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常叁思
钱心一干不出这种事来,就又把菜塞了回去,他其实是不喜欢稀糊糊的沙拉:“吃你的吧,暂时就这样也很牛逼了,结构一哥都没挑出刺来。”
陈西安好笑道:“也要有刺可挑才行,目前就几根主要是杆件,数据也不准确。”
钱心一努力的咽着味道奇怪的沙拉,因为夸奖发自内心,所以也没走心,随口就来:“谦虚也没用,你本来就挺厉害。”
陈西安心里叹了口气,心想跨过了这个坎,我才配得上你这句话。
就算是两个男人一起看电影,其实也根本没人看,如今不比从前,看电影的人多如牛毛,而且单身男性的比例也越来越高。两人验票进了播放大厅的走道,钱心一才想起来爆米花这件事,回头问陈西安吃不吃,那边笑了半天又说不吃,被他翻了个白眼,推进了5号厅。
这是个倒叙方式的电影,开场的一瞬间,就是男1在梦里的回忆,很有张力的一个场景,他抱着一具尸体,在野草横生的丛林,侧身看着镜头,眼神里戏感满满,锋利如刀,愤怒之后有种压人心魄的悲伤。
故事的情节普通,男1是个退伍的特种兵,在市井里讨生活,有一天他的上司找到他,说有一个报仇的机会给他,男主犹豫挣扎之后,重新踏上了刀头舐血的路。
讲到一半,前因后果就能推出来了,钱心一缩在座位里,心里有点遗憾之外的感受。
兄弟间的感情就是如此,两肋插刀、义不容辞,既感人也真实,而当这种情谊再上升一点,达到形影不离、无微不至的程度,基本也和同性恋就差一个概念。
陈西安可以是他的兄弟,但这和对象并不矛盾。
他转头去看黑暗里的陈西安,电话却在这一刻忽然响了起来。
他抠下静音抬起来一看,发现来电人是王一峰,影厅里声效巨大,说也挺难听清,所以他就没接。不料王一峰立刻又拨了过来,钱心一接通了听筒,还没喂就听那边又急又小声的说:“钱儿,工地上出事了。”
钱心一心里一跳,说了句“等一下”,借过着从座位里挤出去,走到影厅外的走道上说:“出了什么事?”
王一峰不知道躲在哪里打电话,声音压的挺低:“操!高空坠了段角钢下来,把人屁眼都捅穿了。”
钱心一听出他在哪了,医院,他眉头皱起来,说:“什么时候的事?”
王一峰又骂了句妈的,说:“一个半小时之前,受伤的人还在手术室缝合,电话刚兜兜转转的打到我这里来。”
多高的角钢掉下来能用戳穿人体的冲力呢,起码得是30层以上。
钱心一火气直冒:“角钢为什么会从高空坠落下来?”
“不是人抛的,今儿上面都没上人,标准层都快完工了,最可能的情况是从女儿墙外边那个平台吊顶上坠下去的,具体是哪一片儿哪一根还不清楚,但是我叫人上去查,结果查出个不小的问题。”
“说!”那边停了一下,钱心一心里忽然有了种不祥的预感,但还是很生气的催了一声。
“我叫人拍了照现场照,一会儿发给你看吧,看了你就知道了,”王一峰犹豫了一会儿,说:“钱儿,估计马上开始推卸责任了,提前该做的准备,你宜早不宜迟,哥哥只能跟你说这么多了,我去一趟手术室,先挂了。”
钱心一他用力握了握手机,点进qq消息,王一峰发的图片旋转着下载,然后一瞬间弹开,于是他看见了一张……满目苍夷的吊顶墙。
说是满目苍夷一点不过分,预埋的钢板锈出的铁水顺着吊挂的角钢流了有20多公分长,钢件的焊接不用高清都看得出全是点焊,焊的也乱七八糟,螺栓上垫片不全螺杆歪斜,简直不知道是怎么拧上的。
这还是没有挂外墙材料的钢架,就这施工质量,一没自重二没风压,光锈都能锈断的感觉,难以想象以后挂上了东西,会坠落成一个什么样。
可就是这种垃圾施工,他在绿帽子出差的时候,负责检查的陈西安一个字都没跟他提过!!!
钱心一心里压了块石头似的,心慌的感觉越来越重,他又气又心寒,简直快要炸了,他转过身使劲的捶了下影厅的墙壁,疼的一瞬间冷静了一些,拿起手机给陈西安打了个电话。
“陈西安,你出来。”
听他的声音就知道有事发生,拉开门之后,他看见钱心一的表情和那天他质问自己是不是来者不拒的时候如出一辙。
首先砸过来的是手机,陈西安不解的低头一看,图片映入眼帘的瞬间,他眼神剧烈的晃了一下,脸上的血色瞬间尽失。
钱心一见他的模样,就知道他那天根本没上去看,否则他不可能发现不了,他心跳剧烈到心口隐隐发起痛来,这一刻对陈西安失望透顶,他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只言片语来,脑子里乱的断了片儿。他盯着陈西安,不实际的希望他哪怕能狡辩一句也好。
可是陈西安看着地面,不肯看他,他说:“对不起,这事和你没关系。”
然后他转身就要走。
钱心一被刺激的急火一怒,冲上去扬手就打了他一巴掌,冷笑道:“怎么会和我有关系?检查单上签的是你的名字——”
那个耳光扇的特别响,“啪”的一声,像一道惊雷炸进了心里,陈西安倒是没觉得很疼,只是有种完蛋的错觉,不管是他的事业,还是他的爱情。
第38章
钱心一的肝都被气疼了。
其实手掌才开始发疼他就后悔了,他再生气,在公众场合抽一个成年男人的耳光都不是解决问题的态度,但是陈西安接下来说了句话,立刻把他的愧疚炸成了渣,恨不得在另一边补个好事成双。
陈西安表现的很冷峻,心里的慌乱一点不露痕迹,他说:“我现在去医院看看,你不要出面,也不要管,如果电影看不下去,就先回家去,车我开走了,你打个的。”
说完他飞快的摸了摸钱心一的脸,又说了句对不起,转身赶路似的跑了。他从来做事都是不急不缓,这么急迫的模样还是第一次,想必心里非常难受。
钱心一拖着裂缝还没完全愈合的腿,边骂边追,跑出电影院的检票口没追上人,膝盖开始隐隐发疼,他又想起座位上还有两人的外套,火冒三丈的回去取了,走在过道里实在气不过,把陈西安的外套扔在地上踩了好几脚,才捡起来回家去了。
他暂时确实不适合露面,虽然该谁负责的皮球到时候一定会踢到他这里来。他要做的是按兵不动,不到矛头对准设计院的环节,就假装没听见。
和他没关系完全是句失去理智的笑话,负责人哪怕是完全没接触过项目,都不可能独善其身,遇到急于脱身的其他单位,作为负责人,不接触项目也是错,谁叫你不管的?
不过,GAD在这个事故中的责任其实并不大,在图纸报审成功、移交给甲方和顾问之后,他们的工作基本就完成了9成,剩下的就是一些配合。
在施工环节里,真正起监督作用的人是监理,他们住在工地上,监督工程的一切进度和细节。
绿地的监理显然失职的厉害,但是顾问也不太尽职,他们是甲方聘请的外墙的可实施性和成本方面的专业人士,对于项目的合理竣工有着不高不低的监督权限,然而他们也没发现。
不过,必须为此付出最大责任的还是中标的施工单位,他们不合格的用材和施工技术是导致事故发生的直接原因。
而对于设计院来说,在外立面方案确定之后,如果没有不可实施的设计项目,他们基本也就和外墙脱开了。现场的监督虽然是合同里的一个环节,但是行业内都默认不践行这个环节,因为很多的项目都在外地。
钱心一生气的原因是陈西安的工作态度,哪怕施工单位按图施工,该他看的就不能少看一眼。
而陈西安自我唾弃的原因也是如此,就像从事餐饮的人员必须持有健康证一样,作为一个设计师,他不能抗拒建筑的任何一个角落。
“监理和顾问都没发现”这种说法安慰不了他,他确实一直在逃避女儿墙和风洞试验,这个事故只是让他不得不正视这个问题罢了。
钱心一好不容易对他有了好感,经此之后,估计要被拉黑了。
陈西安联系了王一峰,两人在手术室门口碰了面,伤者还在手术中,家属在外面哭的不能自已。
因为心情各自沉重,王一峰躲到楼梯间一根一根的抽烟,整个人焦虑而烦躁,陈西安坐在他旁边的台阶上,不知不觉也借了好几根烟抽了。
还是王一峰起的话头:“钱儿他人呢?没跟你一起来?”
“气炸了,”提起钱心一,陈西安生出一点开玩笑的心思:“这跟他没关系,我让他别来,他应该回家去了。”
王一峰钦佩的看了他一眼:“说没关系这种话他都没揍你,你们交情可真是不错了。”
陈西安心说已经抽过了,面上只是笑了下没说话。
王一峰以为他是担心后续,又给他递了根烟,安慰道:“官方的话接着你估计得听的耳朵起茧,我就不说了,咱说点私下里的话。”
“虽然那单子是心一的徒弟代替你签的,但到时候肯定只看字面,施工那边要分散责任,监理、顾问和你们都逃不了。你们最冤我心里清楚,但目前要是能用钱解决呢,大家一人摊一份儿,尽快解决了算逑,你的意思呢?”
当你的地位达到一定高度的时候,名声比钱重要,尤其是安全问题高于一切的建筑业,用钱压事是梦寐以求的解决办法,陈西安要是识时务,就不能有什么意见。他点了头,扣了高远的设计费,但是最让他难过的,还是他自己的过失。
那天他在医院的楼顶坐到很晚,王一峰离开之后,他坐电梯上了顶层,走到女儿墙五米之内,就紧张的浑身是汗,越靠近就越是胡思乱想,脑子里全是赫斌朝那儿一靠,瞬间剧烈恐慌的表情,手徒劳的挥动了两下,陡然消失在楼台处的画面。
他努力了不到两米,终于崩溃的蹲在了地上,心里十分绝望。
他喜欢这个存在无限可能性的行业,喜欢这里有固执坚持的钱心一,他想成为康纳博士那种人,希望能有一栋大楼上烙印着他的名字,但是他摆脱不了心理上的牢狱。
既然他不合格,他就该离开这个行业,他也不是不能转行,但转行了他还是怕女儿墙,他并不欠赫斌任何东西,却必须一辈子活在他的阴影下。这对他不公平,但貌似公平是弱者才会心心念念的说辞。
他给杨江打了个电话,可惜杨江鞭长莫及,他快递了他的山地车,人也在三个城市之外的火车上。
杨江听见他在楼顶吓的够呛,他从高中认识陈西安,大学毕业之后就没见他上过高层的楼顶,他生怕陈西安一个激动干出点什么来,就苦口婆心的劝了一个多小时,结果把开了一天会的陈西安的手机给打关机了。
他抓耳挠腮的又给钱心一打电话,让他去医院看看情况。
结果钱心一还在气头上,气那句没关系,喝了一版酸奶都没降下火来,他形象全无的摊在沙发上,风凉话道:“跟我有什么关系啊,我不去。”
陈西安并没有告诉他电影院里发生的事,杨江觉得钱心一有点冷血,语气不太好道:“哪怕他喜欢你你还无动于衷,就算只看在同事的情分上,去看看也没什么不应该吧?”
钱心一心说“他担心陈西安,语气差点可以理解”,但阿Q完了心里还是不舒服,陈西安宁愿给杨江打电话,也要跟自己没关系,他是犯贱了才往上凑呢。
而且上个楼顶有什么好看的,陈西安又不是没上过楼顶!
他心想真要是无动于衷还好了:“应该是应该,主要是没必要,没事的话我挂……”
他还没说完,杨江忽然发飙了:“钱心一,你有没有良心?”
钱心一被他突如其来的吼声吓一跳,甚至都来不及窝火,又听他连珠带炮的说:“等到有必要的时候就晚了,陈西安怕女儿墙怕的跟狗一样,还有那个风洞试验,他到设备跟前就腿软,要不是你怂恿他,他也不会去做什么超级高层,弄的自己天天失眠。还有这个绿地的检查,要不是你误机晚点,本来也该是你的事。现在出了问题,你就想撇的一干二净了。”
他说的都是钱心一不知道的事情,既然怕到腿软,为什么要答应……钱心一没辩解,只是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女儿墙和风洞设备都是死东西,陈西安他怕什么?”
杨江叹了口长气,稳定了一下情绪,说:“因为赫剑云的儿子赫斌,曾经把他关在风洞试验里差点冻死,后来又在他面前从施工不合格的女儿墙上掉下去,摔成了肉饼。”
他在绿地楼顶朝自己伸手的场景再次从记忆里浮上来,钱心一心口被针扎了似的,郁促的说:“详细一点。”
“赫斌是我和陈西安在大学时的室友,人帅钱多智商高,不过性格很孤僻,他念建筑系完全是跟他爸对着干,赫剑云想让他学商学,他就选了个搬砖的行业,不过他搬砖也要搬第一的。”
“陈西安在这一行还是有点天赋的,赫斌不参与比赛和活动,加权分数老是差他一点,就和他比上了。比熟了就成了好基友,那会儿我还得靠边站呢。”
“不过赫斌太好强了,因为他爸爸的原因,他也特别想出人头地。”
“大三下学期的时候,陈西安有了个新型建筑概念的想法,呼吸式建筑节能外墙,不知道你听过没有。准备了很久,导师说做完了可以去申请专利,而且应该是稳中,当时因为怕被人借鉴理念,所以保密工作做的很好,知道的就我们3个人,加上导师4个,这个系统要是成型了,陈西安就出名了。”
“当时也是在C大的风洞实验室,陈西安进实验室放模型的时候,赫斌偷偷从外面把门锁上了,他填了陈西安申请专利的表格,交完之后被他爸临时接走,忘了。结果试验模拟的是雪荷载,陈西安被从里面抬出来的时候衣服都冻在了舱体上,加温融化了才抬出来的。”
“要不是没多久之后的城市专题报告上刊登了这篇论文,陈西安还以为他的原始表格是实验室外面人多手杂被弄丢了,实验室的舱门是因为失修自动弹上的。他成了第二撰稿人,第一是赫斌,他跟赫斌闹崩了,一度要告他侵权。”
“不过赫斌的爸爸有权有势,不怕被告,而且导师也跟着劝,说他告了会一无所有,目前起码还是辅助撰稿人,陈西安他一个连爸妈一年都联系不上一次的学生能有什么办法?专利就成赫斌的了。”
“他差点死在里面,付出又白瞎了,就再也不肯接触风洞试验室。赫斌完成了测量,找了个超高层考察,想接下来让他爸投资个楼,让他尝试下呼吸式外墙。”
“结果那个合作楼是个垃圾工程,女儿墙还不是纯钢混,用的马牙槎加砌块砖,你说建楼的人有多大胆?陈西安当时发现了这个问题,但是他懒得跟赫斌说话,所以没提醒他,他以为赫斌自己能看出来。可是赫斌没有,他是纯理论型的高材生,马牙槎长什么样都没百度过。”
“他在女儿墙边上瞎看,陈西安就转了个头,他就一屁股靠到上面去了,那些砌块砖没塞严,被他一靠松了,连人带砖的掉下去了,陈西安来不及拉住他,眼睁睁看他坠楼了。其实跟他有什么关系呢,但是他一直挺后悔的,赫斌虽然不是东西,可他做的错事却罪不至死。”
杨江的语气忽然轻了起来:“所以,你明白他为什么喜欢你了吗?不,是你这种人。”
钱心一心里浅浅的刺痛起来,陈西安确实值得心疼,但他也是个傻逼。
第39章
3个多小时的抢救后,伤者被推了出来,医生对家属说了一堆专业性的词语,陈西安只听懂了最后一句,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
他穿越半个城市回家的时候已经11点多了,走道的声控灯坏了,他走到门口开外几米才发现,有道黑影靠坐在他的门上,微弱的手机屏光线对着脸,在察觉到他的靠近之前,似乎在看小说。
见他停下来,地上的人打开手电筒照向他:“回来了,吃饭没?”
陈西安愣了一下,十分意料之外,照钱心一的性子,现在应该看见他就生气才对,可或许是在黑暗里,他的语气听起来竟然十分温柔。
他的视力逐渐适应了突来的光明,能看清钱心一的表情也很平和,陈西安不知道他在演哪出,答非所问道:“你怎么忽然过来了,来多久了?”
钱心一爬起来,照着他说:“有些话想跟你说,结果你手机关机到现在,我就来了,顺便你没吃饭的话,请我吃个宵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