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芥子不闻
他的过去如此不值得怀念,但看到这些东西总会忆起往昔。他不清楚涌上心头的情绪是什么。如果这是不舍,那就是亵渎,因为他根本没有怀念的资格。
“可能是昨晚喝太多了。”周言晁刚解释说,管家就令人去准备醒酒汤。谢谌拉着他下楼坐在沙发上休息。即使睡前给周言晁热敷了一下眼睛,但他的眼尾仍微微红肿。
“下次不准一个人喝酒。”
“我喝了的会重新给你补一瓶。”
“你觉得我是怕你喝光我的酒?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抠的人?”谢谌牵起周言晁的手,稍微用劲捏了捏,再靠在他的肩上,“没人聊天,只知道闷头喝,当然会醉得厉害了。不要这样。”
同时,谢谌暗自庆幸周言晁醒来什么都不记得。
“你其实不用和我一起来的。”
“反正也无聊,到处走走也好。”
谢谌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很随意,但与周言晁十指相扣的手不由地握得更紧了。
“你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还是不要……”
周言晁话还没说完,他的手就被抓住盖在左胸上,有些错愕。
“好了好了,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要再担心了。你再这么一直说下,我的心才是要被气裂了。”
“……”周言晁原本僵硬的脸因为他的话浮出一丝浅浅的笑意。
待所有东西都处理完,谢谌还是很在意佣人们的谈话,他不想再错过有关周言晁的事,询问管家后找到在走廊上说话的老佣人,询问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后面先生很生气,他觉得一个畜生得到的爱都比他多,当着夫人的面抓住猫的尾巴,把猫活活摔死了。请你别给小少爷说,我们一直骗他说是小猫自己跑掉不见了。虽然少爷好像不在乎,但每次放学回来都在庄园里到处徘徊,我们知道他是想找猫,怕他伤心,一直没告诉他事实。”
佣人微微颔首示意自己先离开,留谢谌原地惆怅,有关周言晁,他似乎有了解不完的悲痛。这个人犹如布满裂纹的瓷器,一碰就碎,根本不知该从何修复。
“仅仅因为这件事,你就露出这种表情了,如果你知道他以前过得远比你想象的还惨,你根本无法心平气和呆在他的身边。”
前来搭话的佣人格外眼熟,谢谌注意到她衣服上的序号,想起她是谁。
只是今非昔比,谢谌无法再与她针锋相对,只能坦然地说道:“我现在就已经无法心平气和地呆在他身边了。我怕我太过热情,他就再次回避我,退到我看不到的地方。”
z-52说:“庄园的人对少爷都很冷漠,并非不是大家不关心他,是只有适当保持距离,才能不让他产生负面情绪。我们只有做好分内的事,精心照料好这里,每天让这里的每一处看起来舒适又温馨,让随时回来的他都能看到充满生机的场景。我们不能强迫关怀,能做的只有通过环境减少他的负担和焦虑,但这样的效果微乎其微。”
“直到你出现了,我们都很讨厌你,因为你的存在加重了他的痛苦。这里很多老佣人都是看着少爷长大的,我来的时间不久,只能通过他们的描述知道小时候的少爷。越了解就越发厌恶你,你总是用言语和行动伤害他,你现在想想你做的那些,你还能说服自己说,因为什么都不知道,就可以被完全谅解吗?”
“……”
z-52深吸一口气,“我原本是打算看到他过得幸福就离开这里的。但是有你在,我就不用继续呆在这里了。”
“什么意思?”
“我的妈妈以前受过他的帮助,如果我妈妈的病没有被治好,我可能也不会出生。这或许只是有钱人的举手之劳,大多数人觉得我当佣人简直就是大材小用,但要想尽快近距离接触到他,就只有这个工作。我是想报答救命之恩,他好像什么都不缺,但你我都知道他缺少什么。”
“我也想要他幸福,但是他抗拒。”
“幸福又不是无时无刻围绕在人身边的,谁说自己这一辈子无比幸福,没有过一点忧愁或挫折,幸福本就是短暂地出现在人身上。普通人的人生不都是在饱受痛苦中偶尔体会片刻的幸福吗?只是你的存在能让他的这些‘片刻’增多。”
“虽然这么说很让人难过,但是你觉得一个没有被爱过的人,自己能清晰地明白什么是爱吗?没有体会到幸福的人,又怎么轻易察觉到幸福降临在了他的头上?如果担心他得到幸福就抗拒你,与其纠结如何让他接纳幸福,不如好好想想,怎么让他无法察觉到悄悄靠近的幸福。”
“还有,少爷不是没有喜好的,只是他越来越不愿意表现出来而已。你作为和他最亲近的人,就多观察一下吧。”
“既然你知道关于他以前的事,能把你了解到的喜好告诉我吗?”
z-52蹙眉地上下打量他,像在看一堆垃圾,“怎么可能让你那么轻松得到答案,你还是费尽心思地从少爷那儿挖取吧。”
“……好吧。”
z-52思索片刻,“我只跟你说一件事,小时候,佣人跟他睡前童话,听到人鱼故事,他提到过想和父母去海边。”她递上名片,“这是我的号码,我希望有天得知我的恩人过得很幸福。”
离开前,z-52让谢谌对两人的谈话保密,如果周言晁知道她留在庄园的原因,可能又会陷入自责。
谢谌驾驶车辆沿着单调的道路离开庄园,他回想起z-52的话,不禁叹息嘀咕道:“好难……”
“什么好难?”周言晁好奇地偏头。
谢谌这才发觉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呃……我说天好蓝。”
周言晁留意天空的颜色,相较于昨日的阴雨天,确实晴朗,他附和道:“是挺蓝的。”
谢谌偷偷瞥向周言晁,目光锁在眼尾的那一抹浅红上,在人发现前及时收回目光,继续专心驾驶。
这条路格外的长。
想要和你一起变得幸福,但又不能让你察觉到自己正在被幸福所包裹。
第160章 思念形态
【周言晁】:我今晚回去很晚, 你先睡吧
日薄西山,桌面上的手机弹出新消息。谢谌坐在靠窗的矮座沙发上,瓷盘里的蛋糕奶油微微融化, 饮料一口未动。
他起身离开咖啡馆。
走廊寂静,谢谌伫立在门前,他微微叹息, 声音里夹杂着苦闷,最终还是开锁踏入室内。
墙壁映入眼帘。
或许那已经不能称之为墙壁,它由无数张谢谌的脸孔构成的,令人眩晕, 从地板到天花板,密密麻麻。
原本只是想单纯分享拍照, 但如今这些相片可能成为点燃痛苦的星火。
谢谌打算在周言晁发现前, 将这些照片处理干净。而本就心意不相通的二人在这件事上有了默契,原本说会晚回家的周言晁, 抱着同样目的推开了这扇门。
“额,那个……我……”谢谌被开门声吓得汗毛直竖, 他愣在原地,不知道怎么向周言晁解释。
手机换了新的,在新设备上重新登陆以前的账号, 没有聊天记录。所有人都过分关注谢谌的病情,却没有思考过在幻觉出现前谢谌是如何度日的。
本人只字未提。
但满屋子的照片让思念有了具体形态。
周言晁站在门口,他像一座凝固的雕像, 那双总是带着阴郁的眼睛, 此刻充斥着难以置信。
渐渐的,他的表情浮现出茫然。
目光像锐利的针刺在谢谌脸上,谢谌捏照片的手指绞在一起。他即使知道周言晁无法接受, 但还是低估了照片带来的冲击力,甚至能猜到对方会如何解读这几面墙的存在。
“我……”
谢谌的声音干涩得厉害,“那时以为你不在了,我只是想完成答应你的事而已,后来就成了习惯了,不知不觉就拍了这么照片。又不想你知道,所以想趁你不在,把它们都清理了……”
“习惯?你不觉得这种习惯很可怕吗?人死了,你应该感到解脱才对啊……”周言晁的眼神扫过那些照片,再次定格在谢谌强装镇定却难掩担忧的脸上。
他在那哀愁的目光下冰泮,心里升起恐惧,纵使某日自己真的不存在于世,仍像幽灵盘踞谢谌的心,如此困住人的一生。
“就算这样,你还想我靠近你吗?”
谢谌透过周言晁的目光,察觉到深不可测的痛苦,解读出周言晁对沉重的情感抗拒,却无法反驳。
这份的沉默令周言晁后退转身,他的动作仓促得像要逃离一场瘟疫,肩膀撞在门框上也浑然不觉。
他没有再看谢谌,也没有再看那堵墙。他只是踉跄地离开,留下那扇门在身后空洞地晃荡,留最伤心的人在里面。
谢谌迈不开腿,他听着跌跌撞撞远去的脚步声消失在尽头。
现在追上去有什么用,即使说话,所有情绪都会从眼睛里跑出来。
他越靠近,他越后退。
谢谌将手里的照片抚平,继续撕扯粘贴在墙壁上的照片,将它们叠起来,一张接着一张,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想不出让周言晁接受的说辞,不明白怎么做才能让彼此都幸福,他重复机械的动作,伴随断断续续的撕拉声中,心跟着摇摇欲坠,最后双脚无法支撑站立,整个人摔倒在地。
墙壁开始扭曲变形,上面密密麻麻的人脸堆砌虚假的笑意,像是在嘲讽他的无能为力,暗示两个本就千疮百孔的人根本无法走到一起。
谢谌望向惨白的天花板,它似乎在降落,快要压在自己身上,每一次呼吸都难受。
他躺在零散的相片间,他被人从地上捞起,天花板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墙壁也恢复平整。
谢谌推开折返的人,缺少支撑以后再次摔倒,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挡住自己的脸,“你走开,不要碰我。”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水沿着掌心流淌,从手腕滴落到散在地面的相纸上。
“照片的事先放一放,你现在身体状况不对。”周言晁摸到他发烫的皮肤,又被对方挣开,像一簇火从掌心溜走,只留下令人焦灼的余温。
“好不好,谢谌?”
他是如此忧虑,轻缓的声音像是低哄,就算谢谌化成碎片,都会随之震颤。
最终,谢谌妥协道:“你去买抑制剂吧。我等你。”
“好。”
谢谌躺在卧室的床上,服用抑制药物后用被子裹紧自己的身体,在信息素重新回到控制前,尽量减缓其扩散的速度,防止味道干扰彼此的思考。
“你怎么又回来了?”
“放心不下你。”
周言晁再次跪在床边,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有什么错,他习惯放低姿态,他的眼睛一如既往倾诉担忧,这份温情却让谢谌感到异常冰冷。
“你以为我想这样吗?我愿意发消息给一个根本不回复我的人吗?我也不想印很多照片,一张张贴上去,又一张张撕下来,我比谁都知道这样很蠢很笨,我也想证明自己过得幸福,但幸福不是想就能得到,也不是费力争取就能拥有的。”
“你总是想着过去和未来,不断地懊恼又畏畏缩缩。你能不能想一想现在,能不能看一看现在的我呢?我也人,我的心不是铁,也不是冰,它不是坚不可摧,它也会随温暖消融……”
“你碰到的人都太坏了。他们对你太过冷酷无情,所以你才觉得我做的事温暖,但是仅凭这些,怎么能让你的心柔软得像水一样呢?”
“你是谢谌吗?”
周言晁听到质问稍微愣神。
“你不是我,你不能通过你的思想定义我的感受。你无法理解我感受到的温暖,就像现在,你同样不能体会我有多伤心……”谢谌的声音跟着情绪再次破碎,颤抖地说:“我真的特别特别难过……可就算这样,我还是不想放手……”
泪珠再次落下,无声地砸进被褥里,洇出两点深色,又在周言晁的心里溅起水花。
都说谢谌自私,如今看来真正自私的是自己。他这具身躯包裹了太多人性的缺点,胆小怯懦又刚愎自用。一瞬间激起的自责愧疚,又随谢谌落下的眼泪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种特殊的感受,它以简单的字句来定义太过苍白,他的身体灵魂都可以不属于自己,只要谢谌愿意,他将一切都奉献给谢谌,被折磨到体无完肤也甘之如饴,他永远无法逃脱自我厌恶,但谢谌的一滴泪胜过他对自己的在乎。
光靠道歉不可消弭,周言晁跪着向他靠近,带着朝圣般的郑重,捧起他的右手,仰头凄切地询问,“我该怎么做,你才不再伤心。”
“你哭什么?被丢下的是我。”谢谌将手抽离出去,轻轻擦拭他眼尾的泪痕,“我希望你不要再去纠结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尽量去想一些具体的、实质的东西。”
“那又是什么?”
“比如这个。”
谢谌俯身低头,轻轻抵住周言晁的额头,鼻尖相触,呼吸交融。
周言晁做好了准备,低垂着眼等待柔软的到来,但想象中的吻迟迟没有落到嘴唇上,他思忖着,这是否又是自己愚钝,会错了意。他思考得正专注,好似听到一声轻笑,抬眸的刹那,眼睛恰巧被人用手遮住。
谢谌盖住他的眼,他的目光落在对方翕动的红唇上,俯身亲吻,原本只想浅尝辄止,一秒延续成两秒,半分钟,又是一分钟,他越来越迷恋,捧着周言晁的两颊,闭眼深吻,想借助亲密的吮吸抽走对方体内的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