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芥子不闻
顾锦笑道:“先去吃饭吧。”她就近选择了一家炒菜馆。
“你的身体有没有问题,医生说了才算。如果你不想你的父母知道,我可以暂时充当你的监护人,陪你回医院进行检查。”
“……”
顾锦当他默认了,继续道:“还有,这件事就不能这么算了,你受到了伤害,理应为自己争夺权益,更何况证据确凿,”
“他不是还没插.入吗?”
顾锦拍桌打断,周言晁被吓得身子微微颤了一下,他眨了眨眼,看着受波动的茶水,不明白对方为何面露愠色。
“强.奸未遂和强.奸既遂结果不同,但本质都是恶劣的!在我看来,罪犯的初衷一般都是一致的,结果不同在于是否能靠自救或他人帮助,阻止犯罪行为。”顾锦情绪激动,音量稍大,惹得旁人打量。这种探究的目光中饱含鄙夷,似乎在说她怎么能将这种丑事宣告而出,但凡脸皮薄的omega都会因此羞愧难当。
在众人的观念里这些词句难以启齿,所谓的遮羞布导致无数受害者将伤害咽回肚子里。顾锦认为,真正感到羞愧的不应该是遭受折磨的受害者,而是施暴者,同时,应该为每一个勇敢站出来的人鼓掌,为每一个争取被剥夺的人权的受害者而雀跃。
强.奸就是强.奸。它怎么能成为公共场合的违禁词,在顾锦看来,要想它不上台面,让大众不再提及,那除非这种现象不再发生。
“我没关系的。”
“你没关系,那其他omega呢?你不在意自己的身体,但其他omega在意自己的身体。你的‘宽宏大量’会让那个alpha觉得原来自己的罪恶是可以被饶恕的,原来作恶是可以不用付出代价的,你没有想过他会继续寻找下一个目标?下一个omega会有你这么幸运,也被路过的警察救下吗?”
“……”
“不要怕麻烦,不要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要想着息事宁人,不要觉得羞耻,不要放弃争取权利。在面临这种伤害时,你不是一个人,你所拥护的是整个omega群体的利益。”
顾锦企图教他自爱,她告诉他,“因为人有对生的渴望、对生命的敬畏,医院才这么拥挤。”
“我感觉不到。”
断腿beta为存活蚕食自己的肉,周言晁也是在时隔多年以后才领悟这种求生欲,但在beta之后,他见证到的更多是心如死灰,就连自己,也不过是在遵循闵女士最后的心愿。
“你会感觉到的。”顾锦目光饱含恳切,语气无比笃定,“前提是你要活下去才能去感觉它们。”
周言晁妥协,回医院做检查。
在确认他的身体没有大碍后,顾锦留下联系方式,说需要任何困难都可以通过这个号码联系。
此次强.奸未遂的案件由该地的警察接手,但巷内的监控损坏,那名alpha咬死不承认,坚决表示自己是觉得omega喝醉了,担心他又怕自己被误会图谋不轨,才默默跟在身后,直到人走进巷子,考虑到对方可能出事才跟进去查看情况,过程中omega多次摔倒,他搀扶的动作被路过的omega误认为性.侵。
同时,alpha解释表示自己对omega被下药的事也毫不知情,还说,“omega一到发情期都神志不清,会急切地找alpha解决生理需求,我只是想帮他,真是好心当驴肝肺。”
alpha请人电话联系周言晁,对方并不知晓周言晁的全名,“周先生,您那时处于发热状态,身体情况特殊,很有可能无法正常思考,才曲解了意思。再说了,这种事留下案底,对你名声也不太好,别人才不会管是未遂还是既遂,您看,我们私了怎么样?你说一下您的诉求呢?需要什么赔偿?”
周言晁耐心地听人说完,看着纸质个人资料,难怪张口就来,原来是个小公司老板的独子。他道:“如果那45个omega所经历的事都重新在他身上上演一遍,我可以考虑不追究。”
“……”
受害者足足有45个,但这个alpha从始至终都没受到法律制裁,如果真是如顾锦所说,那么或许他们只是需要有人先站出来开个头。
“我错了。真的,我再也不会犯了,帅哥,你看你要多少钱,我们私了好不好?”当alpha还没被释放,意识到自己惹到大麻烦了,态度陡然一转。
部分受害者因为心理受创严重,根本无法面对罪犯,周言晁并没有想过为自己复仇,他代表无法出席的omega坐在这里,与施暴者相隔一扇铁窗,“我说了,你会后悔的。”
“你要多少?直接开个价吧。”事到如今,他仍觉得靠钱就能息事宁人,事实上也确实如此,有些家属拿到巨额补偿,放弃为自己的儿女声讨正义,有时却又无法苛责他们的退缩,或许他们家庭条件并不宽裕,甚至没有充沛的时间精力以及足够的资金支撑他们走完法律程序。
绝大部分社会资源被alpha们牢牢掌握,阶级越往上,omega的容身空间越狭窄。
铜臭腐蚀了公平,此时原本捍卫人权的法律也无可奈何,形同虚设。
周言晁凭借钱权,将alpha过往劣迹翻了出来,受害者数量足以引发社会关注,案件很快被重视,终于在10个月后,犯人被判无期徒刑。
庄园内的人并不理解周言晁举止的正当性,他完全可以利用私权将那个有眼无珠的人折磨致死,居然拖10个月才等到审判结果,并且这个结果仅仅是剥夺个人的自由。
周言晁也觉得太久了,对受害者们来说每一天都无比煎熬,但涉案人数过多,这已是最快的处理速度了。
以前周言晁希望闵女士爱自己,而今因为他见识太多苦难,庆幸她的恨没有因时间的过渡而松懈半分,她没有因为疲倦就放过父亲和自己。
周言晁将最终庭审结果发短信告诉顾锦。
所谓正当性,是omega唯一能接触到的捍卫自己权利的手段,同时周言晁心生悲悯,因为这种正当性的展现,需要自己权力的干预,否则它可能在任何一道程序中被人为磨灭。
『你要活下去。』
有这个含义在其中吗?
让他继续活在这个疯狂的世界里。
伴随时间,周言晁饱受alpha信息素的摧残,只是寻常释放量就能导致身体负荷加重,张茹与何栐决定提前使用无效药帮助他恢复初始性别,防止因情况恶化危及生命。
而刘佳志却不甘实验止步于此,表示强烈反对。周言晁与刘佳志交流最少,却赞同他的观点。
“失败结果不应该也录入实验记录里吗?你们不想知道失败品是什么样吗?”他又问:“难道实验记录的中止不应该以我的死亡来决定吗?”
张茹无奈,只好提前交口服药交到他手中,如果遇到突发情况,就口服无效药片,先阻止变性试剂发挥效用,再以最快速度赶到实验室。
她千叮万嘱,“以你现在的身体,不要长期逗留在alpha聚集的场合,更不可以置身于具有高浓度alpha信息素的环境,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即使周言晁谨遵这条告诫,但还是阻止不了身体的持续恶化,他敏感到因为一点信息素就颤抖。除了重要考试,他的所有课程都是请教授到家进行的。
所有人都劝他放弃omega的性别,放弃omega的身份,距离闵女士离开已经三年了,他也该放下了。
“我没有想她。”周言晁说。
他其实很少回忆起那段往事,闵女士这么讨厌自己,如果她知道她还活在自己的脑海里,那她该会有多痛苦,那她奋不顾身投向死亡有什么意义。
他拖着饱受疼痛折磨的躯体,在时间的长河里缓缓前行。
寻常人担心闭眼后享受不到阳光的温暖,而长久生活暗处的他一经曝晒,灼热的温度让他痛苦地缩回阴暗里,像一只蜷缩在角落的小虫子。
他继承了歹毒alpha的基因,体内流淌着毒液,自己饱受折磨,体会到的痛苦,而这种疼痛又成了最好的解毒剂。
他将寻找最悲惨的活法,继续自己的人生,谱写这支未完的受难曲。
他无数次因疼痛昏倒,在最好的医疗条件下凭借顽强的意志力苏醒,他孜孜不倦,反复自我毁灭又重生。
无数次濒临死亡边缘,让他清楚自己身体的极限,终于,在他感知到身体即将崩坏前,命人驱车搭载自己前往实验室。
历经岁月变更,实验室也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何栐意外身亡,刘佳志退出研究团队,最终只剩下张茹及寥寥几人,他们搬迁实验室。
而就在刘佳志退出一月后,网上就出现变性试剂研发的相关言论。
随后便是L.0的发行,L.0-1相继问世。无论哪一种变性试剂,都没让世界按照他们所希望的方向发展,大家将性别与阶级挂钩,为了利益更改自己的性别,同时也有无数人声讨,认为这种药物助长社会邪气。
周言晁坐在车内。
訇然巨响震得地面摇晃,他摇下车窗查看情况,只见远处的高楼火光冲天,黑烟翻涌。
“啊,又是恐怖袭击吧。不然无缘无故的,大楼怎么会被炸。”司机已经见怪不惊,因为变性试剂这个世界早就动荡不稳。
“……”
因为暴.乱,导致周遭道路壅塞,车辆无法继续前行。大量人力都用于拯救那栋楼里的人群,司机愁苦地说一时半会儿到不了目的地,周言晁确认距离后说自己步行过去。
实验室距离他的位置只有1.5km,为赶时间以及避免遇见alpha,他跟随手机导航选择一条人较少的路。
当他踏入那片区域时,腿当即发软差点跪地,他扶墙捂住自己的腺体,吃力地迈步想要离开,却在转身的一刹那听见悲鸣。
他犹豫后,还是趔趄地走进那条小巷,解救了一位濒死的变性者。
因为这场拯救,他错过了最后的机会。
由此付出的代价是腺体永久损伤。
第114章 继承痛苦
“可能再也恢复不了了。”张茹宣告噩耗。腺体是alpha和omega最重要的器官, 一般只有危及生命的情况才会切除它,如果无法分泌腺液,散发信息素, 或许不能称之为alpha或omega,将趋同beta。
但周言晁情况更严峻。
这种不可逆的受损是身体残疾,信息素的变异使他周身散发难闻的气味, 像是土壤颗粒、腐烂植物、细菌、真菌等有机物和无机物综合作用产生的土臭素。异味萦绕着他,挥之不去。
他像是被丢进泥泞沼泽里浸泡,蛆虫一样的东西沿着皮肤纹理钻入体内,筋肉被感染, 开始腐烂,芳香不再, 由内到外散发微生物代谢产生的泥腥味。
周言晁平静地坐着。
个人对自身的信息素并不敏感, 但这是原本不属于自己的气味,它就像不速之客霸占自己的身体, 他的脑袋只剩下“驱逐”这个想法。
周言晁也曾试图挣脱怪味的束缚。
他反复沐浴,直到皮肤泛白浮肿, 情况最严重时,多用几分力就能将湿漉漉的皮肤组织揉搓下来。
他浸泡浓烈刺鼻的香水中,将精油厚涂在腺体处。这层薄弱的屏障似转瞬即逝的潮水, 随时间退去,显露出顽固的礁石。
它们坚不可摧,是无法遣散的瘟疫, 深扎进骨骼里。
张茹从周言晁的后颈提取腺液进行分析, 却无法研究出信息素发生变化的根本原因,可是,敏锐又有耐心的她在浓烈的异味中捕捉到一丝芳香。
这种变化的不完全性使她思考, 这是经药物注射促使身体激素的变异还是无效药本身在体内发生质变进行的覆盖?
而此时周言晁不再执着身体的残疾,失去信息素后,他的生活并没有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他早就做好独自度过一生的准备,不需要通过信息素吸引所谓的伴侣,更不会利用信息素压制胁迫他人,信息素于他而言本就是无用的修饰物。
他将重心放在他解救的人身上,告诉自己至少这场牺牲没有白费。当得知那个叫谢谌的人还活着时,他也由衷欣喜。
只是,这种感情并没有持续多长。
周言晁没有像邀功似的出现在谢谌的眼前,只躲在黑暗里偷看他。
谢谌总是将自己封闭在房间里不出来。
周言晁站在楼下瞻仰,几十层高的建筑像耸立的瞭望塔,一筹莫展又踟蹰不前,他数着楼层揣摩对方的心思,成了周遭居民眼中的可疑怪人。
他联系外卖员敲门送上一束洋甘菊。
三次敲门声响后,都无人应答,正当外卖员准备放弃,传来一个字。
“谁。”声音冰冷沙哑,微弱到需要耳朵贴近门板才能听清。
“你好,谢先生,有人给你点了一束花。”
“……”
外卖员:“?”
……
“额,还在吗?”外卖员没等到回应,又说了一句:“……你好?”
“拿走。”
外卖员曲解了两人的关系,苦口婆心地劝说道:“小情侣吵架很正常,你男朋友都主动示好送花认错了,你就原谅他……”
话音未落,门被里面的人重锤一下,即使隔着厚重的防盗门,对方的“滚”字的怒气直冲天灵盖。外卖员被吓了一跳,退到单元楼下,将花和辛苦费一道还给了周言晁,并且自留一百说是精神损失费。
随着周言晁这种病态的紧随,他了解到,东西永远是放门口的,在外卖员或快递员离开十几分钟后,那扇门才会打开,随后,一只瘦羸的手迅速伸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