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猫界第一噜
赖栗栽进了柔软的被褥里。
戴林暄扯掉领带扔在一边,脱掉外套,解开胸前的两颗扣子,就着暗淡的夜色注视着床上的人。
半晌,他撑在床上俯下身,单手揭开赖栗脖子上的敷料片。经过一天一夜的发酵,咬痕已经扩散出了大片乌青,看起来更为骇人了。
戴林暄摩挲片刻,倏然收紧五指,掐住了赖栗的脖子。
他几乎漠然地看着这个自己养大的孩子,看他呼吸一点一点地变得困难,发出微弱的呻|吟:“呃……”
赖栗苍白的脸色一点点胀红,只要再用点力——
“逗你玩呢。”戴林暄倏地一笑,松开手,低头凑近,像是要吻下去,最终却停在了毫厘之处,转而蹭蹭赖栗的鼻尖,“小混账长成了大混账,高了,重了……也更恶劣了。”
两年对于他来说不算什么,对于成长期的青年来说变化却格外多。
戴林暄临摹着赖栗略带锋利的面容,好像要把错过的每一寸变化都找出来。
突然,赖栗的手指动了动。不过瞬息之间,戴林暄眼前的光景就换成了冷硬的床头,两只手腕被另一具躯体的手利落地捆在身后——用的还是他刚随手扔的领带。
……装醉装得还挺真。
戴林暄这么想着,没做出任何挣扎,他半边脸都陷在被褥里,不由半阖起眼皮,奇迹般地有些犯困。
明明该是意难平的一天,至少就赖栗把戒指挂出去拍卖这个行为,和拿把刀往心上捅也没什么区别。
不过也许是心早就空了,所以捅也好,用刀刃多绞两下也好,都没什么感觉。
他甚至可以云淡风轻地调笑:“赖少这是准备对我用刑?”
“我们说好的。”赖栗冷静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散场后开诚布公地聊聊。”
戴林暄眼皮落下,过了会儿才睁开:“嗯,你说。”
赖栗停顿片刻,问了句:“戒指呢?”
戴林暄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确定赖栗问的是戒指以后,一时有种啼笑皆非的荒诞感。
“赖栗,你把它挂出去拍卖。”戴林暄语气堪称温和,好像有颗石子落进了空荡荡的心谷,绞着风声发出了一些轻微的簌簌声,转瞬即逝,“我花了一千两百万,它现在属于我了。”
“我要它。”赖栗连说了两遍,“不是要我选个开学礼物吗?我要它。”
戴林暄的困意又没了,就着这个别扭的姿势仰面躺下,尽管会压到被捆的手腕,但能看清赖栗的脸。
他叹息一声,好像在说戒指,又好像不仅于此:“小栗,为什么你的要与不要都能那么随意?”
“因为我要赋予它新的意义。”说这话的时候,赖栗藏在夜色里的神情显得分外执拗。
“……不会有新的意义。”戴林暄过了好久才说,“它只有一个意义,不要就不要了吧。”
赖栗突然俯身,手顺着戴林暄的身体开始摸索,试图把戒指翻出来。
“再摸要硬了。”戴林暄这么说,呼吸却没有变化,“我扔了,戒指。”
赖栗僵了下,仿佛这句话跟金针菇一样难以消化。
“骗你的。”戴林暄开始回应赖栗的聊聊,随意地找了个口子接入话题,“不过你也没多在意它不是吗?过去两年都没戴过,我回来后才装模作样戴了几天,何必呢?”
“我自诩作为兄长,已经把能力范围内能给到的最好一切都给了你,就算转换身份也不能更好了,所以这两年里我时常食不甘味、夜不能寐,百思不得其解,难道你过去做的那些、说的那些都只是为了戏耍我……”
戴林暄的声音突然淡下去,赖栗还保持着俯身的姿势,他们近得可以感受到彼此呼吸的末端、看见覆在皮肤上的细小绒毛……也包括赖栗眼里越来越明显的困惑。
“……吗。”这个疑问的收尾轻得几乎听不见。
戴林暄心跳消失了几秒,脸上惨白一片,仿佛在顷刻间被一只无形的手擦除了所有血色,覆上了一层冰冷的风雪。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件事——
也许赖栗根本不记得两年前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
周围的酒味浓郁到让人难以忽视,可赖栗的神情冷静、眼神清明,看不出一丝醉酒的痕迹。
和两年前一模一样。
戴林暄张了张嘴,第一个音节轻飘飘地散在空气里。
过了很久,他才听到自己嘶哑难听的声音,带着一股平静的死寂,仿佛罪孽深重的死囚,等待悬而未决的大刀落下——
“赖栗,你现在真的……清醒吗?”
第16章
赖栗好像被问住了,脸上浮现出一丝少有的迷惘,就像酒品较好的醉鬼,过了一会儿他才说:“我分不清。”
这四个字如同给戴林暄判了死刑,生生撕裂了他的游刃有余。
赖栗一改平日的锋利张扬,伸出手轻轻蹭了下戴林暄的脸,像在试探身下人是不是真实存在。
戴林暄猛地偏开头——他早该发现的,明明那么多矛盾点。
例如今天早上,赖栗仿佛故意刺他而问的那句“你是喜欢男人,还是喜欢我”,例如下午进入会场之前,赖栗混账一样的发言“你喜欢上自己的弟弟难道是我的错吗”。
如果赖栗记得,于情于理都不会发出这些疑问。可他浑然不觉,自顾自地认为自己养大的小混账进化成了大混账。
也许是因为戴翊生日的第二天早晨,赖栗没有因为他近乎侮辱的失控愤怒、却因他没有遵守承诺去送上学而砸碗让他延续了内心的默认——默认赖栗清楚他们的关系隐秘且存续,没有明确地说过结束。
当初近乎狼狈、不告而别的出国不就是因为这个吗。
舍不得结束,舍不得对自己养大的孩子说一句重话,所以且当无事发生,草草远离,维系着表面的云淡风轻。
结果回国第二天,就被赖栗一句“我想和男人谈恋爱”激得城防失守。
赖栗低头在他脸上舔了下,眯着眼睛说:“热的。”
天真如孩童一般的语气让戴林暄打了个冷颤,赖栗毫无所觉,不依不饶地贴近,把脖子压在戴林暄脸上:“你咬我吧……疼就是醒着。”
离得太近,酒味反而消匿不见,淡淡的体香流向鼻翼,是一款香水沐浴露的味道,扑得戴林暄几乎窒息。
十岁的赖栗麻木冷漠,干瘦的小小躯壳里还藏着轻易不显山露水的狠戾,拒绝所有人的靠近,甚至咬住了一位护工的脖子,如果不是到了换牙期,大动脉都能被他咬穿。
戴林暄不得不亲自动手,给脏到发臭的小赖栗洗澡。
小时候的赖栗特别怕水,戴林暄只好找来一个大但浅的盆,盛上只有拳头厚的水,再把赖栗放进去,打湿毛巾一点点擦拭。
赖栗对待别人是扎满刺的栗蓬,对待戴林暄却是剥了壳的散装栗子,一颗颗落在盆里,又被戴林暄一颗颗捡起,含在嘴里,捧在手心。
快洗完的时候,赖栗抱住他的脖子,小狗似的嗅了嗅。戴林暄说这是沐浴露的味道,问赖栗想用吗,尖瘦的下巴便在肩膀上下蹭了蹭,是一个不可见、只能感受的轻微点头。
从此之后很多年里,一直到赖栗可以独立接触水源,都一直在用这个牌子的沐浴露,如今都腌入味了。
一股酸涩的液体从胃反入食道,窜上咽喉,戴林暄竭尽全力压下去,却听见赖栗喃喃问:“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对我?”
语气里不含委屈,不含悲愤,只有疑惑与不该。
戴林暄再不能忍受,手指拽开打结的领带,挥起手臂掀开身上的赖栗,踉踉跄跄地想要起身去卫生间,却被赖栗一把扯回来压在床上——力道精准得完全不像醉鬼。
“哥。”赖栗死死按着戴林暄的肩膀,另一只手磨蹭他的脸,“不能改吗?”
戴林暄闭了下眼,指尖微抖。
“这样不好。”赖栗终于有了喝醉的样子,颠三倒四、翻来覆去就这两句,“哥,你不能这样。”
很久之后,戴林暄轻轻嗯了声。
*
赖栗猛地惊醒。
他盯着天花板看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躺在宿舍床上。
距离那天的慈善拍卖会已经过去快一周了,“开诚布公”地聊聊是第二天早上的事。
当时的戴林暄穿戴整齐,衬衣扣到最上方,看起来衣冠楚楚、从容体面。他说自己是喜欢男人,两年前就对赖栗动了不该有的心思,回来后又听赖栗说想谈恋爱所以才失控,以后会尽量忍住,慢慢放下。
跟放屁似的一段话。
然而后面却没了更好的交流机会,倒不是戴林暄刻意躲他,而是临近董事大会,行程越来越满,无暇顾及其它。
赖栗感觉他哥可能是蚌精转世,刚费九牛二虎之力撬开一个微小的口,一眨眼又合上了,重点的疑惑一个没解答。
例如回国的第二天早上,戴林暄那句“和我同性恋叫恶心,和别人就能接受”未免太无厘头。还有戴林暄咬他脖子的那晚,他窥见的一二分恨意不可能是幻觉,身体与精神的刺痛都会让他清楚地认识到真实。
最重要的还是戴家那些破事,如果父亲车祸真是母亲所为,对戴林暄的打击应该很沉重,况且赖栗隐隐觉得不止于此。
一*缕微光透过窗户打在床头,现在早上六点多,大多数学生睡得正香,黄皓和姜孝的鼾声此起彼伏,像要争个胜负。
赖栗两步翻下床,拎着干净衣服第一次踏入澡堂。对于这个年纪的男生来说,住校+公共浴室+没对象简直是地狱般的灾难,连个释放的私密环境都没有,总不能开个房去撸鸟。
不过也有人不讲究,赖栗刚到澡堂门口,就听到哗啦啦的水声里夹着一声低低的喘,再往里走两步,水声渐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穿衣的声音。
潮湿的味道弥散开来,熏得澡堂烟雾缭绕。
学校的澡堂谈不上干净,地砖缝里全是黑垢,随便迈出一步都可能让地上的积水炸出水花,隔间的花洒估计从买来就没消过毒,墙上甚至可能残有他人子孙后代。
赖栗皱了下眉,掉头就走。
身后传来开门声,对方有些惊讶地喊:“赖栗?”
赖栗回眸一瞥……宋自楚。他已经穿好了衣服,长袖长裤,臂弯夹着一个小盆,里面装满了洗漱用品。
“我……”宋自楚应该猜到他听见了什么,想解释点什么又无从下口,只能问,“你也来冲澡吗?”
赖栗压住因为见不到戴林暄而日日增长的焦躁:“本来是。”
宋自楚愣了下:“那现在?”
赖栗头也不回地说:“现在去开房。”
宋自楚:“……”
学校附近最不缺酒店,赖栗找最贵的一家开了一个月的套房,专门用来洗澡和洗衣服务,公寓到底还是有点距离。他本来想花自己的钱,突然灵光一闪报了戴林暄的名字,果不其然得到了贵宾待遇。
虽说像戴林暄这样的身份地位,不管在哪个酒店都是贵宾,压根不需要特地去办会员就会有人送上门来,但……
赖栗撩起眼皮:“你们老板不会姓戴吧?”
经理微笑道:“我们新入驻的股东姓戴。”
新入驻,有多新?
赖栗给戴林暄发了条消息:所以你让我住校的意义是什么?
戴林暄没回。
赖栗大概有个推论,首先戴林暄对他有心思这是事实,连戴翊都感觉到了,不然不会在生日那天说那些疯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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