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颜凉雨
我以为五月的伤痛永远都不会过去,可事实上,每天都会有新的大事件来冲击你的神经,你的眼球,你的整个世界。而那些痛,只偶尔出现在午夜梦回,于月光下静静流淌,带着淡淡哀伤。
转眼到了盛夏。
这是小疯子最辛苦的时候,因为蚊子仿佛集体爱上了他,不找别人,专挑他来亲,弄得这孩子全身各处起疹子是的都是小红点儿。我开玩笑说他的血香,招蚊子,小疯子不承认,非说是地理位置不好,所以才招此横祸。
为了验证,我们几个很无聊的轮流搬到小疯子那铺去睡,结果都被盯得千疮百孔。唯独花花,啥事儿没有,我把他从头检查到脚,就发现一个红点儿,还是闷头。这可稀了奇了,我问他,你是花露水泡大的?简直是驱蚊神器啊。花花笑而不答。我又说,干脆以后我抱着你睡觉得了,蚊子肯定敬而远之。花花想了半天,给我写了个字:行。我囧,试图从他脸上找到哪怕一丝丝开玩笑的痕迹,但是真没有,于是我只好当个没出息的叶公,大手一挥,拉倒吧,热死。
花花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认真,我觉着不行,得抽空教教他防身之道,否则将来是要吃大亏的。
八月八号那天,吃完晚饭我们就被带到活动室,然后人手发俩小国旗儿,各种可爱向上。电视里正在倒计时,距离北京奥运会开幕,还有十五分钟。我环顾四周,好么,电台记者都来了,估计明天“某监狱组织集体观看奥运会开幕式”的新闻就会见报。
我把两个小旗儿放到一只手里,用空出的手抹了把头发,我估计没人会在新闻攒动的人头里找我,但我还是要保持最好状态,因为这很可能是我这辈子唯一的上镜机会。
八点整,开幕式准时开始。说实话,那些敲鼓啊跳舞啊我都看不太懂,就觉得挺整齐,挺有气势,想必下了大功夫。可最后圣火点燃的时候我忽然激动了,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忽然有了一种炎黄子孙的自豪感,忘却了这里是监狱,忘却了我还在服刑,只知道自己是中国人,是此时此刻全世界都在瞩目的,中国的,一部分。
之后的每天晚上,监狱都会组织我们看比赛,有时候是直播,有时候是录像,每当中国队赢了,活动室里都会一片欢呼,那高兴不是假的,真真切切。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应景,监狱也弄了场篮球赛,不加分,纯娱乐,可十七号那仨还是跃跃欲试。最后均顺利报上了名,且一路过关斩将杀入决赛。
决赛的前一夜,异常闷热。床单像刚被水洗过一样,粘在身上,简直就是地狱。
如果还有两个人在你旁边吭哧吭哧搞的话。
“操他妈的你俩不热啊!”实在恨得牙痒痒,我很无耻地做了破坏人家风月的恶徒。
周铖正被翻来覆去摧残着,没力气理我,好半天,才听金大福骂了句:“去你妈的!”
我翻身改成侧躺,让接触湿漉漉床单的皮肉面积小一点,也就舒服一点:“我说,明天就比赛了你攒着点儿精力好不好?”
等半天,再没等来金大福回应。估计是折腾到了关键时刻,不宜分心。于是淡淡月光的屋里,就看我一人妖娆地横卧于床榻,傻子兮兮地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差不多了。”
“别啊,再来一次呗。”
“你明儿还想上场不?”
“越干越他妈有劲儿!”
“……”
我很鄙视金大福,并在心里狠狠地骂了句,禽兽!然后一只手伸进裤衩,开始安慰可怜兮兮的小冯一路。谁让你单身呢,我安慰它,再忍忍,等出了狱,会有大把大把的美女等着你宠幸,你会性福的,相信哥。
不知道是不是许久没弄的缘故,小冯一路特精神,烫如烙铁,且金枪不倒。我一边撸着一边闭上眼,想入非非。啊,神仙姐姐。啊,彩蝶姑娘。啊,貂蝉。啊,西施。啊,紫霞仙子……
有人戳我胳膊。
不重,依感觉应该是用指尖。
一下,两下,三下……尼玛你买肉试弹性呢啊!
猛地睁开眼,一人头映入眼帘,妈的我吓了一声冷汗,半天才看清楚,是花花。
“有事儿?”我想抓狂,但我不能,因为小冯一路还在手里。
花花轻轻点头。
我无力地叹口气,好说好商量:“能让你哥把手头上的事儿先弄完么?”
花花的视线下移,定睛凝望。
我莫名就立起了汗毛,感觉自己像头待宰的猪,等着屠夫手起刀落。
终于,花花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我,再一次轻轻点头。
我长舒口气,重新撸起来……
一分钟。
两分钟。
三分钟。
五分钟。
……
好吧,花花就是个杀虫剂!
感受着精虫回流,小冯一路慢慢低下了高傲的头,我认命地把爪子从裤衩里拿出来:“有啥事儿你说吧。”
花花缓缓低下头。
我黑线,明知道隔着裤衩他看不着啥,还是别扭:“瞅什么瞅,你自个儿没有啊!”
花花乐了下,我发誓,他肯定乐了下!哪怕再抬头的时候这家伙面如死水一派坦然。
【花露水借我。】
“就这事儿?”费劲巴拉在迷蒙的月光里识别出这白纸黑字,我哭的心都有,“你有手有脚直接过去拿不就行了!”
花花抿紧嘴唇,不语。
好吧,我当他识大体懂礼……等等!
“你不是不招蚊子吗?”
一只胳膊伸到我眼前,手腕割脉常用的那个地方赫然三个小红点儿。
得,横竖都是人家有理,我也想明白了,这是老天暗示呢,今儿不宜思淫欲,咱也就别跟命运较劲了。
“就在桌子抽屉里,自己拿。”
花花得令,果断起身离去,下一秒,就听见抽屉发出格拉格拉的奇怪声响。
我想告诉他那抽屉滑轮锈住了,有时候不太好拉开,得用巧劲儿,结果刚张开嘴,就听见一声巨响,啪——
得,百分百是这孩子用力过猛给人直接扯出来掉地上了。
叹口气,我想得亏是金大福和周铖刚折腾过,所以这会儿就是有噪音俩人也不好意思生气,结果没等想完,某人崩溃的嚎叫便响彻十七号:
“操你妈我忍你们很久了还有完没完啊——”
有时候想想,咳,其实小疯子真挺可怜的。
第二天比赛,大金子真如他所说,英勇堪比奥尼尔,那铁壁铜墙防得对手几近崩溃。小疯子和花花也打得很开,比分一路领先。我们这些围观群众也很兴奋,因为没人管,所以我时不时就吼上两句,花花加油!弄得大金子直冲我翻白眼,小疯子更是冲我嚷嚷,你是他媳妇儿啊光给他当拉拉队,这还俩大活人呢没看见?!于是为了显示哥是无私博爱的,后面每给花花加油两次,就给十七号加油一次,公正公平,童叟无欺。
整个夏天,便在这种亢奋的状态下划过,以至于秋天什么时候来的,毫无知觉。
九月中旬,下了一场雨,持续了好几日,活活把天给下凉了,早晚温差拉大,偶尔清晨起风,会让人忍不住打哆嗦。然后三鹿就在这瑟瑟秋风里,成了毒奶粉的代言人。看新闻的时候我们都挺感慨,说虽然监狱伙食烂,起码都是在咱眼皮子底下种的,绝对绿色无公害。
金大福的儿子最近在闹阑尾炎,据说是老毛病,因为天气凉以及饮食没调整好,犯了。鉴于是慢性的,所以孩子只是在医院挂吊瓶消炎,医生建议做个手术一劳永逸,但孩子妈舍不得,于是三天两头到监狱来和孩子爹商量。
做还是不做,其实不是啥问题,所以我们也没多关心,毕竟是人家家的事情。只是看见人家总有亲人来探视,不免心情复杂。
周铖还好,因为周姐依然雷打不动地按时前来,花花也没什么,因为他从来就没人探监,我年纪一大把,心理承受能力强,不来就不来了,反正我也不想看见某张哀怨的娘们儿脸,唯独小疯子,整个人就蔫儿了似的,演算也不做了,嘴巴也不讲话了,消沉的像个小老头儿。
我掐指算算,他同学快一年没露面儿了。
小疯子很少有能让我心疼的时候,但这一次,多少有点儿。
我试图宽慰他:“人家也够意思了,对不对,坚持了好几年,说不定现在调动工作了,到别的城市了……”
“人就这样,”小疯子打断我,故作不在乎,“信什么不如信钱,信自己,信别的都是傻子。”
我黑线,想踹他,却又下不去腿。
后来我斟酌再三,豁出去了:“没人要你我要你。”
容恺一脸莫名其妙:“啊?”
我说:“你也认我当哥啊,我肯定不抛弃你。”
容恺黑线。
我豪气干云地拍拍他肩膀:“不过你得做老二,老大是花花,哈哈哈……”
小疯子镇定地把我的手拿下来,后退两步:“神经病会传染的,你离我远点儿……”
第39章
国庆的时候周铖姐来探望,留下一张照片,那是他姐姐的全家福,姐姐,姐夫,还有他的小外甥。周铖时不时会拿出来端详,每到这时,他淡漠的眸子里都会透出不一样的光,像淡淡的烛火,不烈,却久久摇曳。
我知道他想出去,这里的每个人都想出去。
“这是你姐家孩子?脸好像包子啊,哈哈哈……”
好吧,也有小疯子这种不知伤春悲秋为何物的天外来客。
不知什么时候起,周铖对小疯子的态度改变了,以前是直接无视,你爱怎么蹦跶怎么蹦跶,我自岿然不动。现在则是心情不好的时候赏两眼,心情一般的时候回两句,心情比较好的时候就直接拿对方当皮球,活泼地拍动起来。
比如现在,他轻轻挑眉,我就知道这是心情不错准备对小疯子出手了,但后者浑然不觉,直到脸颊被人捏了个实实在在。
“你比他还像。”施虐者微微一笑。
小疯子石化三秒,触电似的弹开,捂着脸不知道该摆个什么表情,挣扎半天才憋出来一句:“你有毛病吧——”
我叹口气,默默走到小疯子的背后,伸出右臂,手腕微微弯曲,捏:“啊,是挺软乎的。”
小疯子猛然转过来气呼呼控诉:“冯一路你跟着起什么……”
可怜这娃最后一个字还没出来,就被花花薅过去了,然后下一秒,右脸颊第三次被捏。杯具的是捏完了花花还一脸不满意,好像我和周铖虚假宣传了,实际手感差强人意。
小疯子彻底炸了,奈何硬碰硬他谁都拧不过,于是只能吱哇乱叫,最后发泄得没体力了,还要回到学习桌前写公式。那一大篇一大篇的我看着都心疼……纸。周铖说那其实不是公式,是诅咒,小疯子研发的,有专利。
总之一晚上因为小疯子弄得十七号笑声没断过,我这才发现和我刚进来那时候相比,小疯子真的没半点变化,依旧一张娃娃脸,圆圆的,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许多。
倒是花花,真的再看不出小孩儿模样。
不知道是不是经常打篮球的缘故,这家伙现在居然比我还高出半厘米,身材也不似当年那么单薄,虽然还是有点瘦,但该有的肌肉线条都出来了,活脱脱一吾家有男初长成!
老子他妈的巨欣慰!
十二月初的时候有小到消息说今年减刑的名额有大幅度增加,只要没犯过太出格的错误,都能申请下来。这消息就像一针兴奋剂,把监狱里所有人都打精神了,天天上工的劲头儿就向当年大生产,晚上看新闻联播的专注度堪比文革,恨不得一夜之间都变成五讲四美好青年社会主义新一代接班人。
如果是以前的我,肯定会鄙视他们,可现在,谁他妈说不想要自由,谁他妈就是装逼!
就在我心心念盼着几年的减刑申报快点下来的时候,花花却忽然发起了高烧。
那是十二月九号的早上,我起床的时候忽然觉得一阵寒意窜上后背,那种冷不是外部环境造成的,纯粹生理反应,然后我恍然:“操,今天一二.九啊!”
全屋人都让我这一嗓子给嚎精神了,小疯子一脸没睡饱的愤怒:“用我在你后背刺勿忘国耻四个大字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