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梅子清汤
身边的人都说,夏云惬疯了。
她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还妄想将孩子抢走;其实是想要报复他的父亲,心里根本没有他的存在, 只是把孩子当作复仇的工具;她不爱你, 她没有能力照顾你, 她是个自私的人, 不会为你着想……
不是的。
没有一个孩子愿意接受诋毁妈妈的话, 他不断地反驳着。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
他的母亲不是这样的人!
所有人都在一个孩子面前诋毁他的母亲,试图让他抵触那个女人, 告诉他,只有父亲才是爱他的人。而那个从小就患病,娇生惯养、没有工作经验的女人,根本没有能力争夺孩子的抚养权。
但孩子反而对说自己母亲坏话的人产生抗拒与抵触,以及藏在心底的悔意,为什么他没有第一眼认出自己的母亲呢?
明明那是会给他弹钢琴、做饼干、教画画、学栽花的妈妈,总是轻声细语地说话,身上萦绕着温暖馥郁的百合花香,无比漂亮又纯净,在自己孩子眼里,她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柔美丽的母亲。
所以,为什么没有认出来呢?
如果那时候扑上去抓住她的手,喊住她,妈妈是不是就不会病到现在这个地步呢?
可是这个世界没有如果,做错的人没有挽回的机会,只能够在接下来的岁月中不断地悔恨,永远活在痛苦中。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为什么那时候没有认出你,抓住你的手,叫住你呢?
就像记忆里总放在窗边的那一束百合花,祁厌只记住了百合花盛开时的美丽模样,却不知道她衰败的模样。
晨光斜斜洒入,被风吹起的薄纱轻轻垂落,透明花瓶里的百合花滚动着水珠,晶莹剔透,半透明的质感在阳光下显得莹润,干净又圣洁,散发着朦胧柔和的光芒。
后来,这朵百合花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枯萎,他就没有认出来了。
【——姑姑是从十三楼跳下来的。】
“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他扶着桌子,自以为冷静地和对面打电话,但什么都听不清楚,直到几乎快要滑落的手机被沈溪流抽走了,他都没能反应过来。
灵魂好像被抽取了,自以为冷静地旁观着一切,实则浑身都在颤抖,连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人是从十三楼跳下,坠落的过程被树枝缓冲,又掉落在草坪上,减缓一些冲击力,没有当场死亡。”
上次夏云惬生病,沈溪流就让她转到沈家的私人医院,发生了这种意外,医院第一时间对夏云惬进行抢救,即使希望渺小,但起码现在人还没有死去……
沈溪流打着电话,把祁厌挂在衣帽架的外套丢过去:“穿上衣服,我已经让人申请了紧急航线,现在立刻赶过去……”
“说不定还能见到最后一面。”他迟疑一瞬,依然说出不乐观的情况。
“……谢谢。”
祁厌好像终于回过神来,跟着沈溪流快速离开,他觉得自己很冷静,脑子很清醒,该说痛苦吗?
但他一滴眼泪都没有掉落,与其说痛苦,不如说是本能在拒绝这件事情。而且他的心底仍然有一种空洞的荒谬感。理性与感性被割裂开,感性的他在否认着这个事实,不可能吧,夏云惬怎么可能会跳楼自杀?绝不可能!
理性的他则沉默地接受了这个事实,没什么不可能,而且死亡也并没有这么可怕不是吗?对于一个病入膏肓、苟延残喘的人,或许是一个救赎。她终于从地狱解脱了,能够去见她渴望的父母、兄长……
“啪!”祁厌给了自己一巴掌,什么救赎啊!真是恶心的说法,如果不是病发,夏云惬不可能会选择跳楼自杀的!
在沈溪流的安排下,祁厌以最快的速度赶到C市的医院,全程花了不过两个小时,抵达医院时,夏云惬仍然在手术室里抢救,表弟和表妹都在外面焦急地等待着。
“对不起,表哥,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没看好姑姑……”祁妍哭得泣不成声,不断对祁厌道歉。
她说,夏云惬病发的时候,照看的护士刚离开去取药,姑姑让她去洗手间洗个苹果,看她表情温柔平静,完全不像是个病人,祁妍这才放心地去洗苹果。
结果没想到,她只走了这么一会儿,姑姑就离开了病房,等她回来找人的时候,便听见了一阵尖叫声。
听说,有人从十三楼的窗户跳了下去。
“和你没关系,”祁厌摇了摇头,“别自责。”
该自责的人是他,祁妍能够愿意帮他照顾夏云惬,祁厌已经非常感谢对方了,他有什么资格责怪别人?
“可是,可是,如果不是我,如果不是我……”
祁妍捂着脸痛哭,她被祁戈抱在怀里,不断哭着重复那些话:
如果当时她没有离开,没有让夏云惬单独一个人就好了,明明他们只剩下这么唯一的长辈了,为什么结果连姑姑都没能留住……
手术终究失败了,夏云惬常年疾病缠身,本身没有求生欲望,又是从十三楼跳下来,造成严重的颅脑损伤、内脏破裂,医生尽力也没能将她抢救过来。
真是可笑,明明不久前才处理完朋友的丧事,没想到这么快居然就轮到了处理自己母亲的丧事。
来参加葬礼的人不多,都是外公外婆、舅舅舅妈生前的一些朋友,看向他们的目光总是带着怜悯。
这下子,祁家是真的只剩下三个孩子了。虽然都已经成年了,但在更长一辈的人看来,他们三个好像依然是小孩。
祁厌听得见他们在小声地讨论着,祁家真是造孽,早年丢了女儿,好不容易找到,却因为一场车祸,一个接着一个离开了;终于撑到孩子成年,结果又走了一个;就剩下这三个孩子,据说最大的那个高考失利,早就辍学了,两个小的,一个还在读高三,另一个天天在外面混……
“你不是说想考警校吗?”
祁厌叫住了祁戈,有很多话想要问他,既然想要考警校,为什么不好好读书?
“……和你没关系,别管这么多。”祁戈冷声说了一句,转身离开。
让人头疼的孩子,祁厌叹了口气,取出口袋里的烟。他蹲在角落里,脊背微微弯曲,点燃一根烟,火光随着呼吸而明灭,熟悉的尼古丁进入肺腔,缓解了紧绷着的神经。
一道熟悉的脚步声慢慢响起,他依然低垂着头,几缕碎发垂落在眉目前,掩住祁厌的表情,胳膊随意地搭在膝盖上,指间夹着香烟,带着不易察觉的微微颤抖。
“沈先生,这次谢谢你帮我。”祁厌的声音有些低哑,如果没有沈溪流,他大概连妈妈的最后一面都来不及见了。
对方没说话,也没走近他,站在走廊的尽头,窗户开得很大,风不断往里灌,把烟味都给吹散开。
“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祁厌微微侧头,漆黑的眼眸借着凌乱碎发的缝隙盯着站在走廊尽头的人,烟雾模糊了他的眼神。
沈溪流看着窗外的月亮,轻轻点头。
“为什么要帮我?这种事情和你无关吧?”也没有必要,完全吃力不讨好。
不会在意无关紧要的事情,更不会将时间浪费在这种事情上,这是沈溪流的性格。
但祁厌听说了,母亲跳楼以后,院方第一时间对病人进行抢救,也立即通知了沈溪流,因为当初是他安排夏云惬住院的事情,叮嘱仔细照顾;两个小时赶到C市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需要安排的事情太多,直达的航班太晚,再慢一些,或许祁厌就见不到夏云惬最后一面……
沈溪流沉默了很久,久到祁厌以为他不会回答时,才听到他说:“失去母亲,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世界都将变得荒芜寂静,只剩无尽的黑暗与寒冷。
尽管时间能够磨灭痛苦的痕迹,但曾经的伤痛并非虚假;伤口有愈合的那一刻,但伤疤会永远留在身上。
“确实可怕。”祁厌低声喃喃,视线变得模糊。本以为可以等到妈妈病好的那一天,再好好向她道歉,却未曾想到,比那一天更快到来的是死亡。
他将夏云惬埋在她的父母旁边,无论是亲生父母还是养父母,都埋在了一起。
当年回C市的时候,夏云惬便将夏青山夫妇的坟迁到这里,生的时候,没能团聚,死后总算能够一家人团聚了。
第56章
麻烦大了。
祁厌没想到, 只是和男朋友陪着外公外婆、夏女士出去玩,也能在山上遇到江与青。
原先是打算去拜访翟徐安医生,但对方因为工作出差, 短时间内回不来,所以只能作罢。于是改了计划, 他们准备去当地不错的旅游景点游玩, 顺带着让祁厌和沈溪流一起过去,帮忙拍照。
不知道为什么,祁厌发现自己在知道翟徐安正在出差, 他们短时间内见不到时,居然暗自松口气。
当地风景不错,很适合拍照, 顺着景点入口进入, 正值周末,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一路走走拍拍。直到去山上庙的石梯,人群才变得不那么拥挤,沿着石梯往上爬,一路拍照的他们走得很慢。
“祁厌, 你拍照怎么和你外公一个样, 一板一眼的, 一点都没有感觉, 还是溪流拍得好看, 有意境。”
外婆嫌他俩拍得不好看,把相机交给了沈溪流,时不时欣赏地点评。
夏女士笑道:“溪流是不是学过专业的拍照技巧?感觉你拍照拍得很有氛围感,无论是构图、光线、角度都选得恰到好处。”
外婆美滋滋地凑在沈溪流旁边看, 非常赞同道:“一看就很专业,氛围感特别强,甩那边的两个人几条街,等回去我就发朋友圈,真好看!”
沈溪流推着眼镜,谦虚地说不算学过,只是私底下钻研过而已。
一旁的外公在那冷哼,有点不服气,正要张口说话,祁厌就拉住外公,让沈溪流也帮忙拍几张。拍照技巧不行,还是少说话,免得老年夫妇又要互相拉踩起来了。
到这里,今日的日程都相当顺利。直到来到寺庙外,他们遇见正从庙里走出来的某人,祁厌脑里飞快闪过一句话:完了,和江与青撞了个正着。
而且还是正面碰到,连躲起来的机会都没有,江与青就眼睛一亮,扑了过来,一把逮住他斜斜背着的背包。
“别想逃!祁厌,你们太过分了,都躲我多少天了?快说,顾燕行那个混蛋王八蛋到底跑哪里去了?别想骗我!我知道的,你们这群家伙上周还一起去看过流星雨,照片都还在我手机里,否认也是没用的!”
他近乎咬牙切齿地说着,表情有点暴躁,祁厌丝毫不怀疑,如果现在在这里的是顾燕行,江与青绝对忍受不住心情,一定会动手揍人。
祁厌已经很久没去酒吧,顾燕行也早早溜走了。在那次流星雨之后,就机灵地离开了,他没忍住把流星雨的照片发给江与青时,就猜到那人肯定会发现他藏在这里,为了不正面撞见江与青,果断离开酒吧。
现在,酒吧的群里时不时传来消息,说江与青现在每天晚上都会过去,点几瓶超贵的酒,虎视眈眈地盯着走来走去的酒吧工作人员,势必让他们说出顾燕行的行踪,群里已经有人每天暗戳戳地打听顾燕行的下落,准备把这人卖给江与青。
偏偏顾燕行的失踪从来都是线上线下同步进行,他们压根找不着。现在,最有可能和顾燕行还留有联系的祁厌,被江与青当场抓住了。
想着最近总是梦到的乱七八糟事情,祁厌第一时间认输,背包都不要了,直接往沈溪流背后躲,隔着男朋友,无奈地说:“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会把我们所有的联系方式都交给你!”
手里的背包重得要死,祁厌一松开,江与青差点没拿住。听到他的话,还没惊喜过望,就一眼对上沈溪流凉飕飕的目光,眉头一皱:“啊,你怎么也在这里?”
而且还和祁厌凑在一起,想起对方的阴暗性格,江与青的目光在祁厌和沈溪流身上来回扫视几眼,深感不太妙。
“这话应该是我们问你吧?”沈溪流的语气轻飘飘的,听不出喜怒,垂下的眼帘敛着眸中的厌恶。
刚一见面,就扑上来拽住别人的男朋友,真是让人恶心。
“来求神拜佛,让我早日抓住顾燕行啊。”江与青理所当然地说,又看向旁边正饶有兴趣地打量他们的两个老人,和一个容貌熟悉的女人。
眼眸一亮,江与青把包还给沈溪流,惊喜地凑上去,抓住夏女士的手:“哇,一定是夏姨吧!刚才失礼了,这么多年没见,您还是一样美丽,风采不减当年,甚至比以前更加有精气神了!两位爷爷奶奶一定是夏姨的亲生父母吧,我一眼就认出来了,夏姨的脸简直和您一个模子刻出来,一样的美丽……”
没有人能够抵挡住热情洋溢的人,尤其是嘴巴特别甜的孩子。江与青一凑上来,夏女士就想起来这孩子是谁了,就连外公外婆也很难不喜欢这么会说话的他。
“这家伙实力不减当年,几秒攻略,真可怕。”祁厌还躲在沈溪流身后,有点感慨,“溪流,原来你和与青也认识的吗?”
之前他和顾燕行聊的时候,也没见沈溪流有什么反应,祁厌还以为两家并不认识。
“嗯,两家有合作,以前见过几面,不过算不上很熟。之前听你们聊的时候,没有想到会是一个人。”沈溪流说道。
心情不好,糟糕透顶了。
他低垂着眼,镜片下的眸子里一片阴霾。
即使祁厌的注意力放在他身上,沈溪流也难以忽视江与青的存在,一想到他就在不远的距离跳来跳去,呼吸着同样的空气,他的心情都是糟糕透顶的。
但在祁厌身边,沈溪流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直到大家排队祈福时,先一步出来的他走到江与青身旁。
江与青正咬牙切齿地看着祁厌刚才给他发的所有联系方式,脸色有些白,真是混蛋,那么多联系方式,一个没给他,只有个未知的、随机的邮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