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景闲
看到“谢”字,余年呼吸一窒,两秒后,他几乎是抖着手点开了通讯录,找到谢游的名字,拨号。
在通话中。
通话中——是不是说明,是安全的?
深深地喘了一口气,余年正想再拨过去,就在这时,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余年看着屏幕上显示的陌生号码,点了接听。
对面没有人说话,只能听见呼呼的风声,像是撕扯着耳膜一样。
“是……谢游吗?”
好几个呼吸后,才有略显清冷的声音回应道,“是我。”
余年绷紧的肌肉放松下来,直接仰躺在了沙地上,轻笑出声。
“我现在在戈壁,今夜的星空很美。”
谢游站在坠车的江边,看着寒潭深渊一样翻卷而过的江水,忽然觉得彻骨的冷意被驱散,再次回暖。
第36章 第三十六块小甜糕
余年仰躺在干燥的沙地上, 也不在意衣服是否会被弄脏,他看着天上的群星, 出口的声音显得很温柔, “谢游, 你最近还好吗?”
问完,他自己又忍不住低低笑起来——这个问题, 在曲逍然办公室外面遇见时,他也问过。当时谢游回答的是, 很好。
谢游的声音里像是挟裹着夜晚的风,很冷,却又和缓,“不太好。”
余年微怔——他以为谢游依然会回答“很好”。
余年斟酌着说道, “我刚刚看见新闻了, 一辆车坠进了江里,车主姓谢。”
“是我的车。”谢游回答,“我原本会乘坐这辆车回家。”
余年握着手机的五指收紧——他没想到, 谢游会将冰山的一角,亲自揭开给他看。
“之前宋克也是这样出的事。”
“是。”谢游隔了好几个呼吸,才轻声问, “你有空跟我说说话吗?”
莫名地,余年眼睛忽然就是一酸。
他想起歪歪倒倒的蛋糕, 烤焦了的蛋挞,认不出形状的小饼干,被换过的保温桶, 特意做了个两百块价签的袖扣——谢游其实,和表现出来的完全不一样。
不像表面看起来的那么冷漠,那么气势凌人,那么不近人情。他认识的他,完全相反。
所以,到底是有多艰难,才会逼得一个人,把真实的自己藏起来,藏得那么深。
他没察觉,自己的语气几乎是在轻哄,“嗯,当然有。”
从听筒里传来的风声嘶哑,许久,才响起谢游的声音。
“我哥比我大五岁,他是春天出生的,出生的那天,春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一整夜,所以妈妈给他取了个名字,叫谢沥。”
谢游像是终于可以讲出在心里埋了很久很久的故事一样,很享受且珍惜这个机会,语速不疾不徐,“他特别厉害,很聪明,好几个家庭老师都说,从来没教过这么聪明的学生。我不会的题他都会,我拼不好的模型,他会耐心教我。还教我拿笔,教我画画,教我系鞋带,带我游泳。而且他非常有商业头脑,父亲很高兴,一直都将哥哥带在身边教导。”
“后来呢?”
“后来他出了车祸,那辆车沉进了江里。当时……他肯定很难受、很绝望吧?都没有人去救他。”谢游的声音低下去,像是自言自语,“那段时间,我每天晚上都会梦见他,梦见他告诉我说,江水真的好冷啊。”
余年几乎可以将往事一片一片地拼凑出一个大致的模样。
原本倾力培养的继承人意外去世,只留下一个在勒托音乐学院主修钢琴的幺子,从未沾手过商业。这样的情况下,必定虎狼环伺。
步履必定异常艰难,甚至满是泥泞——谢游还是一步一步走到了现在。
郁青被余年叫醒时,随手扯了扯睡乱了的长发,忍不住又吐槽,“戏还没拍完,我这头发就又干又涩的还分叉,回去还不知道多久才能救回来!”
她瞥见余年一副心不在焉不知道在出什么神的模样,又促狭地用肩膀撞了撞余年的手臂,“哟,我们年年大半夜的不好好睡觉,拉着我开了这么远的车,信号好了,能跟某某人说话了,终于开心了啊!”
余年无奈,“姐,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啊?”
郁青随手扎了个马尾,故意叹气,“哎,我们年年已经二十一岁了,都长大了,也到了谈恋爱的年纪了!再过不了多久,姐姐?姐姐是什么?能吃吗?”
余年听她越说越远,连忙解释道,“没有什么某某人,是我一个朋友,他最近处境不好,我有些担心。”
他又想起走之前,在曲逍然办公室外面遇见谢游时,对方像是有很多话想说,却又无法说出口,似乎还有一点……小委屈?
见余年又出了神,郁青重重地哼了一声,“又发呆了!还说没有某某人?”
余年发现越描越黑,干脆不解释了,换了个话题,“姐,你之前不是提了一句,说《醉马游春图》有消息了吗?”
郁青一拍方向盘,“啊,你不问我还差点忘了!我家老头子的朋友打听到的,这幅画当年从国内流出去,被一个岛国的商人买走,后来被送进了一家私人博物馆。
最近有消息说,这家私人博物馆经营不善,藏的东西应该都会上拍。就是不知道到底多久上,以及多少人有意。我打招呼说让帮忙关注着了,有消息跟你说。”
她又瞪了余年一眼,“你不要我帮忙,也行,但要是饭都吃不起了,好歹也让我有机会救济你一下!”
余年赶紧回答,“嗯,现在吃饭还是吃得起的。”
“行,时间挺晚了,你要是没事儿了,我们就回去?”等余年点头,郁青一踩油门,轮胎卷起砂砾,往回路开去。
第二天一大早,余年早起,整个剧组都没多少动静。道具凌乱地搁在地上,到处都乱糟糟的。
施柔打了个哈欠,将手里的保温杯递给余年,“昨天拍戏拍到了凌晨四点才收工,后面徐导都撑不住了,收工的时候场务小哥哥一边搬东西一边打瞌睡,差点磕破头,徐导瞌睡都吓醒了。”
聊完,余年自己捏着保温杯,准备跟施柔一起去吃早饭,不过还没走到餐室,手机铃声就响了。
“孟哥早上好啊!”
“不好不好!”孟远声音带着点急躁,“你昨晚是不是跟郁青一起,半夜开车出去了?一个多小时才回来?”
余年脸上的笑意淡下来,几乎是立刻就反应过来,“是被偷拍有了照片,还是已经曝出去了?”
“都有!”
余年很冷静,回忆道,“我在来剧组之前,去郁青家里帮她收拾过一次东西,一起带来了剧组。参加《天籁》的时候,有一天晚上时间太晚,住的是她家里的客房,第二天一大早她就赶早班飞机飞剧组了。如果是蓄意,那可能也会有这两次的偷拍。”
他朝施柔打了个手势,自己找了角落站好,“所以,对方的目标是爆出个大新闻,还是我,或者郁青?”
孟远确定事情属实,语气也镇定下来,“是你,网上的言论已经完全被引导,而且你们咖位相差太大,根本就没几个人往谈恋爱的方向去想。”
“不可能谈恋爱的。”
“我也觉得你们不可能谈恋爱,就连对视也看不见爱的火花!”
余年想了想,还是解释道,“她是我姐,不可能谈恋爱的。”
孟远那边静了好一会儿才有声音传过来,“艹!亲姐?有血缘那种?”
“嗯,亲姐姐,有血缘,不过稍微有一点远。”余年手插在牛仔裤口袋里,说得清楚,“郁青的爷爷,是我外婆的哥哥,我外婆是郁青的姑婆,她是我表姐,小时候经常一起玩儿。”
孟远是个人精,马上反应过来,“你不把这层关系说出来,是不想靠郁青,也不希望我们去借郁青的光,对吗?”
“嗯,”余年低头笑道,“虽然这个想法有些天真,但我相信自己只靠自己也能红,何必再给自己添上‘郁青弟弟’这个标签?”
“这么想挺好的,要是真给贴上这个标签了,以后走再远,别的人也不会承认这是你自己走的路。”
“谢谢孟哥理解。”
孟远呼了口气,“我之前还在想要怎么澄清这件事,毕竟男女关系这种事情最麻烦,一张照片就能被脑补出一本小说出来,说不定还会有人说你是捆绑炒作。”他又问,“那这样,你先跟郁青通个气,看看她的态度,完了我们再商量。”
挂断电话,余年自己先去看了看情况。根本就不用特意去找,他最近更新的微博下面,已经有不少他的粉丝和郁青的粉丝在问,他和郁青到底是什么关系。
更有人找出他在天籁节目上,连唱两首郁青的作品,帮唱嘉宾环节,也是郁青上的场,而且郁青还在杂志采访上提到了他的名字。
“——突然好难过!所以余年上节目唱郁青的歌,是在示好表衷心?后来靠着郁青帮唱又火了一把!不,应该问,余年能直接上《天籁》这个节目,郁青真的没出力?”
“——胡说八道的都滚蛋!要是年年真的和郁青有关系,上面有人罩着,第一早就内定了,还需要踩着伤脚唱跳全场?”
“——突然心疼我家尤优!这样还说不是黑幕?片方过来说清楚!不就是郁青担女主,就只能让她的相好来唱推广曲吗?尤优认真准备了这么久,竟然被一个恶心的关系户挤走了!为他不值!”
“——鱿鱼丝女孩儿心疼!这个什么余年哪里比尤优强?抢了我们尤优的资源,还买水军控评黑!下作!”
施柔表情有些难看,劝余年,“年年,你别伤心,网上那些黑什么的,说话都难听。”
余年感谢,“我没伤心,我只是在想,这一次,最受益的是谁?把这件事爆出来对他有什么好处?”
施柔思考的方向被转移,“之前郁青姐拿到这个角色的时候,好几个大花的粉撕成了一团,如果被曝出不清不楚的男女关系,郁青姐的人气肯定受影响,所以会不会是为了争下一个资源什么的?”
“嗯,有这个可能性,”余年分析,“尤优那边的粉丝口风非常一致,都断定,我被选上唱推广曲,是因为走了郁青的捷径,这就是实打实的黑幕了,尤优是被我这个关系户挤走的。”
施柔接话,“能虐粉,让粉丝全都来怼你,能洗干净‘尤优不如余年’这个点,还能炒热度?”
“应该差不多是这样,其它的我暂时还没想到。”
“你脑子转挺快,”正说着,郁青裹着件亮色的宽松大外套走过来,脸色不好,没上妆,黑眼圈也十分显眼。
因为睡眠不足,她语气很暴躁,“真他么是胆肥了,搞事情搞到我头上了?说我特么给你走后门,那也要有给老娘发挥的机会啊!”
早上风大,余年移了两步,帮她挡了挡,“怎么起这么早?”
郁青耸肩,“被经纪人一个电话吵醒的,逼问我和你什么关系,艹,我亲弟弟!”
施柔被郁青这凶巴巴的模样镇得一愣一愣的,又忍不住悄悄观察,想找找余年和郁青两个人五官有没有相似。
余年:“姐,我经纪人让我问问你的意思。”
郁青挑起修整精致的眉,“我的意思?当然是怼回去!狠狠地怼回去!男女关系这种事只会越描越黑,后面说不定都会说是我把你睡了你才能上节目、才能唱推广曲!你正处于上升期,这种绯闻对你名声很不好。
再有,别说我没给你通关系,就是真大大方方塞给你资源了又怎么样?我还捅破天了?”
她忽然一笑,又连着摆手,“不行不行,先别急着怼,等等,不搞一波热度起来,怎么对得起背后的人特意搞事?我们不白费他的心血!”
开完例会,谢游拿出手机,习惯性地搜了搜余年的新闻,结果满屏幕都是余年半夜跟郁青私会、一个多小时才返回的消息,连浏览器推送的新闻,都死死扒着郁青和余年蹭热度。
谢游憋着脾气看完——胡说!昨天晚上,我明明跟余年打电话聊了很久很久!
他想把手机扔远一点,眼不见为净,但看见新闻页面上显示的余年的照片,乱七八糟毫不讲究的角度,拍出来都一样好看。
谢游轻轻地把手机放下,小心翼翼地,力气都没敢多用。
这时,屏幕上显示有一条信息未读。
谢游点开来,上面只有一句话,“郁青是我亲姐姐。”
为什么要……特意跟我解释?
谢游把放到桌面上的手机重新拿回到手里,把这条消息反复看了好几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