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常叁思
“方案2在前期的交集里有些误会,我们虽然肯定这个设计完全出自于自己,但是也难免会有一些顾虑,这种忐忑完全出自于自身,对此我们的负责人维克先生决定再设计一个展示区,证明我们有这样的实力。”
ppt里虽然只有技术图纸的冰山一角,但效果图已经100%的发挥了展示区的美貌,短短半个月的时间他们就出了这样一个方案,这份实力有目共睹。
“在我看来,方案1和2同样优秀,为了完美的避嫌,就该干净利落的剁掉方案2,推出一个全新的设计,那我们最后为什么选择了这样一个不太讨喜的做法呢,”王巍笑了笑,说:“因为方案2的设计师非常坚持,而我们也都觉得,删掉这样一个用心的设计非常可惜。”
他先下手为强的说:“黄总,您介意我直接跳到后半部分吗?”
黄总似乎被他吊起了一点兴趣,靠在椅背上点了点头,他左手一溜的评委席里有好几个脸色都不太好看,但是王巍下的全是软钉子,把错和无理取闹都揽在身上,再把事实摆在眼前。
钱心一撑着下巴等后续,觉得王巍适合去卖安利。
因为陈西安说立意是用地红线,王巍专门在ppt里加了张总平图,在转成pdf之前,杂乱无章的线条被他灰化,用地红线用粗虚线加深,高度近视都看得见它是个三角形。
他等了几秒接着翻了一页,前后呼应的感觉就有了,鸡窝的夜景立在众人眼前,王巍用激光笔在两个锐角上画圈:“我们的设计师说方案2的灵感甚至锥形取角,都是根据咱们地块的控制线而来,可以说这个展示区是为金融城量身定做的。”
“在场都是行家,相信都心知肚明,方案2我们改一改,其他的项目上依然能用,但生搬硬套的建筑会失去灵气,这也是我们的设计师宁愿顶住各种压力,也不愿意退出竞标的原因。”
这种隐晦的呼应若非被提及,根本没人会发现,航拍看不见展示区,近看红线又无法尽收眼底,但建筑本来就是千篇一律的集合,任何新意都可能成为亮点。
黄总摸着下巴不知道在想什么,邓明光像个服务员一样提着热水壶进来加茶,绕到钱心一跟前对他挤眉弄眼,一副苦哈哈的样子。
他确实挺苦的,这黄总是今天早上空降的,来路不明得厉害,下头的人比他还茫然,上头的人缄口不言,他摸不清新领导的喜好,夹着尾巴小心到现在。
邓明光倒完一圈很快出去了,除了打过交道的钱心一和梁琴,根本没人注意到他,评委3在纸上记了两笔,说:“这设定有点意思,不过上次怎么没提呢?”
王巍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这应该是我的问题,我不是锥形展区的原设计,很多深层次的设计元素都没体会到,而那些最原始的灵感,设计师自己能意会,但想不起来要向别人展示。”
评委3嗯了一声,表示可以理解,他看向负责人,说:“黄总,我个人吧蛮喜欢这个三棱锥,简洁大方有力量,你觉得呢?”
黄总侧着脸同他笑道:“不错,这设计师也点硬气。”
王巍松了口气,说:“黄总,要是没有别的问题,那我继续?”
黄总端起茶盏,边喝边点了个头,王巍把ppt翻回去,将两个系列的整套方案大致过了一遍,因为刺已经挑过了,这次一帆风顺的讲到了底。
徐科负责人的表情严肃,绷紧的咬肌泄露了他的敌意。
陈毅为揉着太阳穴,一副头疼欲裂的模样,梁琴瞪着两只眼睛,有种意外的惊喜,她刚刚听见台上的男人说,那个像斜草坡的三棱锥的设计师是陈西安。
GMP对她来说是个无门可入的公司,陈西安到GAD的时候她就有预感他不会久留,他是那种不动声色却学而不止的人,跟他们这种抽一鞭子才肯走一步的上班族不同。
这一刻她清晰的意识到了差距,陈西安在GMP已经开始崭露头角,未来他会越走越远,她替他高兴,却已经麻木到嫉妒都不屑一顾,她对行业的期待,刚入行没两年就冷却了。
迈尔斯眉头紧皱的瞥了维克一眼,二次竞标的情况比她预料的要复杂得多,徐科的火炬、K组新出的戒指以及貌似要起死回生的鸡窝,对于小蝴蝶的冲击力都不言而喻,她难免有些按耐不住,早知道自己今天手气这么烂,她就让钱心一去抽签了。
轮到华东院,他们居然也对图纸做了改进,不过他们动的不是展示区,而是作为商业区的裙房,他们将原来单一的裙房顶部,优化为一个像平放的竖琴一样的板块,超长而富于变化的横杆拉出了一种跨江大桥的感觉。
裙房最重要的入口大厅内部他们也下足了功夫,5层挑空,顶部用钢梁交汇织就出多角星的图腾,仰视的感觉恢弘气派。
这才像是他们这种水平的设计院该有的竞争气氛,而陈西安这倒霉的再次错过了,这种经历并不常见,钱心一觉得有点可惜。
迈尔斯神色凝重,拍了拍钱心一的肩膀,却安慰他别紧张,钱心一并不紧张,反而是这种紧绷的压力,激起了他性格里不服输的一面。
他在注目礼中走向了讲台,鞠了一躬作自我介绍,边捡起美工刀剌开了标封。
在他发放完标书之前,评委3已经压住图册边角松开了手指,陌生的振翅造型从页面滚动的间隙里半遮半掩的钻入他的眼帘,他双眼一眯,猛然用拇指摁住了页边角。
他时机把握的不太好,看见的是一张裙房的缩影,不过塔楼的阴影投射在它空地的铺面上,原先顶部层层叠叠的棱角不见了,方直的楼身通到顶,看着比之前头重脚轻的感觉要好些。
隔着一张投影图,评委3好奇的将图册盖上,然后揭开了映着GMP公司logo的封面,他几乎是一眼就看见了组合图里那个拳头大小的展示区。
它张着一对洁白的翅膀,浑然有种起飞前的动感。
在他怔忪的片刻,台上的钱心一打开了他的讲义,整个金融城的缩影就出现在了有两张A1图幅那么大的幕布上。
这是一张黄昏交替时刻的效果图,视角在小蝴蝶近处的背后,透过它再穿过裙房,灯光全开的塔楼之后,是布满火烧云的天空。
评委3和维克瞬间就反应过来,之前在投标的时候他们觉得违和的原因了,这才是为那个轻盈的塔楼量身定做的展示区,它们相互辉映,使得二者都被注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灵气。
这是今晚的第三个意外,看远洋代表“惊为天人”的表情,应该也是最后一个了。
大家的展示区都各具特色,远洋的烛火灵动,GAD的水滴小巧,K组的戒指有情调、鸡窝锋芒毕露,而小蝴蝶漂亮得像个工艺品。
维克僭越的替主办方提出了疑问,他的视线在钱心一和迈尔斯之间来回扫视,惊讶的说:“这个……也是F组的新方案吗?”
迈尔斯觉得胸中的恶气呼之欲出,竭尽挑衅之能的对着他笑了一下。
钱心一打开激光笔:“是的。”
从鸡窝那个问题看得出来,这位黄总做过功课,此刻他露出探索的神情,身体往前凑了凑:“很抢眼的小玩意儿,风格却完全变了,我想知道这个设计师是怎么想的?”
这个问题仍然是看似不经意,实则有些刁钻,演讲忌讳迟疑和停顿,钱心一并没多少时间来思考,直截了当的承认道:“并不是同一个设计师。”
黄总哦了一声,又甩出一个问题:“换人了,为什么呢?”
内行的人都明白,面对一个烂尾楼,最难的改造,最容易的推了重建,K组就是重建了一个,而F组是换汤没换药,如果这二者都出自同一个设计师,那么他的可塑性就十分可怕了,将一个完全方正的东西,改成了圆润柔美的造型。
这个问题答不妥当,那么设计背后的团队矛盾可能就会成为隐患,钱心一不能瞎编乱造,但他又必须瞒住一些东西,电光火石间他稳住心神,轻轻的说:“因为瓶颈。”
第118章
“在座的单位都是业内实力派的设计院,作品的侵略感都非常强烈,不知道各位是什么感觉,就我个人而言,看过之后脑子里全是它各个角度的轮廓,而且非常难以摆脱。”
他的表情和眼神都很自然,可能是因为这是借着李工,在说他自己。
“展示区确实我们的短板,所以上次回标里扣了分,各位都应该知道,我们和维克先生的团队来自同一家公司,对外对内都是竞争互砺的关系,所以他们上次展示出来的方案2,对我们的冲击力远比各位要大,原设计暂时没有灵感,所以我们换了人,并且选择从新开始。”
黄总翻着图册上的近景图,笑道:“你们换的这个设计,突破的就很不错嘛。”
钱心一道了谢的时候有些腼腆,台下的迈尔斯把提起的心放回肚子里,忍不住又叹了口气,这傻子一点都不会推销自己。
他的名字好记,评委3叫着他提了好几个问题,关于小蝴蝶的杆件和曲面玻璃的可实施程度,这种场合其实并不适合谈论技术问题,因为比较占用时间,而且商务人员根本听不懂。
钱心一面上露出迟疑,黄总却兴致勃勃的让他简单的说说看,钱心一猜测他应该搞建设出身的高管,对技术十分痴迷,就像翟岩那种。
他于是尽量简洁的概括了最小的弧度和曲率,又提了一下目前市场上的生产水平,其他人或许不懂,但是施工巨头远洋却一清二楚,只要有钱,这个展示区基本能照原图放出实体来,它美得很现实。
因此轮到他们一上讲台,ppt还没开,他就先夸了钱心一的团队,说他们牛逼,他们时常唾骂狗比设计师并不是因为没法偷工减料,实在是有时造型复杂到只有蛮干才能实现。
钱心一不会邀功,迈尔斯起身来寒暄,心里却浮起一种奇怪感觉,被对手嫉妒是实力的证明,但是被施工队佩服,却是破天荒头一回。
设计和施工之间的关系,中间隔着甲方的利益,通常都不会太和气。
钱心一规矩的坐在旁边,迈尔斯看向他,一瞬间觉得他非常争气。
远洋的图纸原封不动,演讲也没什么亮点,不上心到简直猜不透他们大老远的跑这一趟是不是因为钱和时间多到烧手。
老规矩当场出商务标,接近九点左右评委对完计分栏,将加权分递给黄总过目,他看了几眼就让邓明光进来复印了6份,逐个派发了下去。
这次商务标桂冠被K组摘下,因为两个方案他们加了一分,徐科紧紧的咬在后头,然后是并列的F组和华东院,GAD和远洋倒数,每档排名都只有一分之差。
黄总站起来宣布大家辛苦了,明天10点继续,公开评技术标。他说要请大家吃饭,不过没人当真,各自回了落脚处。
梁琴约他去撸串,迈尔斯又要表扬他今天表现不错,要带他们两个土包子去吃高级海鲜,钱心一不好推辞,于是跟梁琴说明天再约。
吃完饭回酒店就十点了,商务跟他一间房,于是他在大厅的沙发上逗留,拨通了陈西安的电话。
两人进行完日常问话,陈西安表示他跟婆婆的关系还是热脸贴冷屁股系列,钱心一莫名其妙被戳中了笑点,笑了半天,让他不要气馁再接再厉,然后窝在沙发里跟他分享这次高潮迭起的竞标。
他说徐科来得悄无声息、立面高端大气,王巍机智无比,自己也是大将风范帅到天际,陈西安毫无原则,就在对面附和。
“我说过,懂施工是你独一无二的优势,”陈西安戏谑的笑道:“远洋集团以后看见你的项目估计就要扑过来抱大腿了。”
“别扯淡了,”钱心一根本不飘飘然:“别人集团上百亿的资产,鬼来抱我的大腿。”
陈西安说:“那我是鬼。”
“你该吃药了!”钱心一笑着骂他,两条腿叠在一起伸出老长,脚在地上晃来晃去,犹豫了几秒,还是没忍住想跟他保个底,尽管他知道这种问题毫无意义。
“你觉得哪家会中标?”
陈西安拒绝回答:“不猜,等结果,不过徐科确实挺反常的。”
钱心一秒懂,上次内定的是赛劲,标都没开完徐科就得到了风声,这种让人望尘莫及的消息网足以说明他们的关系户十分的非比寻常。
至于有没有强硬到能左右这次竞标的结果,在答案揭晓之前,谁也说不准。
次天十点,技术标的评比准时开始,黄总一改以往评委翻看图纸提问的评比模式,让众设计院按照昨天抽签的顺序挨个上去讲图纸,时间2个小时。
这个要求是如此的蛮不讲理和猝不及防,虽说业主就是爹,但大伙一时都忍不住槽点满满,成百上千张的图纸,2个小时怎么讲?还要讲的清楚明白,否则第一次接触图纸的人跟不上进度。
猛然跳出这么一个环节,游戏的规则霎时颠倒,越靠后反倒越安全,准备的时间相对充足,并且可以不断积累前面的经验。
徐科的负责人不苟言笑,他冷静的向黄总和评委提出了需要准备30分钟的要求,一时会议室里充满了密集的鼠标点击声,因为标书昨天已经交给了甲方,所有单位都只能依靠电子版。
陈毅为似乎认清了现实,决定破罐子破摔,他看起来很轻松。
王巍淡定如常,他的速记能力很强,连陈西安都不是他的对手。
华东院务实的作风一览无余,他们的设计在纸上奋笔疾书,看样子是准备带着演讲稿上台。
钱心一大概是所有演讲人里最轻松的一个,他自己就画了两个区,经手的东西又习惯细查一遍,加上组员挤兑他,他独自完成了小蝴蝶切入之后85%的调整,临走前天还过了一遭,对此可算是得心应手。
因此他还有心情化身钱尔摩斯,时不时的偷偷观察徐科的负责人。
远洋似乎打定主意要当安静的美男子,他们的技术最闲,电脑打开了翻都没翻过。
十点四十的时候徐科上了台,他本来就严肃,所以更没本事把图纸讲成段子,过程枯燥全凭创意撑着,前一个小时关注度还比较集中,后来大家听得昏昏欲睡,内容单一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工作党听课,本来就是个笑话。
评委席前半截的回应还比较热烈,提了不少施工难度和成本的问题,后半段疲倦下来,被传染了似的打呵欠。
徐科的优势向来是作图精细,此刻却成了负担,为了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许多页都是直接翻过,给人一种走马观花的感觉。
排在后面的人赶紧改变了策略,摒弃了一张张翻图纸的做法。
午饭是人手一份内容比较丰富的盒饭,坐在原位上吃,吃过了之后休息一小时,下午接着评标。
吃完饭后桌上趴倒一大片,王巍带着笔记本电脑失踪了,迈尔斯和维克分头去找星巴克,梁琴扔掉一次性饭盒回来找人,就发现她的前任所长也不见了。
钱心一以前来金茂开过许多次会,对这栋大厦比较熟悉,知道门厅最靠里的隔墙后面有个逼格很高的休息区,沙发都是皮具,就摸到那里去给陈西安打电话,给他科普甲方招标的新play。
陈西安这个时间接到电话,还以为他已经折返了:“回来了?”
“早呢,”钱心一坐在沙发上,苦哈哈的说:“多了个环节,讲整套技术标。”
陈西安投标的次数还不如他多,闻言也觉得有些胡闹:“讲技术标?怎么讲?讲多久?”
“用嘴讲,2小时,”钱心一腰疼的歪到靠背上,说:“我还专门看了一下,徐科当时也懵了。”
那就说明徐科事先并不知道有这么一个环节,不知道也不要紧,问题是这个突加的程序对他们来说最为不利,假设徐科是这次内定好的单位,那么这一堆弯路就绕得太费时费力了。
两人隔着电话,不约而同的细思恐极起来,不是他们也不是徐科,那会是哪家?
GAD?华东院?还是远洋?又或者,这回一开场,就是一场公平竞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