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河汉
一个两杠四星,一个两杠三星,三个两杠两星,五个首长好整以暇地坐在那里,他们时不时地喝一口茶,耳语两句,再笑一笑,看上去和蔼又可亲。可是站在下面的人就不那么轻松了,基本上,冒个二斤汗都算少的。
梁上君保持跨立的姿势,瞪着长条桌上的那个漂亮的花篮,目光如炬,脑子里却是一团浆糊,这阵势,怎么的,政审?
好半天,中间的曹师长咳嗽一声说话了:“梁上君。”
“到!”
曹师长摆摆手:“不要紧张啊,你很好。这次爱沙尼亚之行我们对你非常满意,虽然还有需要改进的地方,但是你放心吧,提干是肯定的。不过,我们想跟你谈个事。”
梁上君听了这话更乱了,这几个转折句堪称是中国语言艺术的巅峰:先把他夸一夸,再指出他的不足,然后承诺给他提干,最后来一个大转折,转得人心里七上八下。通常首长的话只需要听最后一个转折句,所以说只有他想谈的那个事才是重点中的重点。
曹师长示意旁边那个两杠三星说话。
那人拿起一份档案:“梁上君,26岁,DN大学电子通信专业在读生,大二应征入陆军编制,西北总军区军事比武连续三年个人总分第一,四项团体第一,新疆军区铁一团铁一连第一排排长,曾立三等功三个,二等功一个,0X年升为士官,0Y年升少尉,0Z年升中尉,爱尔纳突击比赛优胜……你这份档案真是漂亮得很啊哈哈。”
不知道为什么,梁上君觉得他最后那个“啊哈哈”带着浓重的不怀好意,哈得他汗毛直竖。他慎重地回答:“报告首长,严格说来我的档案并不完美,我还有一次记过处分。”
两杠三星愣了愣,他没想到会有人这么实诚,自己的处分还要抖落出来。他扫了眼档案,确实有一个处分,不过在那些荣誉当中太渺小了。处分原因是打架斗殴,不慎用铁锹砸断了一棵树……
“这个么……”两杠三星乐呵呵,“无所谓。”
梁上君有点囧。他当年也觉得这事无所谓,想不通班长为什么非要给他记这个过,后来才慢慢明白,打架斗殴可以不怎么计较,但是在新疆军区那里,种活一棵树比养活一个兵要难得多。
两杠三星接着说:“这次爱尔纳突击比赛,你带的小队取得第一名的好成绩,为国家争了光。我们经过商议,决定提拔你为上尉,记二等功。”
梁上君抬头挺胸立正敬礼:“多谢首长赏识。”
曹师长和蔼地插话:“考虑到你的个人素质十分优秀,现在我们要把你调动到另一处特种部队。当然,去不去是你的自由,我们不强迫。”
之后,一个两杠两星给他作了解释:如果他同意调动,将会被送到黄海附近的一个小岛。那座岛上有一个团,隶属于海军陆战队,是陆战队的特种兵训练基地,他将去担任那里的连长。
梁上君愣了愣,好端端的怎么把他整到海陆去了?还一下子就是个连长,真是对他给予了厚望。但是那个什么岛什么团的编制,他从来没有听说过,去那么偏远的地方,他总感觉怪怪的,就像是……被流放。
于是他说:“报告首长,我想了解那个团的战斗力还有更多的细节。”
曹师长说:“关于那个团,你去了之后自然会了解更多,我们也没有权利给你透露太多信息,只能告诉你它的名字叫伽蓝。”
这下梁上君彻底懵了。
伽蓝。
很不幸的,他在陆军铁一连的时候听连长和指导员扯淡,提到过“伽蓝”这个词。他问连长伽蓝是个什么东西,连长喟叹一声:“我也不太清楚,听说是个新建的炼狱,我在海陆的哥们把那地方叫‘和尚庙’。”(伽蓝:梵语僧伽蓝摩。)
那种地方牵涉特种兵机密,默默无闻,又偏僻又艰苦,正常人都不会想去,更不用说梁上君这样的条件,待在陆军他不愁没有前途,年轻的上尉,爱尔纳勇士,他几乎是这里所有单兵的榜样。
可是梁上君立即答应了,他对曹师长说:“我愿意去伽蓝。”
曹师长本想给他两分钟时间考虑,毕竟这对他而言不算是最好的出路,他没想到梁上君这么快就做出了决定。
“梁上君,我想知道你愿意过去的原因。”曹师长正色道。
梁上君张嘴就说为人民服务为祖国服务,结果曹师长告诉他,他要听的是真正的原因,而不是所谓的动力。
“因为我对我的班长做出过承诺,”梁上君认真回答,“我会接受每一次挑战,服从每一个正确的命令。”
“你的班长?”曹师长拿过他的资料仔细看了看,看到其中一段时,眼神闪烁,“你的第一任班长,丛风?”
“是的,首长。”
曹师长顿了下,叹了口气:“好吧,那就这么定了,出发时间我会通知你。”
“是!”
梁上君走出去,外面的小年和阿己絮絮叨叨地问他首长说了些什么,他对他们说那是军事机密,告诉他们的话就要杀人灭口。小年和阿己给唬住,愣在原地半天才发现被忽悠了,追在他后面作势要勒他……
丛风,丛风。这个名字在梁上君的心里一直响一直响。如果仔细看,他的睫毛在轻轻地颤,他的嘴角在轻轻地弯。
*******
铁一连第一排的弟兄们很快就知道了自家梁排要走的消息,坚决要求开一个送别会,梁上君叼着根烟翻他们个白眼:“送个屁啊,当心又像上次那样,整出个全排裸奔的囧事来。”
那是他们送前一任排长晋升的时候出的事,整个铁一连被他们弄得鸡飞狗跳,想想都觉得丢人。这时候副排长站出来,连忙拍胸脯保证:“这次绝对不会了,谁敢脱就记谁一个大过!”
梁上君忍不住笑了,扫他一脚:“可以脱,不准裸。”
那边一听他同意了,嗷嗷嗷地叫起来,梁上君补充一句:“不过不是送别会,就当是咱们一起过的最后一个中秋节吧。”
弟兄们一阵愕然,啥?这才六月份,过啥中秋节?
梁上君吸了口烟,抖着腿说道:“我说中秋就是中秋,有意见?”
“没有!”
他最喜欢过的就是中秋节。小时候他很矫情地想过,所有他想念的人都在中秋的月亮上,看他来,送他走。
结果那天还是有个娃子裸奔了,被他提溜回来的时候还在那大吼:“梁排啊,你可知道我爱你,我要带你、飞到天上去……”
梁上君一巴掌扇过去:“飞你妈个头!”
一群人起哄,说小张你今晚就献身梁排吧云云。梁上君还算有点理智,等小张唱得欢畅了,给他套上件T恤,说道:“今晚朕心神不宁,爱妃就不用侍寝了。”
小张乐呵呵地傻笑:“梁排,那你给咱们说说在爱尔纳的英雄事迹呗?”
梁上君看一群人喝得差不多了,心想明天就走了,跟他们多说说话也好。他简单说了点爱尔纳的事,然后点燃一根烟,深深地吸一口,尝试用班长那种高深莫测的语气说:“爱尔纳?那真的不算什么。在我心里,真正巅峰的单兵技术比赛不是爱尔纳突击,而是俄罗斯的……”
他还没说完,有人插嘴:“阿尔法?还是信号旗?”
梁上君摇头:“都不是,是‘栗色贝雷帽’。”
他也是在去爱尔纳的旅途中才知道这样一个荣誉的,由于特种部队的保密特性,俄罗斯一直将其低调处理,直到近几年才慢慢被揭露,也开始和中国有一些友谊赛的接触。
具体的项目他也不清楚,只是听人聊起过这个比赛项目中的“地狱十二分钟”,那是一个单兵同时挑战四个“栗色贝雷帽”拥有者的时间段,也是最残酷的竞赛项目。梁上君说:“爱尔纳不可怕,因为你的战友始终在你身边。在战场上,最可怕的从来不是冲锋和拼杀,而是身边所有的战友都倒下,只剩你一个人,你却还要战斗。没有胜算,仍要坚持。”
看着弟兄们崇敬得无以复加的表情,他忽然体会到当年班长捉弄他们的快感。烟的迷雾慢慢散去,他露出个欠扁的笑:“好了,谁过来跟我这个爱尔纳荣归者打一架?以后可就没机会了!”
小张回过神来,靠了一声又把T恤给扒了,摆好架势,对着围观群众说:“十二分钟!要是我十二分钟以后还活着,兄弟们请我吃饭!”
*******
第二天五点就启程了,梁上君在运输直升机上碰见了不少兵,看上去都很有些底子,他们全是被送去和尚庙的。
梁上君穿上刚发的制式服装,瞄了眼这些人的肩章,有列兵,有下士中士上士,还有少尉中尉,不比他低多少。他捅了捅旁边的一个少尉问:“你为什么想不开上了这条贼船?”
那是个看起来有些腼腆的士兵,眼睛大大的像是俩灯泡,闻言惊讶地反问:“不是说那里是海陆隐藏的利剑吗?我们团的人都说那地方出人才。”
“是么……”梁上君不置可否。
“兄弟,你们哪个团的?”一个皮肤微黑的中尉问他们。
“我陆军西北地区铁一团的。”梁上君回答。
“我海陆十二师三团的,你呢?”大眼少尉问那个中尉。
“我?我海军二师一团的。”
梁上君听着心想,好嘛,陆军、海军、海陆,能着地的都给叫过来了,这伽蓝和尚庙胃口还真是够大。
直升机停在一座小岛的空地上,他看见一块石碑立在那里,上面只写了一个字:塔。这是这座岛的名字。
不远处就是一望无际的海洋,多年的新疆陆军生活让他快要忘记了空气里湿漉漉的味道,尽管他本是个南方人。咸湿的海风带了些腥气,他用力吸了一口,觉得味道还不错。
他们是七连,隶属一营,营长叫程晋,是个威严而干练的军人,一张端正的国字脸,眼神锐利声音洪亮:“从现在起,你们就是伽蓝的一员!首先你们要明确的是,我们与其他所有军队一样,存在的意义只有一个:为国家服务!为人民服务!我知道你们以前都是各个部队的尖子兵,但是在这里,你们全部要重新开始,以塔岛的规则为规则,以伽蓝的标准为标准,明白没有?”
“明白!”士兵们跟他吼。说起来大家都是各部队的佼佼者,突然到了这里被教训说“你丫啥也不是”,心里多少有点不服气。不过就是这点不服气,让他们更有气势。
程营长点了梁上君,让他出列,向其余人介绍说这是他们的连长。那个大眼少尉眼睛瞪得快要凸出来,心想这人看上去也没怎么地啊,居然一到这就当上伽蓝的连长。梁上君冲他眨眨眼,那孩子愣了愣,囧然。
程营长让老兵把新兵带去宿舍区,拍了拍梁上君的肩,一副“我很看好你”的模样,然后把他带进了营长室,给他说了下七连的性质——两栖侦察实验连。
梁上君眉头紧皱:“报告,请问什么叫做实验连?”
程营长坦诚回答:“这是伽蓝扩建的一个项目,近期伽蓝刚招了一批选训的新兵,不过这些队员都是从海陆调过来的,而我们发现这样的兵种受训条件过于单一,所以我们又抽调了其他军种的兵组成七连,借以测试他们的能力……”
梁上君走出营长室,被海风吹得有点凌乱。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个根本的问题,他自己是陆生的,他要带的,却是两栖的。重点是,他对这里完全不熟悉。他必须像一个新兵蛋子一样适应这里,同时还要带好他的兵。
梁上君挂了个痞笑,这挑战,他喜欢。
第三章
“七连全体都有,负重10公斤,往返越野10公里,跑步走!”
梁上君的命令一下,副连长杜腾(七连唯一的中尉)和三个排长带队跑起来。他看着队伍往拉练山行进,心里暗叹:不行啊不行,全连120人,受训的能力大不相同,虽然现在队伍很整齐,步伐也很有节奏,但是他可以肯定,5公里以后就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了。
往自己的装备里又加了10公斤负重,梁上君准备随队伍一起跑操。刚起步,他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命令:“一连全体都有,30公斤往返20公里,跑步走!”
梁上君脚下一个踉跄,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早上热身跑操而已,用得着拼30公斤20公里越野吗?这一连的连长也太……想了想,他选了“草菅人命”这个词。
昨天他回到连部跟七连的指导员陈金辉碰了头,了解了一些伽蓝的情况。陈金辉跟他说,全伽蓝最强的尖兵侦察连就是一营一连,连长叫纪策,是个“很风骚很犀利”的人。
他当时不以为意,“很风骚很犀利”的人他见得多了,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自己也是这种人,所以就没放在心上。刚听见那人的命令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跟人家比,恐怕是小巫见大巫了。不过话说回来那是人家的连队,他没立场说什么,于是背起装备继续跑操。
“你以为你带的是一群小朋友么?”
那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来,带着一种浅浅的嗤笑,还有慵懒的烟草味道。
梁上君的脚步生生顿住,有些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目光落在那个靠在墙上的男人身上。迷彩帽的阴影映在那人的脸颊下,他的鼻子很直,与唇上斜斜叼着的香烟成一个嚣张的钝角。作训服在他的身上显得十分挺拔,就连每一个褶皱都像是锋利的刃。
他的样子,他说话的声调,还有他仅仅是靠在那里的感觉,都让梁上君不由愣神,他有一刹那的迷惑,张了张嘴,又合上,最后只是苦笑了下,回答他的问题:“难道他们不是么?”
那人似乎没料到他会这么反问,偏了偏脖子看他,露出一双漆黑的眼。令梁上君意外的是,那双眼里没有寻常军人应有的锐利,倒像是一面不会反光的深潭,看着你,却没有把你放进去。
梁上君松了一口气:不一样,他们是不一样的。
班长的眼神不会这样不可一世。
“纪连长,有什么意见吗?”梁上君尽量谦和地问。
纪策拿下嘴里的烟,定定地注视着他,忽然笑起来,笑得肩膀轻轻颤抖,那双眼里的锋芒闪烁:“七连连长梁上君是吗?我想你还不够认识伽蓝。”
梁上君愣在那儿,一时没明白这人什么意思。
这时纪策又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伽蓝的小朋友,童年只有一天。”
梁上君跟上自己的连队,抛开脑子里纪策那种牛逼哄哄的语气,他把心思放回自己的兵上。
七连的兵体能差距比较大,一部分人跑得毫不费力,步伐稳健且频率适宜,典型的陆军步兵体质;另一部分人则明显耐力不够,虽说还能勉强跟得上节奏,但气息不匀,不能再坚持多久。
这种情况很正常,各个兵种都有自身的优缺点,而他现在首先要解决的就是这种微妙的差距,取长补短。为此他整理了连里所有人的档案,制订了一系列训练计划,可以让士兵们逐渐均衡自己的能力。于是在训练的第三天他把三个排长叫到连部,给他们部署新的训练方案。
一排的排长尤禹,就是那天那个大眼少尉。可能是因为梁上君给他的第一印象过于轻浮,加之他原先在海陆也算是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高干子弟,所以他一直不怎么服梁上君,没事就喜欢给他找茬。比如这次,梁上君把那套训练方案刚拿出来,他就急着发表意见。
“梁连,我认为目前的训练强度已经过大,一排的好几个弟兄早就体力不支,而你这份计划中还要强调更大范围的越野突击和反搜索训练,这太不合情理。”
梁上君敛眉思考了几秒,对他说:“首先,在你提出看法之前,请说‘报告’;其次,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这份计划操的就是那群体力不支的;再次,我知道你的陆战能力很优秀,但是你的反侦察能力欠佳,所以不要对反搜索训练心怀不满;最后,这是命令,我不是在跟你商量。明白了吗?”
上一篇:听说我很穷[娱乐圈]
下一篇:非爱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