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淮上
Ivy晕晕乎乎的被江陵弄回去,到医院里的时候早就昏了,被江陵斯文的往病床上一搁,一群医生哗啦啦的推去了急救室。急救了半天把命保住了,但是身体虚弱得不行,一点东西吃不下去,吃了就吐。
萧重涧亲自去医院里,当时Ivy还在昏睡,手上吊着葡萄糖维持生命。很多人在道上讨生活,各人有各人不同的活法,有的依附他人换得荣华富贵,有的安居一隅独善其身,喝着小酒闲看浮云。Ivy就属于后以一种人。
“他一定知道杨九在哪里。”萧重涧出门时丢下一句,“看着他,别让他死了。”
江陵领命退下,回头去看看Ivy。大概由于相由心生的关系,这人其实在面相上和杨九有点类似,都是轻浮凉薄的,都给人一种明明知道不可信任、却仍然控制不住被勾引的感觉。
江陵每天熬粥送去医院,Ivy不经打,从罗家出来的时候就是胃出血了,养了这么多天也只能喝流质的东西。就这样他还挺横的,正眼也不看江陵一眼,一连几天愣是一个字都不说。
江陵很有耐心的天天换着花样的熬稀饭,今天是红枣百合粥,明天是莲子粥,后天是滑鸡粥,那味道香飘万里人间称绝,简直可以挂个牌子出去卖。Ivy喝了人家这么多稀饭,不知不觉的开始每天期待起江陵的到来,有时还心里默默的盘算第二天喝甜的好还是喝咸的好。
江陵有一天送完了饭,没有立刻就走,而是坐在床边上说了一句:“杨九昨晚在九龙一家银行划了卡,十分钟后罗骏就堵在了银行门口。”
Ivy立刻抬眼望向他。
“没有,”江陵看出了他的疑问,“那哥们溜得快,罗骏抓不住。”
Ivy又低头去喝稀饭,喝得哧溜哧溜的。
“我在想,”江陵慢悠悠的说,“罗骏现在是下了血本去抓杨九,一个人做事最怕有恒心也有毅力,何况支撑他的不仅仅是恒心和毅力,还有罗荣慎一条命的仇、欺骗了这么多年的仇、各种各样说不清楚的执念在里边。如果罗骏是个没什么权势的普通人那倒也就罢了,人家现在带着几辆车、出动了直升机、多少手下堵在大街小巷里天天盘查,所有人都在拼了命的去抓一个已经走投无路濒临绝境的老流氓……啊你不要这么看我,你想,要不是他走投无路实在没钱了,他会冒着被抓到的风险去划信用卡?”
Ivy的动作一顿。
“罗骏那个人,你也见识到了,整个就是个土匪……其实要是我,想想看也就算了么,冤冤相报何时了?虽然这老流氓确实有地方不厚道,但是人家毕竟手把手把罗家带出来了嘛。说句难听话,罗荣慎不死,哪来的罗骏能出头?”
Ivy想起罗骏,旧仇新恨一起涌上心头:“那王八羔子就是个翻脸不认人的白眼狼!”
江陵大力符合:“是啊是啊,你想,你一个没关系的围观群众他都能下这样的毒手,何况是杨九呢?杨九可是他心心念念着要剥其皮食其肉的仇人,要是杨九落到他手里,十有八九是脱掉一层皮。”
Ivy脱口而出:“我得去找他……”然后看到江陵,立刻警惕的收了声。
江陵笑起来,拍拍他肩膀,“没关系,杨九既然告诉你他会去哪里,就是等着有一天你挨不过打的时候好说出来求一条生路。他既然这么做了,你权且当领一份人情。再说萧重涧虽然不是个善茬,但是也绝对不会放任罗骏为所欲为……他要是这样的人,你现在也就不在医院里了。”
江陵这时的表情就像一只笑起来的狐狸,心满意足的对着Ivy的耳朵低声道:“你这么聪明,好好想想我说的话,想好了打我手机,号码我抄下来放在这里。”
江陵悠然自得的走出病房关上门,门口手下见了他,偷偷摸摸问:“江哥,老板不是说这小调酒师想好了直接告诉他的吗?”
“你懂什么,”江陵道貌岸然的说,“难道还有其他什么办法能让我更自然、更不突兀的把自己的私人手机号留给人家吗?”
手下石化在原地,眼睁睁的望着江陵远去的背影,“……高……实在是高……”
江陵从此就再也没提这件事,每天仍然熬了稀饭送去,也不多说什么,放下碗筷就走。过了两天之后,有一晚上快下班的时候他在萧重涧办公室,突然手机响。接起来一听是Ivy,因为医院里信号不好所以声音有些模糊。
江陵第一句话是很温和的:“怎么了?感觉怎么样?有什么要买的吗?”
Ivy轻轻的道:“……杨九是今晚动身,从渔村雇私人船,去深圳。”
江陵“哦”了一声,兴致勃勃的:“要不要今晚出去喝茶?”
手机里嘀嘀两声,那边Ivy已经断然挂了。
破烂的码头上,几个渔民在打今天的最后一网。一艘勉强称得上能使用的小船栓在岸边,渔民把食物和淡水捆成包裹,往船舱里一丢。
一个套着宽大的白色T-恤和淡蓝色牛仔裤、叼着香烟的老流氓站在船边上,临走了还依依惜别,对着渔民家今年五岁半的小女儿大幅度的挥手:“妞妞~!要好好学习~!快快长大~!长大了等蜀黍回来给你买巧克力糖~!”
年幼的小萝莉兴奋的笑着,迎着夕阳的金光浪漫的挥舞着可爱的小手,顺带露出一嘴残缺不全的小白牙。
这个带坏了整座渔村所有十二岁以下小萝莉小正太的祸害杨九老师,深深的、陶醉的吸了一口海风,哎哟一声捂住因为过于兴奋而不幸扭到的老腰,慢吞吞的坐在了船舷上。大概是人品的确有问题,杨九老师租的船和他的人同一个脾气,不高兴的时候就慢悠悠的晃荡,渔民满头大汗的好不容易把导航仪收拾利索,结果开船开了大半个小时了,香港岛仿佛还没有退去视野多远。
渔民抱歉的笑着,过去拿了干粮和水过来,一定要和杨九一起分享。杨九一看那干粮,就是几个硬的可以当凶器爆人头的馒头,于是立刻捂着他娇贵的胃谢绝了渔民的好意。
渔民真心诚意的劝他:“看您这身子骨,晚上可要当心点呀,多盖两层被子裹得紧一点,这风里来浪里去的……”
杨九说:“多谢了,我这人命挺硬的,活了大半辈子,逃出虎口又入狼窟,结果到现在都还是个全乎人儿。您猜我今年多大?”
渔民看看他,打量了几下:“二十……二十几?”
杨九笑起来:“我都三十了。”
“那您可真嫩相!”
“托福,我儿子看上去都比我大。”
渔民自己子女双全,一听说讨论孩子的问题,立刻像普天下的父母一样起了无穷的兴趣:“哟小哥,都有儿子啦?结婚挺早的嘛!上的什么学校?”
“没上呢,自己在家里教。那小子挺争气的,就是心眼实了点儿,干什么事都特别钻牛角尖,怕他以后要吃亏。”
“可不是!那您这次是去大陆打工赚钱养家?”
杨九笑眯起一双不怀好意的狐狸眼:“是啊是啊!您看我这穷酸样,又没吃又没喝,没享过几天舒坦日子,就指着以后儿女能享到福,别落得和我今天一样……”
夕阳渐渐的下沉,海面上起了风,远处的灯光隐约不见。夜色渐渐的笼罩了大海,船家守在那里掌舵,一边还喝着老酒抵挡寒意。杨九在船舱里抱着被子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他身上烟已经抽完了,只能叼着草根在那里解馋,一想起罗骏就忍不住长吁短叹:“我的儿也~”
突然船头那边传来一阵东西翻倒的稀里哗啦的声音,紧接着船家惊慌失措的叫起来:“什么人!海盗!有海盗!”
杨九一骨碌爬起来一个箭步冲出船舱,甲板上往外望去,远远的海面上全速追来几艘快艇,为首的是一艘巡逻舰,灯光打得让人睁不开眼。只要一扫过去就可以看见几艘快艇全副武装,快要靠近时还放下了救生艇,十几个身手利落的人一跃而下,快速的向他们这艘小渔船驶来。
杨九长大嘴巴:“上天保佑,儿啊,千万不要是你,为师现在很怕你……”
船家吓得屁滚尿流的去捣鼓那个求救的无线电,杨九一人抓着船舷扶手站在那里,海风呼啸着猛烈刮过,吹得他头发飞拂起来,连眼睛都睁不开,只能双手握成喇叭状放在嘴边,声嘶力竭的大叫:“老——子——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最近的那艘快艇上走出来几个人,为首的远远拿过一个扩音器,稍微调整了一下,然后萧重涧的声音隔着海风清晰无比的传了过来。
他说:“杨九,跟我回去。”
杨九眨巴着眼望了萧重涧半晌,表情纯真而无辜,半晌说:“……不回。”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他的话刚出口就被海风吹散了。然而萧重涧好像不用听都能猜到他会说什么,他顿了顿,说:“杨九……我们重新开始行不行,当那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船家哆哆嗦嗦的跑过来,吓得躲在船舷后:“那人是谁啊?那说话的那个是谁啊?”
杨九扭过头,悲凉的看着他:“……孩儿他爸。”
船家张大嘴僵在原地。
杨九一笑,拍拍他:“哥们,回头你见了那人,告诉他说杨九累了,不玩了,回去睡觉了。跟他说要是有缘的话,咱们来世再见。”
船家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看着杨九,伸手去条件反射的想抓住他。但是他还没有抓住,杨九脚步虚浮的摇晃到船舷边上,伸手对那边快艇上的萧重涧挥了挥,然后歪歪扭扭的爬到船舷上去。
萧重涧突然预感到了什么,他猛地咆哮起来:“杨九!你敢!”
杨九默默地道:“我还就敢。”然后紧接着身体一歪,以一个绝对称不上优雅的姿势,扑通一声,倒栽葱跳下了海。
萧重涧眼睁睁看着那个身影直接栽进海里,刹那间手脚发软,脑子里一片空白。江陵眼明手快的想去抓住他,但是一抓也没有抓住,因为萧重涧动作更快,把扩音器一扔外套一脱,猛地直接跳下了快艇。
江陵脸色白了:“快下去把老板拉回来!去救九少!”
萧家那帮人岂是吃素的,一个个争先恐后的扑通扑通往海里一跃,只见灯光下漆黑的海面上浪花翻滚,萧重涧还没游出去多远就被七手八脚的拉住拖了回来。萧重涧这时候都要疯了,在水里还挣扎着想游到杨九那边去,江陵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把老板拉上甲板,大吼着:“您老冷静点!我们的救生员已经去了!您不会比专业救生员还牛逼的!”
那边有人已经在兵荒马乱中追上了小渔船,渔民根本连怎么躲都不知道,没几分钟就被揪上了这艘快艇。那几个追去的人一听杨九交待给船家的几句话脸都白了,直接就把他拖来见了萧重涧。
“他说什么?”萧重涧全身湿漉漉的,几乎要扑过去把那个渔民活活掐死,“你说他不玩了?不玩了是什么意思?他说不玩了就不玩了?!”
江陵拼命抓住他的手:“老板你冷静点,我们的人还在营救……”
萧重涧突然一把反抓住他的手,用力之大,江陵顿时就听见了自己手指关节传来的喀嚓声。
“要是他出什么事,”萧重涧一字一顿的说,海面上反射过来的支离破碎的灯光中,他的脸色几乎没有活人的颜色,“——要是他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就……我就宰了罗骏,剥了他的皮丢进这海里去……”
第30章 老流氓归来
两年后,大陆。
B市一个不起眼的居民小区的某栋筒子楼里,萧重涧猛地扑到窗户前,几乎心胆俱裂。
然后他看见那个从四楼上直直坠下去的人,在半空中返身收腹屈膝倒地,顺势一滚,拔腿就跑。
萧重涧这时候的声音真正称得上是连喉咙肌肉都要撕裂了:“——给我追!”
小巷子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黑影迅速的闪出来,向周围一望,然后一猫腰,近乎无声的一跃上墙。
随后巷子里就传来了大批人马杀到的喝斥和奔跑声,起码二十多个枪手和保镖一涌而出,混杂着各种口音的叫嚷:“这里!我们看到他跑到这里!”
“警犬,叫警犬!”
“小心点,江哥说伤了一根汗毛萧老大都是要拼命的!”
狗叫声、子弹上膛的声音和各种各样金属的碰撞声在深夜里传得很远,附近都是贫寒人家,有的颤颤巍巍的探头出来看,结果一看到枪,立刻缩回去牢牢的把大门堵上了。
杨九压抑着自己的呼吸,近乎和黑暗融为一体。
其实他的身体已经很不行了,从四楼上跳下来,落地一个打滚起身就跑,当场就骨伤复发差点把他活活疼昏过去。几十个人带着狗在后边追着,有几次他都恨不得停下来跪地求饶,这他妈一跑就是几公里的实在太折磨人了!
罗骏带来的人大概不太够,第一时间从那栋破旧的居民楼里追出来的,是萧重涧。前头的人已经追着杨九跑了几公里进了小巷子了,十分钟后一辆车停在巷子口,两头派人一堵,萧重涧从车里下来,一步步走进了巷子里。
“杨九,”他盯着前方,缓缓的道,“我知道你就在这里。”
他的声音绝对离自己不远。杨九俯在墙头上,尽量压抑着急促的喘息。
“这段巷子前后两边都被堵上了,现在巷子里有我手下的二十个人,五只警犬,十几把枪。罗骏被堵在外边,他进不来,你出不去,指望他救你那是不可能的事。何况落到他手里去你只会更惨,你可亲手杀了人家唯一的血亲呢,别忘了。”
萧重涧大概在巷子里来回的踱步,他的声音渐渐的由远及近,不知道是不是杨九的错觉,萧重涧在经过自己身下的围墙边时稍微的顿了一下,然后又一步步的走远了。
很难形容那种感觉,无数人虎视眈眈的寻找着其实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的你,只要你呼吸的声音稍微重一点,只要你的气息在空气中飘散出一丁点儿味道,警犬就会立刻跳上来把你狠狠的撕咬拉下,摔倒在地面;然后你就……就得面对一个对你执着到可怕的强迫症患者。
围墙很粗糙,硌得皮肤刺痛难忍。全身的老骨头都在咯吱咯吱的发出抗议,他的腿骨在旧年的逃亡中被摔伤,至今留着长长的裂缝没有愈合,一到阴雨天气就疼得让人心烦意乱。尽管如此他还是得强迫自己用腿勾住围墙的顶端,以防自己难以支撑的时候掉到下边哪个保镖——也许就是萧重涧本人——的头顶上。
“杨九,我不想开狼眼手电然后一群人上去把你揪出来,再五花大绑的架回去关起来。”萧重涧走到巷子底,转一圈,又缓缓的走回来,“——我真的很想你,这两年我一直在做这样一个梦:我梦见有一天你自己跳出来,然后乖乖的跟我回去,你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好好的养伤,好好的呆在我身边,永远都不离开……杨九,我不想再看到你从楼上、船上、各种匪夷所思的地点上凌空一跃然后再也不见了,每一次我都以为你会永远消失,你再这样下去可能有一天我会忍不住掐死你,我说真的。”
……不用强调,我相信。杨九悲凉的默默的在心里道。
萧重涧站定,注视着眼前黑暗的巷子,“我数到三,你自己出来,咱们回家去,好不好?”
杨九眯起眼,借着微弱的灯光可以看见巷子里密密麻麻的都是人,他们时刻警惕着任何一个可以藏住人的角落,如果他稍微一动,立刻就会发出细微但是足够致命的动静来。
萧重涧顿了顿,说:“一。”
杨九抓着墙壁上岩石的手指紧了紧,手背上青筋暴起。
“二。”
轻微的警犬的骚动传来,随即被保镖压制住,但是呜呜的低沉的危险声音还是渐渐的向这边聚拢了。
“三。”
萧重涧站在原地,有刹那间他好像的确是满怀希望的,但是紧接着周围一片沉寂,除了风吹动树梢时发出的轻微的沙沙声之外,其他的什么也没有。
一秒,两秒,三秒。
狗吠声猛地暴起来,几只警犬争先恐后的聚拢起来往墙上跳。一犬吠形、百犬吠声,连带着外围堵在巷子口的警犬都骚动起来,一时狗叫声此起彼伏,甚至连人都拉不住。
萧重涧面沉若水,厉声道:“开灯!”
嘭的一声几道警车大灯轰然亮起,整个巷子照得就像白昼一样。在灯光聚集的最中间,杨九慢慢的从围墙上坐起来,笑得比哭还难看的对底下的众人挥了挥手,说:“哈……哈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