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芥子不闻
顾锦见他不愿回答,换了个话题,“还在上学?”
“没有,上班了。”
“哦,那你现在生活应该还不错。”顾锦一见面就注意到他的着装,她虽然对品牌不了解,但看得出布料品质和裁剪工艺的好坏。
“你是特地回来过年吗?”
“不是,我退休了。”顾锦注意到他打量的眼神,笑道:“这次不是因为受伤,我已经满足退休条件了,现在有其他想做的事,所以回来了。”她说着指向玻璃窗外。
不远处的高楼还在施工中,昔日迷雾浓烟荡然无存,它改头换貌,迎着冬日暖阳迎来新生。
“写字楼被炸。你应该知道吧?你肯定知道。”顾锦又问:“那么多建筑,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偏偏这里被炸呢?”
“市中心,人流量大,制造暴乱能引起最大的轰动。”
“我看网上有人说,那栋楼里几乎没有omega。春招秋招,学校会根据专业成绩和个人能力进行考量,推举优秀学生进入这家公司实习,alpha、beta、omega都有,但一般只有前两者会被正式录用,公司给出的理由是实习期内omega学生表现不够突出,实际上是正式员工根本没有给omega实习生表现的机会,潜意识里认为alpha和beta逻辑思维好,力量上也占优势,把工作交给他们更放心。”
“引起最大恐慌是其中一部分因素,但在部分人眼里,那栋写字楼是职场上偏见的产物。”顾锦呷了一口咖啡,“我一满足退休条件就退休,也是为了这个即将完工的建筑。”
“什么?”
“随着越来越多人意识到维护自身所处性别群体的利益,社会事件频繁发生,为什么一直整改还是无济于事,因为大家不再一味地相信公职人员,因为不属于同一性别,所以质疑每一个环节的公平性。而为了让他们信服,基于性别建立组织似乎是必要的。我猜测这可能会加剧三性别之间的关系恶化,但我想,从长远来看,三方可以起到相互制约的作用。”
“这些和我说没问题吗?”
“你觉得我为什么和你说这么多呢?”顾锦抬眸看着他,将话挑明,“你愿意加入O方吗?”
周言晁移开眼,偏头望向远处的建筑,“那栋楼里真的只会有omega吗?”
“只有初始基因是omega且没有改变性的才能进去。”顾锦笑了笑,“配备了最好的安保系统,绝对不允许异性涉足。炸掉alpha的职场,建立O方大楼,从表面上看,貌似是omega抢占了alpha的领地,但仔细深究,我们脚下的每一块土地都不应该隶属于以性别为前提划分的群体。可惜,迄今为止,这周围仍有很多建筑里alpha和beta占比较多,而新建的楼在表明,这里该有omega的一席之地。”
最终周言晁还是没有同意邀请,顾锦对此并不惊讶,从周言晁犹豫的那一刻,她就料到了这个结果。
“你不问我为什么拒绝吗?”周言晁问。
“你不需要说明理由,加不加入本来就是你的自由,没有必要解释。即使你不是有苦衷,而是发自内心的不想加入,我也不会责怪你。我向你提议,主要原因也不是因为你是omega。只是,我觉得你能收集那个罪犯迫害其他omega的证据,最终让他受到了惩罚,你有为捍卫自己或是omega权利的意识。”
话已至此,顾锦准备起身离开,又被叫住。
“明天你能再来这里一次吗?”
顾锦稍稍歪头,“嗯?”
当阳光再次凝聚到这块玻璃上时,两人也按照约定又见面,只是与昨日不同,实木方桌上多出一个盆栽,里面的叶子早已枯萎,完全丧失水分后叶片像一绺绺晒干的蛇皮蜷曲,它们缠绕交错成一团灰色麻线。
“希望你能养这盆花。”
顾锦看着灰扑扑的植物,“这……还活着吗?”
周言晁将“线团”拿起,袒露被遮盖的部分,他在所有叶子枯萎后将它们全部剪了下来,又不舍得扔掉这部分,只能将他们放在盆栽里。
“鸢尾,还活着,这个品种不能常青,会在冬季枯萎。”周言晁说。
顾锦注意到因尘土染上褐色的白手套,“好养活吗?我没养过花,怕给你养没了。”
“你养的话,应该好养。”
顾锦忍俊不禁,“你从哪儿看出我擅长养花的?多肉和仙人掌我可都养死过。”
“如果真的养死了,也请不要丢掉它。”
顾锦纳闷,正欲推脱,“不,我还是……”
噗通——
顾锦错愕,目睹人从椅子上滑跪到地板上,在体会到赶鸭子上架前,听到他说:“求你,它一直在我这里,才会死。”
他的面容、语气都平静犹如死水,模样却是低眉顺眼,偏偏这种状态令人动容。
顾锦并不了解这株植物对对方意味着什么,根据周言晁的言行可见对这盆花的重视程度,可面临永久的分别,他却没有留恋注视将它深深刻进记忆的打算,他只是垂眸拜托她不要换土。
顾锦捧着花盆踏出咖啡馆,她停驻转身,“你想清楚了,我可能会带它进O方大楼,以后你要是想亲眼看这花,不加入O方就没机会了。”
周言晁只是道谢,没再透露其他。
将盆栽托付出去并不能让周言晁如释重负,他又主动约见了一个omega。
这是周言晁救助的第一位omega,起初联系上她时,她因周言晁的年龄而表示质疑,但人在求路无门时会尽可能抓住任何一根稻草。她耗费五年,从充斥痛苦的原生家庭脱离,从不幸的婚姻中解放,还清由前夫设计导致的60万巨额债务,至此从容地坐在这位小少爷面前,笑着开口说好久不见。
时间到底是什么?它或许并非是一个只知道吞噬人体活力的怪物。
至少时隔多年后的今日,周言晁再见到她,已经无法将她与那个面黄肌瘦、一直啜泣的omega相重合,他现在只感受到焕发的生机。
“最近过得怎么样?”
“孩子进入青春期恋爱了,有些苦恼。他总说那个alpha对他很好,但想起我的前夫,恋爱时不也对我有求必应吗?结了婚一切都变了。我不想他和我经历一样的人生。”
“这方面我给不了意见。”当人流露出这种复杂的情感时,周言晁就会一筹莫展 ,他的家人从未他展示过这种关怀,他也不曾经情事,不懂热恋间可抵万难的痴狂。
她笑了笑,“你还没恋爱吗?你比我孩子大几岁,还以为你可以站在同龄人的角度思考一下呢。”
“……”
有人说,他不配爱人,也不配被爱。这像是一条诅咒,让他无法产生情愫。
她继续说:“当那孩子告诉我他谈恋爱了,我第一反应是欣喜,毕竟他连这种事都第一时间告诉了我,说明很信任我,但我很快就感到害怕,我不认为alpha可靠。我觉得似乎是alpha基因有问题,他们多情又冷漠,暴力又善变。到目前,我相信的alpha就只有你了。”
周言晁得到omega的认可和信任后并没有表现出愉悦,他说明了这次约见她的目的。
“什么?!救助站交给我负责?”
“对,不要把我是创始人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为什么?你要丢掉你辛苦建立的东西?”
“不是丢掉。是交给合适的人。”
“?”
“即使我建立救助站,也改变不了我是alpha的事实。救助站帮助的人群集中在beta和omega两个性别,虽然近年来,救助站已经形成体系,但我认为它的主要负责人该是omega。不能因为救助,就对alpha有所改观。我不希望救助站的存在让omega对alpha抱有信任,面对来自陌生异性的帮助,应该时刻保持警惕。”
“按照你的话,你也希望我这么对你吗?”
“对。”
“好,我会好好接管救助站的。但你救助我是事实,这份恩情我会回报的。”她又笑道:“希望不会有那么一天吧。”
周言晁听出暗含的祝福,跟着笑了笑,“告诉你的孩子吧,不要担心他美好的初恋就此陨落,把与alpha相处将遭遇的任何凄惨可能都告诉他。”
第116章 感知主体
张茹透露, 基于实验报告,他们商量对剂量进行调整,大概降低到原有的五分之一左右。此外, 针对生.殖.器萎缩、排斥异性信息素等情况,都作相应改善,但……
本应经过反复实验的药物, 但伴随团队的分裂,他们脱离组织没多久就急不可耐地宣发上市。张茹表明,既然能受到批准,那至少药物对人体的危害已经降低到特定范畴, 但不排除随时间产生潜在的危害。
伴随无效药在体内发挥作用,这场长达近七年的变性实验彻底告终, 所有人都认为不能以简单的成功或失败定义它。
从alpha到omega, 不单是人体表征的改变,这个复杂的过程让他们开始反思, 怎么样才能证明成为了一个真正的omega。
omega是什么?从生物学上的定义是ta的腺体能被标记,信息素能吸引alpha甚至诱导alpha发.情。ta的生殖腔更浅、更富有弹性, 更易受孕、培育胚胎。
但通过药物转化而成的omega并不受认可,即使他们的身体条件与寻常omega无异,但他们早已作为alpha和beta身份生活十几年甚至更久。
即使他们身心性别不统一, 可是他们所处的社会、他们所认识的人不会深究他们的内心,只能简单地通过信息素识别性别,然后采取相应的相处模式。
所谓的性别代表的不是身体特征, 而是社会意识, alpha、beta、omega都是在人们固有观念中形成的。
心理性别也是基于社会观念的反应,想变性是想符合大家所认知、所认同的异性形象,即为刻板印象。所以当alpha的言行举止向omega靠拢时, 会令人别扭,甚至遭受排斥。
就算变性试剂产生,这种情况也没有好转,有人认为性别不是靠一针激素就能改变的,它是在他人对待模式中逐渐“成立”的,从根本上导致变性者无法融入社会群体。
二次分化的人少之又少,变性试剂使原本作为特殊人群的他们不再特别,这项技术推动新时代的到来,性别三元论不足以支撑解释性别界定的问题,性别区分的概念变得复杂,世界似乎更为广阔。
为自由、平等和爱而创造出的L.0像导火索,它迸射而出火花美丽绚烂,点燃的却是炸弹,所有人类如置身白昼,本以为是光明,实则点亮了地狱,丑恶不再遁形。
层出不穷的社会事件促使三方成立,并以极快速度在各地建立分区。通过特殊渠道得知购买变性试剂的相关数据,钝角三角形图像显示beta和omega正在涌向alpha的范畴,不得不让人反思作为alpha在社会中的获益占比,越来越多的人不甘于普通,不希望被忽视,不愿在承担伟大神圣的生育使命,不再接受被标记的命运。
在意L.0的研发初心的人寥寥无几,有人寻求和平,希望停止这项技术,维持世界原样,也有人希望顺势发展,导致世界失控崩塌,从而重新构建新的秩序、新的社会结构。
他们将目光转向三方,原本为了处置社会事件、稳定人心而建立的三方性质发生改变,成了相应性别群体的阵营。只是,B方的态度实在暧昧,有时帮衬O方,有时攀附A方,平稳的三角构架因此总是摇摇晃晃。
引发暴.乱的原因繁多——报复alpha或社会、从中谋利、争取权利等。张茹多次反思,这项技术的开发是否真的正确,世界还未发展到尽头,谁也无法下定论。
最后一次实验记录结束宣告变形试验正式结束。
室内的主灯光关闭,张茹准备离开,并说不会放弃解决周言晁的信息素问题。
周言晁静坐不动,只道了一句没关系。张茹伫立在门口,思索后又折回重新坐到原位,昏暗的灯光模糊了五官,她分辨不清对方情绪,过了良久才问道:“后悔了吗?”
张茹没等到回答,重新打开灯光。
“救他你后悔了吗?”
第二次提问,周言晁抬起头。
张茹还是没有等到回答,但她注意到对方眼中的盈盈水光,便开口说:“其实我并不能理解,你为什么明知alpha在那条巷子里,也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还要跑进去,并且把无效药给了他。”
“……”
“我差点被强.奸的那次,路过的警察救了我,她不满意我对这件事消极处理的态度,她告诉我因为人们对生的渴望和对生命的敬畏,医院才会那么拥挤。我并不是很能体会,因为我生命中最重视的人急切地奔向了死亡。当时那浓烈的信息素让我陷入发.情状态,但我清楚那不是想伤害我,是痛到无法控制信息素,那是一种求救信号。他的手和脸都是血,只能重复‘救’这个字,同样的变性经历,我能体会到那种疼痛,也好像在那一瞬间感受到那个警察所说的‘对生的渴望’。”
“所以,你只是感受到人最基本的求生欲,就在曾经差点被侵.犯的巷子里,救了那个正在变性的alpha。”张茹又问:“那你为什么不告诉他是你救了他?”
“为什么要告诉他呢?因为我的身体残疾了,要表明我为了救他做了多大的牺牲吗?救助的主动权在我手里,是我自愿把药给他的,我不需要补偿或感谢。如果告诉他,让他知道他的生命里存在一个阴影,可能会增加他的负担。”周言晁顿了顿,又说:“更何况,我以变性者的身份度过了一段时光,我知道他即将面临怎样的生活。”
只要自己的身体能运作,没有虚弱到牵连他人,不需要麻烦他人照顾就可以了。
尽管谢谌有时令他抓狂,但他时刻告诫自己——
不要打扰他。
不要干涉他的生活。
让他度过他想要的人生。
“他不一样,他有家人、朋友、未婚妻、同事,他死了会有很多人为他伤心。我只有我自己,就算信息素变了……”周言晁抬手摸了摸后劲,眨了眨眼,“也没人会替我惋惜。”
张茹叹气,“和你聊几句,我连人都不是了吗?”她接收到诧异的目光,浅笑着,“你在这方面的钝感力一直很强。”
因这周言晁的这一句话,张茹没再将有关信息素的事情透露给他。
或许原有的信息素不会完全消失,它只是浅淡到被土臭味轻易覆盖,要想再感知到原有的信息素味道需要保持极好的耐心,长时间忍受难闻的异味。
张茹曾提议让周言晁多释放一些信息素以供研究,但周言晁已经接受腺体残疾的情况,拒绝释放信息素,也不愿再提供腺液进行试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