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清景是微凉 第34章

作者:颜凉雨 标签: 情有独钟 年下 强强 近代现代

  我哈哈乐,觉得大清早嚎这么一嗓子,通体舒畅。

  难得第一个起床,我便快速洗脸刷牙上厕所,全部弄完了之后就给其他同志腾地方,然后一个人趴窗台上欣赏……夜空。

  冬季的北方,天总是亮的很晚,偶尔昼夜交替时,还会看见微黄的月亮河净白的太阳一齐出现。

  第二个洗漱完毕的是周铖,走过来问我看什么呢,我开玩笑说流星,这样我就能许愿减刑申请成功了。周铖淡淡地笑,我知道他没当真,但他总是很有分寸,从来不会干戳破人美梦这种事。

  然后周铖就离开了,再然后我听见他疑惑地叫:“花雕?”

  我对花花的名字很敏感,所以当下回头去看,只见花花躺在小疯子的上铺,被子蒙得严严实实,连根儿头发都没露出来,活脱脱一个坟包,怎么瞧怎么瘆人。

  “花花?”我也跟着叫,这回声音大了点儿。

  床上的坟包还是一动不动。

  我心里一惊,也不知道是第六感还是别的什么,反正就是感觉不对,直接大踏步走过去掀被子。

  被子一掀开,我愣了,只见花花像虾米一样蜷缩着,眼睛紧闭,脸通红,我伸手一摸,整张脸烫的惊人!

  “发烧了?”周铖问。

  “应该是。”我回答的语气很镇定,但心却莫名一阵阵慌。我知道感冒发烧不是什么大事儿,但我控制不住。第一次,我真正意识到,我把花花当家人了。

  花花在医务室呆了三天,挂了不知道多少个吊瓶,有退烧的,有补营养的,反正据小疯子打听来的,从早到晚那吊针就没从他手背上拔下来。我被允许去探望过一次,花花睡的不太安稳,眉头紧紧皱着,像是梦里还在跟人打仗。

  医务室里很冷,几乎和监舍有一拼,我只站了一会儿,就打了好几个喷嚏,后来好说歹说,让大夫给花花加了床被子。

  回来那天,花花的气色依然不大好,但烧是铁定退了,王八蛋如是说。

  “不用再观察观察?”我问。

  王八蛋斜着眼睛看我:“知不知道你们这属于公费医疗,不能骄奢淫逸!”

  我无语。后来想了想也是,据说现在外头工作都得交五险一金啥的,才有医疗保险,咱们在这里啥都不用交,可不是公费医疗么。

  俞轻舟走后,我给花花倒了点开水,又想给他削平果,花花坚决不用,拿过苹果洗吧洗吧就啃了起来,吃相看着到是挺有力气。

  “还觉得哪不舒服吗?”我问。

  花花摇头。

  我悬着的心放下一半,但还是闹不懂:“好端端怎么就发烧了呢?”

  “冻的呗,”小疯子在一旁插话过来,“都十二月中了还不来暖气,这摆明要对咱们进行人道毁灭啊。”

  经他这么一提醒我才反应过来,对啊,往年十一月下旬就该供暖了,今年是怎么了?

  起身走到暖气片那里摸一摸,银粉斑驳的金属片冰凉刺骨,我皱眉:“这么下去不行啊,晚上睡觉冷,迟早还得生病。”

  小疯子撇撇嘴:“那有什么招儿,锅炉不拉煤来烧,你能自己生出暖气?”

  说着些没用的话,就到了熄灯时间,没辙,大家还是各自回床盖上了单薄的被。不知是今天特别冷,还是意识到没暖气了,总之我躲在被子下面一阵阵发抖,直觉得那凉气从棉被的四下各处往里钻,扰得人不得安宁。

  我努力给自己催眠,睡吧,睡吧,睡着了就不冷了。

  可是不行,这他妈非人的环境根本睡不着!

  “喂,你们不冷?”黑暗里,我听见了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

  “你、你说呢?”小疯子嘴皮子也不利索了。

  “没听晚上天气预报么,今天夜里降温。”周铖淡淡的声音不知是不是因为寒冷,透着些紧绷。

  “操!”金大福骂,“还让不让人活了!”

  花花躺在床上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我知道他是不能说话,可听不见他的动静就是不安心。于是我特意问了句:“花花?睡着了吗?”

  那头捶了下床板,发出不大不小砰的一声。

  “呸呸呸,我说多少回了让你拍墙!木头屑都落我嘴里啦!”小疯子烦躁地翻了好几个身,然后又哀哀地叫,“冯一路我快冻死了……”

  我哭笑不得,叫我有什么用,我又不是开锅炉的。

  正无奈着,忽然一阵咯吱的声音从黑暗中响起,是有人从上铺下来了!我刚要纳闷儿,就听金大福疑惑出声:“周铖?”

  “让开点儿。”周铖的声音很低,衬得十七号更加安静。

  金大福没有再说话,而是一阵窸窸窣窣声之后,发出“嘿嘿嘿嘿”的淫荡笑声。

  我窜起一身鸡皮疙瘩,寻思着周铖这是抽什么风?大半夜准备人体摩擦生热?

  “冯一路。”周铖忽然叫我。

  “哎哎。”我他妈差点儿说小的在呢,靠!

  “你让花雕也来跟你挤一起,两个人睡怎么也暖和点。”

  我恍然大悟,不得不惭愧地反省自己的无耻和狭隘。

  “你们都有伴儿了那我呢!”小疯子叫起来,声音里有点儿不满,更多的确是紧张,就像被父母丢在火车站的小孩儿。

  我愣住,也犯了难,咱屋要是六个人倒还好说,可现在是五个……

  “花雕和我的被子都给你,你一个人盖三床,够吗?”

  “切,勉勉强强吧。”

  我不自觉扬起嘴角,得,周铖生来就是克容恺的,上帝创造的时候肯定这么设置过!

  “花花,”不知道为什么,即便周铖的提议非常有建设性,可我总觉得花花还在等我的首肯,仿佛只有我点头了,他才能行动,于是我言简意赅表达了立场,“过来。”

  没过半分钟,一个人悄然溜进我的被窝。

  我向里挪了挪,留出足够的空间给这娃,等他躺好,我很自然地把人搂住。

  被窝里很凉,但两具大老爷们儿的身体都很热,光是简单地抱着,就特温暖。

  “我要被压成肉饼啦——”小疯子不着调地吼上一句,翻个身,安静了。

  我莞尔,用力伸胳膊想把花花搂得更紧……

  “呃,你能再侧过来点儿么?”我小声对他说,气息低的只有我俩能听见,“我胳膊拢不住。”这娃看着瘦,身板倒真是厚实了。

  花花安静了两秒,忽然把我胳膊从他的身上拿下来,然后伸手抱住了我。

  花花搂得很到位……好吧我承认他胳膊比我长。

  第一次跟人同床共枕,这感觉有点儿奇妙,尤其是身体渐渐暖和起来之后,我竟然不大困了,于是小声地叨咕他:“全屋都没发烧就你发烧,点儿背。”

  我其实就是唠叨唠叨,没指望他搭理我,可被子底下忽然有只手弄开了我因为冷攥紧的拳头,然后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在我的手心上写了两个字:没事。

  没事。

  烧到三十九度,没事。

  挂了三天吊瓶,没事。

  狱医说烧再退不下去就有危险了,没事。

  去你妈的!

  “你没事,我有事。”我觉得嗓子有点儿发酸,“以前没人管你,你是死是活随便,现在你是我弟,你就不能死在我前面儿,而且还要健健康康特得瑟地长命百岁,听见没?”

  ……

  花花听见了,所以这倒霉孩子咬了我脸一口。

  尼玛什么习性啊这是!

  第40章

  入冬以来,我从没这么舒坦地睡过一觉。不需要蜷缩,不需要绷着身体,甚至不用担心翻身会带进来哪怕一丝就足以致命的冷风,我可以自由的舒展身体,想摆什么POSE摆什么POSE,哪怕外面天寒地冻,高墙电网,可被子里是我的天下。

  清晨,我做了个梦。为什么我会在梦里就已经知道是清晨了呢,这事儿可说不清。总之我梦见自己出狱了,然后捡张彩票中了五百万大奖,我用三百万买了别墅,一百万装修,一百万开了个皮鞋加工厂,然后大金子当保安,小疯子当会计,周铖搞市场,花花弄生产。没过多久,我们的加工厂就名扬海外,许多国际顶级品牌纷纷过来洽谈代工,贴牌,电视台也闻讯赶来,要采访我们背后的故事,更有甚者,中央听闻我们的事迹居然让新华社用一整版的版面只写几个大字——向冯一路同志学习。就在我立于天安门广场即将被授予“人民英雄”锦旗的光荣时刻,一声大吼石破天惊——

  “操的集合号吹几遍了你们是耳朵聋还是手脚不能动弹了,想关禁闭?!”

  扰人清梦是罪,扰人美梦是……死罪。

  我心不甘情不愿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一条大腿跨在花花的身上,骑得很是舒服。花花也醒了,与我对视半秒,腼腆一笑。

  不要问我为什么会读出腼腆,因为我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

  屋子里多了个人,和瑟瑟冷风,俞轻舟站在水泥地中间,恨得牙根儿痒痒:“怎么着,等我挨个掀被子说‘乖宝儿起床’呢?我是你妈啊——”

  要说句公道话,王八蛋吼起来真没什么音色可言,为避免耳朵遭荼毒,我愣是忍住连天的哈欠挣扎着坐起来。

  那厢周铖和大金子比我快一步,已经快穿好衣服了。

  王八蛋像是不太喜欢看他俩,半转着身子瞟我,结果花花跟我前后脚坐起来,他那表情就开花儿了……

  “冯一路你怎么个情况?金大福和周铖的事儿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忍了,你怎么和哑巴也搞一起去了!”

  我黑线,这人什么思想!

  “你试试这天没暖气睡觉!别说花花,就是如花你也得抱!”

  俞轻舟愣住,半天才反应过来我的意思:“没暖气?”

  我白他一眼:“你自己去摸。”

  那之后没两天,暖气就来了,我不知道是不是王八蛋跟上面反应了,如果是,我只能说他还真没什么力度。因为暖气来是来了,可那热乎气要用力去摸才能感觉到,以至于都不能确定是真有还是让我们硬给捂出来的。

  睡觉还是冷,所以二二一的阵型并没有打乱。

  花花的拘束只在最开始,慢慢的这臭小子就放开手脚了,哪还有半点老实气儿,夜里我经常被他压得呼吸困难,生生给憋醒的。也不知道这娃什么习惯,跟老母鸡孵蛋似的,就喜欢把人压身子底下,没辙,我只能调整自身机能努力适应,倒还真让我摸索出一条身下呼吸法。

  小疯子说我天赋异禀,周铖说我挺能包容人,大金子对此未发表看法,花花则是继续沉默。偶尔被我抱怨唠叨两句,就乖乖听着,我要抱怨得情绪激动了,这家伙便会用脑袋来蹭我脖子,也不知道哪学的招数,偏偏在我这儿屡试不爽,一蹭,我就熄火,要不是老子自制力够强,贱爪早举起来摸那家伙头了。

  冬季最冷的日子,就这么在相互取暖中熬了过去。好几次半夜惊醒,我都不知自己身在何方,仿佛自己落进了漆黑的山洞,荒芜的旷野,密封的箱子,甚至偶尔,会以为自己还在采石场坍塌的碎石堆里。直到感觉出身上的重量,耳边的呼吸,温暖的热度,一颗心才会踏实下来,整个人也才真正安稳。

  我从没想过会在监狱里捞着一个弟弟,一群生死与共的朋友。

  就像我从没想过离开这里再变成一个人,该怎么活。

  容恺的小道消息从来都堪比官方新闻,且比官方还早上一大段时间,以至于减刑申请真的开始时,我们连材料的草稿都打完了。

  申请结果公布那天是正月十五,我们正围在活动室分元宵。元宵是食堂做好运过来的,因为我们在这里开元宵联欢会。事先,没人知道公布减刑会是联欢会中场休息的一个节目,以至于我刚放进嘴里俩元宵,就毫无准备地听见了自己的刑期缩成五年,好么,元宵当场从嘴里滑进食道,完全原生态无变形,卡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憋得我快成了张飞。偏偏大家都聚精会神听着自己名字,任凭我胡抓乱挠就没一个人看见这边,我当时真是哭的心都有,什么叫乐极生悲,为了一年搭上条命也算杯具界奇葩了。好在,我那乱蹬的脚刮到了花花,其实那一下不重,要是我,怕是都感觉不到,可花花却回头了,一点不留恋地收回放在俞轻舟身上的目光,改成看我,然后下一秒,猛然变了脸色朝我后背就是一顿捶!

  后来俩汤圆,一个咽下去,一个吐出来,天人永隔。

  小疯子说这事儿很诡异,不符合科学原理,要研究;大金子说我没出息,不就是减刑么,至于像范进中举似的;周铖可能本也想对我说什么,但在大金子发表完感想后,他便转而惊奇地看向对方了,你还知道范进中举?唯独花花,黑着个脸怒气冲冲地瞪我,仿佛我是这场无妄之灾的罪魁祸首。

  然后王八蛋在那边宣布,花雕,减刑十一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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