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齐鹏沉默良久,哑声道,“有一件事,我藏在心里很多年。”

“当年你被带走后,梁曜整个人都疯了。”听到梁曜,林朝暮才投落视线,神情略微专注,齐鹏苦笑,艰难的吞了下口水,喉结滚动,“他到处找你,把你可能会去的地方都翻了一遍,去报案没人搭理,他甚至去求你的父亲。”

“他刚得了一大笔钱,出手阔绰,还唆使梁曜去给他买毒/品。”齐鹏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啤酒瓶,冰镇啤酒的瓶上沁着细密的水珠被他抹掉,“其实那时候我就猜到你的下场了,我坚持劝梁曜不要再找你了,告诉他也许你是受不了你父亲,躲起来了,过几年等生活好了就会回来找梁曜。”

林朝暮嗤笑一声。

齐鹏脸上火热,他垂首挤出声音,“初恋,过几年就忘了,但我没想到梁曜那么执拗,他竟然真去给你父亲买毒/品被做局扣在地盘。”

林朝暮神情严肃,指尖顿时刺进掌心,他本能的倾身有些急切。

“他们想找梁曜家里敲诈,还是我托人把他弄出来的。”齐鹏想到这事也是无奈,梁曜对底层的规则一无所知,凭着勇气闯进来,他怎么知道到处都是蛛网和钢丝,他这只绚丽的蝴蝶在底层有多格格不入,飞不出几米就会被缠住。

“当时我二叔恰好回来,听了梁曜的事就一直笑,他把梁曜救出来后,梁曜上门致谢,那天我二叔就在家里打牌,随口问他,想不想知道你的去向。”齐鹏回忆起那天,还是觉得痛苦,“梁曜很激动,即使我二叔提醒他,就算他知道你在哪,也救不回你,更会把他也搭进去,不如等几年别人玩腻了,也许会把你放回来,梁曜还是坚持想找你。”

“他回家告诉了他母亲,向学校申请退学,把学习资料都卖了,在家里等我二叔的消息。我二叔也算是忠人之事,打听到他们也许关押你的地点后,就告诉我了。”

“但你没有告诉梁曜。”林朝暮指尖麻木。

“是。”齐鹏犹豫许久,点头道,“我考虑了很长时间,确实不想让你把他拖下水*,你说我自私也好,利己也罢,林牧,他跟你我是不一样的。”

“他在咱们的环境是混不出来的,他一定要去找你,也只是搭上他。”

“梁曜没有你的消息,被老师劝着回去念书,考了最好的学校,我以为这事总会过去,但我没想到他把你找回来了。”齐鹏低声道,“你既然和他在一起了,梁曜是我朋友,这件事我应该告诉你,当年的事情,是我从中作梗,你…不要怪他。”

“不会。”林朝暮忽然听到当年的内情,不由得神情恍惚,麻木的身躯被投入生机,他能听到心跳驱动血液,像是决堤的融化的雪山溪流冲刷着坚冰,理智被情感击溃,他的世界从凛凛寒冬到春暖莺啼,他惶然的灵魂安稳落下,找到可以入眠的花朵。

林朝暮又想起梁母带着骄傲的言语,他是那种不会让人后悔的人…

林朝暮本来以为这是梁母对自己孩子的偏爱,没想到这句话背后的心酸和自豪,他不敢想象梁母和亡夫唯一的孩子突然要为一个初恋退学,梁母是什么想法,这么多年又对那个差点毁了他的生活的初恋难以忘怀是什么想法。

林朝暮一生都在被抛弃、被贬低,他是一文不值的,甚至对自己存在的价值都是怀疑的,因此他想找的对象,是不管何种境遇都会坚定的选择他的人,梁曜已经做得很好了,他没有来找自己,是普通人在命运落下的锋利镰刀前本能的退却,这是人之常情,也是人类能生存至今的规律。在同伴不能获救时,尽量保全自身。

他是庆幸梁曜没来找自己的,就像齐鹏所讲,梁曜不可能在这种环境里生还,这张试卷他给梁曜打九十九分,他很满意。

梁曜已经比大多数的男人做得更好了。

林朝暮一直这么告诉自己,内心深处他却有些责怪梁曜,记恨那次放弃,他带梁曜去见激素治疗科的医生,明知道他会痛苦,却享受梁曜因为知道他受苦而难过。这能让林朝暮感到他是被爱着的,他想要去爱梁曜,却又忍不住折磨他,看见梁曜患得患失,他就像是能得到一点被爱的保证。

直到齐鹏讲出当年的事,他才知道,原来梁曜从来没有放弃自己。

他星夜兼程的追赶自己的背影。

那个孤身一人被当做垃圾的林牧,也有人把他视为珍宝。

林朝暮垂首,看着桌面,视线里桌面上忽然多了一点水珠,然后是另一点,汇聚成小小水洼。

“你还是恨我吧。”齐鹏坐立难安,从他知道梁曜和林朝暮重修旧好,他就不能安心,其他人或许会以为这是旧情难忘,但他知道林朝暮性格冷漠,睚眦必报,无论温柔大方还是柔弱可怜都是装的,那是因为以前的林朝暮没有反抗的能力,只能矫饰获得利益,他现在自信独立,比起和初恋复合,更有可能的是报复梁曜。

但梁曜的性格怎么玩得过他,梁曜在感情上只知道追寻林牧,像是被烛火吸引的飞蛾,他不懂得回避,不懂得伤痛,即使林朝暮刻意伤害他,只要承诺感情,梁曜就会义无反顾的奔向他。齐鹏知道把火力引到自己身上有多危险,还是硬着头皮过来了。

“我不恨你。”林朝暮道,如果梁曜从此和他再无重逢,在知道这件事后他会深恨齐鹏,会怎么报复他,自己都难以想象。但既然梁曜在他身边,那旧事一笔勾销。

人生不过百年,接下来的每分每秒,他都想和梁曜共度,不愿意浪费任何时间,在闲杂人身上。

齐鹏隐约猜到看在梁曜的面子上,林朝暮不会计较,但听到他肯放过自己还是松了一口气,林朝暮是典型的艳若桃李,心若蛇蝎,他就是开汽修店的,绝不想招惹这种人。

“你二叔在哪?我跟梁曜应该感谢他。”林朝暮道。

齐鹏面上有点尴尬,在裤子上搓了下手,“前两年扫/黑被抓进去了,判了十年,快出来了。”

林朝暮沉默一会,“那等他出来再道谢吧。”

齐鹏妻子等在餐厅门口,看他们出来把房卡递给林朝暮,目光中有探寻更多的还是善意。

“谢谢。”林朝暮接过房卡道谢。

找到酒店刷卡上楼,林朝暮没有打开灯,在夜晚洒下的柔和星光里,靠在梁曜怀里,摒弃掉所有的惶恐和不满,他嗅着梁曜身上的些微苦涩的木质清香,这一觉睡得前所未有的安稳宁静。

电影送到柏林电影节参展前,林朝暮才知道出现了争议。

“他们这就是故意的,拿你的花边新闻当免费宣传时怎么不讲,现在电影要送柏林电影节评选他们想起来了?”温玲语速快得像子弹,每个字都都带着愤怒,“我当时没找他们要宣发费用真是失策,不行,他们要是剪你的镜头,我敢剪发行方。”

“玲姐,您现在去要宣发费还来得及。”林朝暮靠在沙发上,梁曜快步过来俯身在他脸颊上轻吻了一下,指自己手表,林朝暮颔首,朝他勾了勾手指,梁曜目光中带着困惑,林朝暮主动扯着他的衣领,手臂攀在他脖颈后,在他面庞上回吻。

梁曜不由得发笑,又亲了他一下,他们像是刚学会接吻的小情侣,互相亲了一会,彼此都笑起来,梁曜出门,林朝暮又给助理发消息让他们来接,“我的照片上热搜时应该占了不少热搜位吧,他们好像还蹭了电影相关的热搜。”

“这买通稿,一条热搜位一整天要多少钱,他们蹭了几十条热搜吧。”林朝暮鼓动温玲,“您去要钱吧,拿到钱我们工作室年底每人都能发百万红包。”

“嗯…”温玲竟然有点心动,思维短暂的被金币掉落的声响蒙蔽,片刻回过神来,“不行,这发行方在欧洲很有实力,从导演到编剧也都是圈内有名的人物,我把你送进剧组也费了一番功夫,还指望着升咖呢,要是把他们得罪了,以后你在圈里也不用混了。”

“瞻前顾后的,这可不像您,我认识的玲姐叱咤风云,一跺脚整个娱乐圈都颤动,这些小人物玲姐从来不放在心上。”林朝暮继续怂恿。

“你是不是又觉得工作太多了?想被禁,在家陪对象吧。”然而温玲已经醒了,一语戳破道。

林朝暮笑了一声,也不尴尬,“算啦,骗不过您,没必要和他们计较,怎么剪片是电影方的自由,我的表演已经完成了,如果他们觉得我影响整个电影的呈现,那剪掉一些镜头也可以。”

温玲:“……”

她还是适应以前那个争强好胜的林朝暮,现在他摇身一变成了宽和从容的代名词,她都想给林朝暮驱邪。

“这事你不用管了。”温玲决定,“我再找找尽量搭上高层的关系,即使联系法务跟进,让按合同执行,他们也不能单方面把你的镜头剪掉。”

“你有点上进心好吧,你知道新公司接手后柳嘉誉接了几部电视剧,有多少综艺在播么?”温玲气道,“每次他经纪人看见我,那眼睛都要翻到天上了,你能不能给我争点气,让我在他面前有点脸面……”

“男三和网剧也拿出来讲?玲姐我是不接综艺,难道没有综艺找我么?”

“他也是资方不重视,没有新戏可以拍,才去拍演配角的,说得好听点叫资源下沉,不好听点不就是…糊了么。”

“你别管他的事情了。”温玲轻咳一声,很多明星都是头脑空空,但林朝暮不是,他平时少言寡语的,说起话来却能戳中重点。

“有综艺,但是我们要保持格调。”玲姐想到综艺给林朝暮的报价已经有一千万一季都被她推了不由得有点心虚,“我们这边不接综艺,听说还有电视台打听到你之前和梁先生上的那个旅行综艺,是因为梁先生参加你才愿意去的,所以给梁先生的报价都有几百万。”

“他不会去的。”林朝暮笑道。

温玲做经纪人多年,自己的渠道很全面,也知道旅行综艺红了后,有品牌方想让梁曜做宣传,无一例外都被拒绝了,现在梁曜还在勤勤恳恳的上班,有点满意道,“咱们这个圈找小明星和素人的也有,但有名气后想得都是流量变现,出点什么事情还是另一半买单,以前那个陈影帝,他的妻子去做传销,赔多少钱先不提,连带着陈影帝都被封禁了。”

“梁先生这方面做得就很好,上次你的事情能平稳过渡,公司应对得力,官方出来辟谣是一方面,他能不作妖,默不作声的跟你结婚也是一方面,外界都觉得你们相恋多年,他总比其他人了解你,这个关键时候你们结婚,本来就是对你人品的一种认可。”

“其实我考虑过了,如果你认定是他了,那我们就把宣传跟上,现在什么霸道总裁、业界精英都不流行了,明星背后的男人,照顾家庭,打扫卫生,默默付出做光鲜背后的支柱,这种男性最近很热门的,粉丝都喜新厌旧,你大众情人的人设转向实力派后都没什么个人粉了,如果能借机圈一批粉丝就更好了。”

林朝暮沉默了,勉强道,“行,他不太在意这些,工作上的事您来安排。”

梁曜都很少上网,有时候他问起梁曜为什么不刷娱乐软件,他的回复是上面有很多人吵架,他看得很累。

林朝暮本以为这部电影的剪辑是避免不了的,电影市场里这种事情很多,合资片或者有几个大咖同时加盟,后续电影方如果不够强硬,这部电影就有可能被剪成几个版本,他以前追求镜头,是因为他想让梁曜看见自己,现在没有这个需求,他的心态就比较平稳。没想到第一个站出来为他说话的是赵衡。

他同为主演,在电影圈资格老口碑强,他说得话很有分量,林朝暮的演技是全剧组认可的,他在这部电影里有最好的表演,如果因为桃/色新闻被剪掉实在是太可惜了,何况这件事官方已经证明,不是林朝暮的过错,他作为受害人还要蒙受损失,这太可笑了。

赵衡不仅把消息递给了电影方还上账号发言,导演出来声援,以前合作过的导演和演员陆续有替他讲话。

【林朝暮的照片网上搜得到,这代表外语片参加电影节,要是被国外的网友看到他的艳/照,确实很丢脸面,也有一点能明白电影方的顾虑他的形象确实不太好。】

【什么形象好?回去看下日历吧,都探索宇宙了还要求偶像明星清纯。】

【竟然有人指责被囚禁的受害者……是不是就是这种人在被性/侵的受害者账号下面指责受害者穿得清凉?】

【林朝暮有大尺度照片是不是事实?】

【不要吵了,你们忘记他是受害者了么?】

【对一个当时还没有成年的少年,各位要求还挺严格,我觉得林朝暮能走出来很厉害。】

【希望更多的受害者走出来,其实我对林朝暮感觉一般,但是这不影响我支持他,因为想让每一个曾经受到这方面伤害的受害者知道,你们没有错,你们值得更好的人生。】

网上舆论彻底逆转,本来几个营销号半遮半掩的讲有明星因为桃/色事件,即将参加电影节的电影镜头会被删掉,变成全网声援林朝暮。

温玲看到热搜,不由得眼含热泪,她除了赵衡刚发消息时在公司指挥了一下走的路线外,其他的全都是自发的热度,这都是钱!温玲不得不感叹,林朝暮真是自带热度,他给公司省了多少热搜包年的钱。

林朝暮也是没有想到,他在娱乐圈里名声一般,和同行们几乎没有交情,拜高踩低惯了,竟然会来帮他。

“你之前没有仗势欺人,只是在拍戏,其实大家对你的印象都不错。”玲姐打电话,认真跟他分析情况,“你父亲的事也给你增了一点好感度。”

“娱乐圈外的人不知道,咱们娱乐圈里的人还不知道么。”玲姐沉默一会道,“这种事没爆出来的不知道有多少,不是每个人都像你有勇气往前走。”

“因为有人支持我。”林朝暮道。

同时,柏林电影节官方发布公告。

第37章

【柏林电影节举办至今,秉承着多元、包容和百花齐放的思想,欢迎各种文化的加入,我们期待看到更多优秀的作品,不限地域、种族参演人员…】

柏林电影节的官方声明很长,总结一下重点就是电影节还是以作品作为评选的标准,不会因为某个演员的背景问题就放弃一部电影。

这算是官方背书了。

玲姐看到时真是不敢置信,虽然她总跟制片吹嘘,林朝暮长了一张电影脸,那些国内外电影节评委都特别看得上林朝暮的颜值和演技,但她想不到向来高冷的柏林电影节竟然会为了一个竞选单元里的一部参赛影片,特意发声明回应。

林朝暮绝对是祖师爷赏饭了。

有这份声明,本来就不愿意剪掉林朝暮戏份的剧组总算是得到了尚方宝剑,可以在投资人那里说得过去了,很快《朝阳之外》送到柏林参赛,剧组也要一同前往。

赵衡从首都起飞,剧组部分工作人员正在欧洲,参加电影节也很方便。

“你真的不跟我去么?”林朝暮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牛奶,小口轻啜,微微蹙眉,瞥见蹲在地上的身影还背对着他往行李箱里放衣服,不动声色的放下玻璃杯。

“不了,你一周就回来。”梁曜起身从抽屉里取了两支表用衣裳包着放进行李箱,林朝暮的签证下来的最慢,因为是商务签给的时间也比较严格,他下周就会回国,自己跟着去欧洲也是给他和剧组添麻烦,不如在家等他。

“顾总不给你假期?”林朝暮不情愿,“我去跟他讲。”

梁曜收拾行李的手一顿,叹气无奈过来摸了下林朝暮的头,“我在公司的工作已经很轻松了,拿这份工资都觉得心虚,你还去找顾总?”

他上学的时候都没有每天找老师,林朝暮却总拿他当个孩子护着,尤其他商业价值高,顾总是个纯粹的商人,会给有价值的项目投入,林朝暮去讲点什么,顾总是有可能同意的,他的工作很有可能从生活一助变成领工资的透明人,这会让他领工资时更加心虚。

林朝暮抿唇,不再讲了,梁曜就是这个性格,拿工资还想着要上班对得起老板给的工资,他不懂上班的终极奥义就是摸鱼。

“我们每天都能视频。”梁曜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

“好吧。”林朝暮勉强答应了,“我给你打电话你要接的。”

“保证。”

林朝暮算时差,眼睛微微一眯道,“柏林比这边慢六小时,白天估计要跟剧组去参加活动,回到酒店要下午了,你这边是晚上,顾总不会让你加班吧?”

梁曜月薪不高如果还要为这份薪水加班他肯定会生气,他愿意付梁曜三倍薪水让他来陪自己工作。

“不会。”梁曜沉默一会,林朝暮猛地抬头用不信任的目光审视梁曜,他无奈的亲了亲林朝暮唇角,“首先我是生活助理,顾总加班不会影响我下班,而且你也要相信顾总…他谈恋爱后每天都在努力准时下班。”

顾总想下班的渴望绝不比他们打工的少,每次他把临时上来的主管送进快要下班的顾总办公室时,都能感受到顾总的绝望,梁曜还是挺同情顾卓的,给自己工作就是这点麻烦,他需要业绩股价来应付家里的那些长辈。

林朝暮被他亲了一下就有点精神涣散,眼神不自觉的柔和,连自己想继续询问都想不起来,轻轻回吻梁曜,声音从两人齿缝中溢出,带着点委屈,含糊道,“好吧…”

梁曜查了当地的天气预报,还下载了几个当地人用的软件,通过他们的聊天总结出一份清单,按照清单收拾,最后装了三个行李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