你”“我爱你”之类的扁平告白？或是许诺“我要和你在一起一辈子”的海誓山盟？

可这些东西谁都能嘴上说说，最终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直到某一天，他开始在纪秋允面前变得小心翼翼。

他开始在乎纪秋允的感受，他开始担心纪秋允的情绪，他开始害怕纪秋允不在自己身边的可能性。

其实那就是喜欢。

“你爱我？”

纪秋允抬眸，问道。他眼中的不确定和不敢想象像是一只无形的大手将柏扬之的心握住，令他感到心疼。

“…....”

“爱。”。

柏扬之顿了一下，像是害怕自己的说辞没有说服力一样，他又急急地补了一句，“比你想象的还要爱。”

这句话说出口以后，愣住的不仅是纪秋允，连柏扬之也微微睁大了眼睛，这句话就这么自然地脱口而出了，像是没过大脑。

可在说出口后，柏扬之也释然了，他早该说出口的，他早该清楚这份感情的。

他爱纪秋允。

其实早就爱得人尽皆知。

只是他们别扭地蹉跎了那么多年。

◇ 第86章 般配

地八十六章 般配

纪秋允彻底乱了。

他像是被钉死在了原地，他在那一瞬间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事情的发展已经完全不在他的预料之中——柏扬之怎么会说爱他？

他慌了。

人在慌张的时候下意识会口不择言。

他急了。

病急乱投医。

他豁出去了，开口的时候连眼皮都在颤。

“……你……你是柏扬之，毋庸置疑的柏家小少爷，你爷爷是富甲一方的商人，你外公是根正苗红的军人，你姐夫又是前途大好的政客，你完全身在金字塔的顶端，你当然可以随心所欲地行事，你有千万条后路，他们全都为你而服务。”

纪秋允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这声音他自己听来都觉得沙哑，又含着无限深藏的悲戚，他意识到自己很失态，同时也觉得自己很狼狈。

柏扬之的呼吸有有瞬间的错拍，他心中有些复杂的情绪在生长，但他不想在脸色上表现出半点让纪秋允会产生误解的情绪，于是不自然地撩了撩眼皮。但他同时也维持了在原地纹丝不动的姿态，只是定定地看着情绪正在起伏的纪秋允，他知道纪秋允还没有说完。

“而我……只是一个太过于平庸的普通人，无钱无权，是万千尘土中不起眼的一颗，我的家庭对我最大的期望就是让我按部就班的过一生，大学毕业，成家立业，过这个社会上绝大部分人会过的生活。”

纪秋允的声音越发不稳，他盯着柏扬之的双眸有些发红，深厚浓重的情感在那双眸子里掀起惊涛骇浪般的波澜。

藏在心里太久的真话总是伤人的，但是这一刻，天时地利人和，他也彻底藏不住了。

他的情绪在此刻切实地失去了控制，他愤懑地凝视着柏扬之，字字句句像是泣血的控诉，伤敌八百自损一千地向柏扬之剖开自己遍体鳞伤的心——与他相识以来，自己的、破碎的心。

“柏扬之，其实你也清楚，我们之间从来都不般配。”

“明明我们各自过自己的生活才是最完美的选择，我们都已经各自回归生活的正轨，你为什么还要打破这份宁静？”

纪秋允罕见地失态后脱口而出的话语，虽然难听，虽然中伤的是他自己，但每一个字也都同时狠狠地刺进柏扬之的心里，泛起一种无可言说的疼痛。

这么久以来，这些话，对纪秋允来说像骨鲠在喉，对柏扬之来说又何尝不是芒刺在背。

这些话很难听，是真实的难听，但是柏扬之从来不是一个会轻易向现实妥协的人，事到如今，他很确信自己终此一生想要的是什么，也全力以赴要去抓住这段感情。他是霸道的人，从来都是。

他想要的东西都会得到，包括感情。

即使这段感情已经劣迹斑斑。

柏扬之听到纪秋允的这些话，倒抽了一口气。他当然很惊讶纪秋允会与他说这些，他事先根本没有预想到纪秋允会说这些，他宁愿纪秋允责备他，而不是这样贬低自己。

纪秋允还没从激动之中回过神来，突然就被一股大力压在了墙上。

“纪秋允。”

两人一直都站在门口玄关处，地方相对狭小，柏扬之只是轻轻一压，纪秋允就直接被困在了墙与他的双臂之间。

柏扬之微微低下头，目不转睛地看着纪秋允。纪秋允被看得心里发毛，想要挣扎，却被柏扬之轻描淡写地按了下去。

“……你……”

纪秋允的骂声还没出口就被堵了回去，柏扬之一向是个行动派，能动嘴的时候绝不动嘴。

纪秋允被突如其来的吻搞懵了。

这只是一个很轻的吻，柏扬之没有更进一步。感受过纪秋允唇上的冰凉和柔软以后，他就放开了纪秋允，把脸贴到纪秋允耳边，整个人圈住他，缓缓开口：

“因为你也爱我。”

“我们都爱着彼此，就应该在一起。”

柏扬之微微起身，伸手握住纪秋允冰凉的手，定定地注视着他，不给他半点逃离的机会。

纪秋允先是猛地颤了一下瞳孔，感到震惊极了，他当然没有想到柏扬之会这么说，他从来没有想过这样坚定的、热烈的告白会从柏扬之的口中说出来。

他的心因此而猛烈地跳动。

即使多年以后，他的身心依然会为柏扬之而臣服。

纪秋允被柏扬之鹰隼一般的视线盯得有些没底，只好僵硬地别开视线。

柏扬之自然看得见纪秋允发红的耳尖。

“别逃避，允允。”一只手捏住纪秋允的下颚，强制他抬起头看自己，“你刚刚和你父母说的，都是真话。”

“你和我说的，有一部分是真话，也有一部分是气话，对吧？”

深色的瞳中清晰地映出自己的脸，纪秋允不可自制地大脑一片空白，他的呼吸乱了，连带着他的心一起，彻底乱了。

“我……”

“你从来不该这样轻贱自己的。”柏扬之怜惜地摸了摸纪秋允的侧脸，眼中是一片浓重的情愫，“这个世界上，你与我最般配。”

“你一定要把身边的位置留给我。”柏扬之笑了笑，把纪秋允一把抱起来放到一侧的沙发上，突然被抱起让纪秋允下意识抓紧柏扬之，他忽而很近地与柏扬之对上了呼吸，一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我知道你现在可能还接受不了我，但是未来还很长，我会等到你回心转意的那天。”

“……”

纪秋允很迟钝地眨了眨眼。

发懵。

柏扬之看着怀中人这样傻气的模样，忍俊不禁。

真可爱。

纪秋允哪能看不出柏扬之眼中毫不掩饰地促狭之意，在一口气喘上来，纪秋允迫不及待地一把推开柏扬之，他满脑子只想尽快离开这里。

柏扬之再抬头，就只能见到他仓促的背影了。

如果不是落荒而逃的话，如果不是耳尖通红的话。

那么他真的会信，他不爱他这件事情。

他是想和纪秋允说清楚的，他也尽力表达了，就看允允给不给他这个机会了。

看起来，他还是很有机会的。

◇ 第87章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