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吧,问题非但没有解决,还产生了新的矛盾。

谢谌听蝴蝶抱怨说变性试剂就不应该诞生,他思考要是崔瑛听到会作何感想,大概率又是长篇大论。

归根到底,变性者的结局证明性别的不平等并非单纯的生理差异,而是权力的分配问题。

变性者比想象中的数量更为庞大,增长速度在今年超过了新生儿的增长速度。三方致力于为各自群体争取利益,他们太过重视纯粹的基因,以至于忽略了这一新兴群体。

人类的血液里天生流淌着不甘被奴役的本性,即使肉.体匍匐在地,总有部分人不受控地冒出一些疯狂的想法。

在无法毁灭的前提下,忽视与压迫到一定程度必然引起变革。

过去三方的作用更多是抚慰剂,这三个对初始基因有着严苛要求的组织,不会考虑到变性者的立场。同样,变性者也无法信任他们,面对变性者的崛起,性别协调中心正式成立。

谢谌推开阶梯式会议室的门。倏忽,几十束目光凝聚在他的身上,整个会场气氛肃穆。

谢谌在相关负责人的引导下入座,面朝乌压压的一片,直迎一行人的目光。

今天总共有四位面试者,他是最后一个入场,一坐到这个位置上就有一种罪犯受审的错觉,终于明白为什么前三个人在面试结束后脸色都不太好。

“开始吧。”

谢谌对准固定在桌面上的话筒说道:“我叫谢谌,是一名由A转O的变性者,曾隶属于O方,收到性别协调中心的通知,参加此次面试。”

谢谌接到所谓的通知书并没有因被组织认可的喜悦,反而更加不安,性别协调中心也会做背调,在明知道他曾是O方成员的情况下,还让他参加面试,似乎别有所图。

“你变性后为找到始作俑者,加入O方以此获取信息源。在身份暴露后,由于O方成员的个人疏忽,你有了逃跑的机会,为什么执意留在审讯室?”其中一位面试官开门见山道。

谢谌一时哽住,他被拉回那段记忆,比起遭受殴打的伤痛,他先回想起的是崔瑛的话以及梦中刘鸣泽的脸。

“第一反应以为是O方的考验,后来意识到我的身份根本不足以让O方做到这个地步。我知道外面动荡不定,想留下来为O方做点什么,哪怕我不再是其中一员,但不可否认我在这个组织中曾获得过归属感。”

“这是你救O方悠的理由吗?”

“如果在那个时候冒出救或不救的念头,一切不就晚了吗?我是会在一些问题上优先考虑自我,但并不代表我会全然不顾他人生命或利益。”

“你隐瞒自己的初始基因,蛰伏在O方,如今接纳了自身性别,如果未来出现新的变性试剂,你拥有二次变性的机会,你是否能保证不倒戈,继续维护性别协调中心的利益吗?”

“首先,我并不是接纳了自身性别,如果我只是单纯接受并习惯了omega的身份,按照你的说法,未来出现新的变性试剂,我不幸地再次被注射,那我将又会陷入漫长的自我接受过程,这种摇摆不定的心理,倒戈其他组织的可能性自然极大。我接受的是我自己,不管具有哪种生理特征,不管他人或社会对于我的性别给予何种评判,我都不会过度怀疑或否定自己的存在。”谢谌停顿后,再次回归问题本身,“但就算这样,我也无法保证我会从始至终维护性别协调中心的利益。”

话音一落,那些低垂的脑袋齐刷刷地抬头,即使是在职场,HR询问应聘者是否能维护公司的利益,恐怕都会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前提是这个利益是否正当,如果只是单纯需要成员盲目服从,那这个组织和一个具有独裁主义的王国有什么区别?还有,与性别协调中心的利益相对的是谁?三方吗?如果持有这个观点,不是在基于性别的纯正性,挑起新的战争吗?我自认为,性别协调中心对于当今社会具有不可或缺的作用,组织成分更为复杂,要想协调代表不同利益的变性群体,就需要容纳更多不同的声音,考虑不同的意见建议或观点。在这里,人人都有话语权,这是一个言论自由的场所,即使一个人的观点与大家不同,并且是非正确的,但我们也不能选择忽略,因为他可能是在为某个问题提供了新的视角。这也是我参加面试的目的,作为变性者,我为你们提供我的视角以供参考,帮助变性者们在道路上多一个选择。”

“你怎么知道你的选择就是正确的,而不存在误导他人的可能性呢?”有人质问道。

谢谌笑道:“我的答案就刻在你们的大门上。”

短暂的沉默,气氛不再似谢谌刚落座那般庄严,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什么东西,直到一位面试官面带极其微妙的笑容说道:“大家都认为这个世界糟糕到应该被毁灭,但你貌似还抱有很大的希望?”

即使无一人夸赞,谢谌也知道自己方才的回答得到大部分面试官的肯定。

“要想懂得美好,必先知道什么是丑恶;要想感受幸福,必先体会什么是痛苦,要想获得自由,必先理解什么是束缚。”谢谌说,这不是人类社会的终点,而是起点。

众人面面相觑,互递眼色,最终坐在正中心的面试官宣布,“好的,问答结束。”

谢谌暗地松了一口气,但迟迟没有听到让他离席回去等通知的声音,他坐在原位面露疑惑。

“就目前来说,性别协调中心发展并不成熟,至于未来它的发展是否与初衷是否一致,在座无一人能给出准确答案。我们需要成员保持自我判断力,以免沦为捍卫权力的工具。”面试官说:“我们并不觉得我们和三方之间存在利益冲突,协调中心协调的不只是变性者体内的激素以及身体与心理之间的冲突,还有与非变性者的矛盾。既然你坚定地不偏向任何群体,不完全效忠于任何组织,那你是否会包庇个人呢?”

“什么意思?”谢谌蹙眉,面色凝重。

“紫色面具事件长期未得到解决,多方组织顾全大局,停止了纷争。目前,三方和我们达成协议,进行了信息共享。即使大家协力合作,确连紫色面具的影子都摸不到,他像是对我们的动向和计划都如指掌,总能先一步逃脱我们的搜查和追捕。”

“你们怀疑有内鬼?”

“从轮船到实验室,两次爆炸,周言晁为什么都能死里求生,在他消失的期间,L.0-1的交易情况同时也有减少趋势。此外,我们对他的性别基因也产生怀疑,他真的彻头彻尾是alpha吗?”

最后一句话给了谢谌沉重一击,他呆坐着,不知从何反驳。

“假设他的变性记录被隐藏或销毁了,那么三方以及性别协调中心将重新考虑他的立场了。”

“……”

“如果周言晁和紫色面具是一伙的,又或者周言晁就是紫色面具,你会怎么做呢?”

“不,他不是,我见过紫色面具。”

“你怎么知道你所见到的那个紫色面具不是混淆视听?”

谢谌哑然,垂眸思索。

“谢先生,我们认为你会知道什么,或者你应该能够了解到什么,请你慎重选择,你的选择将决定你是否会违背你刚才的那番话。”

“……”谢谌终于知道性别协调中心通知他面试的用意。

相关负责人宣布面试正式结束,工作人员领着谢谌离开会议室,前往性别协调中心的门口,一路上,她都在积极地向谢谌介绍各个部门以及职责,帮助他进一步熟悉协调中心。

“现在市面上的变性试剂并不只一种,出现了更为劣质的试剂,导致部分人群出现性别回溯的情况,而且身份信息不能在短时间内反复修改,生理协调部门的主要作用就是研发激素稳定剂以及性别固化剂。信息技术部主要是建立基因库,录入变性者的信息,然后根据变性者的就业、消费、就医情况,提供一定的社会福利保障,不过这个部门总是会因为预算问题和社会适应部吵架。噢,此外,技术部还可以通过数据筛选潜在的激进分子,并进行监控,防止社会事件发生。还有,社会适应部又细分为两组,创伤疗愈组和改造组,改造组顾名思义,就是对一些已对社会造成负面影响的变性者进行改造……啊,到了。”

声音戛然而止。

谢谌抬头看向门口,魂不守舍。

“下次见面有机会再说吧。”工作人员笑着朝谢谌挥手,“你的面试很有意思,虽然不知道你会加入哪个部门,但期待与你一起共事。”

“……”

谢谌走出生理协调中心的大门,他沉默着,驻足良久再回头。

他瞥向门口右侧的一块大理石砖。

上面刻着——

请继续向前迈步,你的脚印有可能成为别人的路。

第148章 此刻心情

“针对近年来引发群众关注的‘紫色面具非法研制售卖变性试剂’案件, 多方组织联合近期取得取得突破性进展。目前,已锁定一名疑似与该产业链核心环节存在直接关联的嫌疑人……”

电视里新闻台的主持人进行口播,屏幕画面由实验室的局部近景切换成变性试剂特写, 白色标题赫然在目——【多方联合破获变形试剂走私案核心嫌疑人身份锁定】

屏幕底部小串字幕滚动着:接触可疑试剂请立即拨打应急专线444-2……

性别协调中心社会适应部的两名成员正挤在一个工位上,埋着脑袋观看今早的新闻,一道迅疾的身影从他们身后略过, 险些撞到座椅。

他们同频抬头,只看到一个火急火燎的背影,正向适应部部长的办公室逼近。

“那是谁?”

“实习生都这样,性子急, 多被磨磨就好了。”

在推开主任办公室的门前,谢谌被及时拦截。

“你不能进去。”助理伸直手臂挡在谢谌身前。

众目睽睽下, 谢谌直接挥开助理的手臂, 推门而入,看到部长气定闲神地坐在转椅上, 卡在喉咙里的质问当即宣泄而出,“直接关联的嫌疑人?这是在指谁?”

年过半百的部长抬头, 面不改色道:“把门关上。”中气十足的透出一股威严。

谢谌反锁上门,压住情绪。他站在部长的办公桌前,“这是三方和性别协调中心一致决定的吗?”

“是。虽然组织越多, 意见统一的难度越大,但在这件事上,无论是三方还是性别协调中心都赞同这个策略。”

“策略?在没有直接实质的证据的情况下, 为什么就认定周言晁是紫色面具那边的?就算上面给了我们执法权, 联系新闻媒体传播不具备真实性的东西,这是滥用职权,这是过度执法!”

“所以我们没有直接指认, 甚至没有公开个人信息,这并不会侵害周言晁的个人隐私或者名誉。”

“如果公众知道三方和协调中心这种策略,可能会失去公信力。现在大家对我们的态度本来就……”

部长厉声打断:“那就别让公众知道!谢谌,你还年轻,你恐怕还没接触过这方面的工作,不要小瞧对信息的管控力度。纵使现在网络发展迅速,公众想要了解到什么并不在于他们传播什么,而是取决于我们允许他们传播什么。”

“……”

“总之,我们至今无法定夺周言晁的立场,但我们尝试过各种侦查手段,不管是技术监控还是卧底渗透,紫色面具都能顺利逃脱我们的追查,甚至还有余力摆我们一道,就好像是永远提前知道我们的计划,你应该清楚这意味这什么。现在各个组织的成员看彼此的眼神都充满戒备和怀疑,这有碍于凝聚力,在这么关键的时刻,如果我们还不能拧成一条绳,还做不到齐心协力,那分崩离析不过是时间问题。与其这样,不如先推出来一个值得怀疑的对象。周言晁无不无辜,我们不知道,但他却是最合适的人选。”

“如果他和紫色面具之间只是被害者和加害者关系呢?紫色面具救他,只是想让他活着继续饱受痛苦呢?这个策略是否会误导调查方向?就算,就算周言晁和紫色面具真的是一伙儿的,他呆在组织里只是为了掌握组织的行动计划,你们这么做不会打草惊蛇吗?”

“打草惊蛇?一个黑掉系统进行全网直播,讲述自己犯罪目的人,你为什么觉得他会受惊?如果是你说的第一种情况,那此时我们让周言晁陷入危险的境地,保不准紫色面具会再次出面救他,说不定这会成为我们抓住紫色面具的唯一机会。”

谢谌哑然。

三方和性别协调中心共同商议的结果就是让周言晁做诱饵,不管周言晁与紫色面具有什么关系,他们总有理由坚定这项决定。

部长再次开口,“你知道紫色面具有很多信徒吗?”

于公众而言,紫色面具是不可触及的神秘,有人说这是天赐的惩罚,是为消除人类衍生出的罪恶,但这对长期饱受压迫和折磨的人来说,是值得跪拜的绝对信仰。

将普通人神性化,视他的存在高于一切道德和法律。

部长继续阐释道:“从他发言至今,缺乏判断力的人认为他言之有理,高喊着自由盲目追捧他,引发大大小小的社会事件。他作为人类有基本的发言权,就算他的话具有一定合理性,但言论、观点的自由不代表行为自由。例如一个人道德败坏,大家都觉得他该死,但如果真有人去杀了那个人,那必然会因故意杀人罪受到惩罚。而现在有许多人在争做那个杀人的人。你依旧觉得追查紫色面具这件事不够紧迫吗?为了抓住这个狡猾的东西,我们可以不惜一切手段。”

部长说,维护自身利益的前提是不伤及他人应有的利益,追求个人自由首先是不威胁到他人该有的自由。如果无法认清这点,哪怕这人是世间罕有的天才,也不过是人类的公敌。

“谢谌,你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闭上你的嘴,别让周言晁察觉到任何端倪。”这是部长对谢谌做出的最后告诫。

谢谌心不在焉地坐在沙发上,他仍相信周言晁不是紫色面具,但前车之鉴让他的心总是动摇,如果他真有一双识人的慧眼,又何必吃那么多苦头。

正当谢谌准备放弃思考,一块苹果抵住他唇瓣,他下意识咬住,咀嚼着看向准备饭后水果的周言晁,“关于对你的调查怎么了?”

“把我的个人经历全翻出来,就连我小时候家里养了什么宠物都查出来了,还是找不到和紫色面具沾边的人。”

“说到这个,紫色面具和我提过,试剂是他偷来的,当年了解你们家做实验的人多吗?他会不会其中一个研究员。”

“大部分人都死了。”

“死了?”

“有些意外身亡或因病去世,有些是在清楚认识到自己创造了让人痛苦的东西自杀了,目前活着的也都排除了嫌疑。”

“有关我的实验中止后,二组和三组的组长都极力推崇再改进研究,三组组长就是负责L.0的教授,他潜逃后三方联合国际刑警成功逮捕,限制他的行为对L.0-1的流通没有产生任何影响,二组组长是最希望变性试剂面世的,但他早就死了。”

“那张茹教授呢?她不是一组组长吗?”

周言晁愕然,“她不会的。因为我是首个实验体,接受的最不成熟的一版试剂,副作用最严重。这么多年,张茹教授一直在想办法解决我的身体问题。我早就放弃治疗腺体了,她却还在坚持。”

谢谌不能被这个理由说服,因为他以前也以为崔瑛是真心为自己好的。

周言晁洞悉谢谌的想法,解释说:“她真的为了我做很多事。之前耳鸣问题严重,也是她联系医生为我进行治疗,虽然没有彻底根治,但情况还是有所好转,至少不会经常影响睡眠。”

“耳鸣?为什么会耳鸣?这也是变性试剂的副作用吗?”

周言晁摇头说不是,脑海里的画面在昏暗的地下室和掌心带血的牙来回切换,自己哭喊着说了什么,佣人蜂拥而上擦血擦泪。他不想让谢谌了解这么糟糕的事,考虑回避时,耳朵被轻轻揉捏抚摸。

“现在呢?还是经常这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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