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边想
不可能。
郁泞川勾了勾唇,去院子后面的田地里摘了些茄子、番茄和小白菜,又让郁吉吉去外面冷泉井装点水回来。
温泉村是通了自来水的,但农村人节俭,一般洗东西都会用井水。郁泞川家院子里这口井还是他爸爸在世时请人打的,水质稍稍有些泛黄,喝的话会有点咸。
离小院十几米远,就是唐湛当初参观的冷泉井,四四方方的一口井,水质要比普通地下水清澈,因为前几日刚下过雨,泉水满溢,已经超出了井口。
“哗啦”一声,惊碎水面的平静,郁吉吉用木桶装了一大桶水,晃晃悠悠往回走。
冷泉井虽然是公家的,但由于离着郁家比较近,也为了省些水费,所以他们用的就多一些。
日常他们都是喝泉水,用井水,旱季实在没有泉水了,他们才会喝自来水。
泉水打来了,郁泞川用这水洗菜淘米,万事俱备,便升起火灶开锅了。
在院子里刷鞋刷得醉生忘死的唐湛耳边忽听一阵食材滚入油锅的“刺啦”声,没过多会儿,屋顶的烟囱便升起冉冉炊烟,饭菜的香味也飘进他的鼻端。
他咽了口唾沫,不由加快了洗刷的速度。
郁吉吉捧着一盘李子在他边上洗水果,郁大磊坐在厅堂饭桌边盯着摆在对面矮柜上的电视机,一边轻摇蒲扇,一边嘿嘿直乐。唐湛好奇看了一眼,那画质还不如他手机上的“省流”模式。
等唐湛好不容易洗完三双鞋,他直起酸痛的老腰,步履蹒跚地进到屋里。郁泞川此时已经做好了饭菜,郁吉吉也摆好了碗筷,他时机倒是掌握的正好。
红烧茄子,清炒小白菜,番茄炒蛋,再加一碗榨菜蛋花汤。
果然是一点荤腥都没的。
然而唐湛已经饿傻了,等人都坐下,他迫不及待就执起筷子大快朵颐起来,只觉得这米饭又香又糯,颗粒饱满,透着浓郁的谷物香气,就连桌上的寻常蔬菜,都格外鲜嫩美味。
“好吃!”他鼓着腮帮子,不忘夸奖大厨,“你这手艺不错啊,我觉着要比酒店里的厨子都好。”
郁泞川自认手艺普通,当不起他这么夸赞。
“你是饿过头了才吃什么都香。”他夹起一筷小白菜到郁吉吉碗里,叮嘱他,“你多吃点蔬菜。”
郁吉吉扫了眼桌上的几个菜,哪一个不是“蔬菜”了?他哥是不是认为只有绿叶菜才配得上“蔬菜”之名啊?
郁大磊夹了一大筷子鸡蛋给唐湛,笑着道:“吃,多吃点!”
唐湛不胜惶恐地接住了,忙不迭点头:“欸,我吃,我吃着呢。”
自己家人间互相夹菜或许是件正常的事,但换做客人和主人家之间,就显得有些过分亲密了。特别还是唐湛这个与他们家格格不入的客人。
郁泞川在郁大磊要给唐湛夹菜的时候本想劝阻,但一见唐湛高高兴兴接下了,张了嘴又闭上,终究没有说出口。
第十四章
吃完了饭,郁吉吉进屋写作业,郁大磊一个人看电视,郁泞川收拾了一桌的碗筷,蹲到井边洗起碗,唐湛则站在院子里抽饭后烟。
抽完一支烟,郁泞川也洗完了碗。
唐湛见时间差不多了,与他道别:“天色也不早了,我先回了,今天谢谢你们的招待。”
郁泞川擦着手叫住他,转身进屋里拿了袋东西塞到他怀里。
唐湛扯开口子一看,是今天山上摘的李子。
“摘了很多,你拿回去吃吧。”
唐湛其实不太爱吃水果,特别是这种圆圆小小格外可爱的水果,总觉得吃着显娘。但郁泞川给他,他还是收下了。
洗的鞋没这么快干,唐湛穿着拖鞋就回去了,说下次来换鞋。
夜晚的温泉村没有路灯,乌漆墨黑一片。郁泞川怕他摔沟里,拿着手电筒要送他到村头。
走了一段,唐湛忍不住问道:“你老实说,你们会不会踩到牛粪?”
白天还是走梅花桩,到了晚上这昏暗的小路简直就跟挖雷游戏一样。谁能坚持到最后不踩雷,谁就是真的英雄。
走在前方的郁泞川沉默一阵后,缓缓开口:“会。”
唐湛问:“踩到了怎么办?”
“骂人吧。”
唐湛已经有些习惯对方冷不丁的幽默感,闻言笑得特别大声。
忽然郁泞川的手电筒照到前方一抹人影,那个人也发现了他们,有些惊讶地看过来。
郁泞川停在原地没动,唐湛走上前,发现对方是个中年男人,穿着一件不合身的旧西装,佝偻着背,脸上胡子拉碴。他看他们的眼神十分警惕,仿佛下一刻就会被他们扑到袭击一般,脸上表情甚至还带着些许惊恐。
唐湛不认识对方,自然也谈不上仇怨,那导致对方这样害怕的原因……
唐湛侧目看了看身旁的少年人,郁泞川薄唇紧抿着,脸上只是须臾功夫便像是覆上了厚厚的霜雪,看一眼都觉冻人。
两人僵持了片刻,郁泞川忽然朝前跨了一步。
“别打我!别打我!”那人就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抱着头就躲。
郁泞川晃了下手电筒,指了个方向,冷声道:“还不快滚。”
那人一刻不敢多留,灰不溜秋就逃走了。
前路再次通畅,郁泞川一言不发继续带着唐湛向前走。
唐湛不是没有好奇心,但看郁泞川脸色,知道现在不是好奇的时候,也就默默跟了上去。
两人行到村头,郁泞川将唐湛送到他停卡宴的地方,替他照着手电一直到他上车。
唐湛看着站在黑暗中的郁泞川,茕茕孑立,只身前一盏孤灯,月光照在他身上,都带着清冷的味道。
“回去吧。”他降下车窗,朝对方挥了挥手。
“走好。”郁泞川点了点头,却没有动。
唐湛从后视镜一直注意着身后,发现直到自己开出一大段路了,立在原地的那盏灯才晃了晃,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回去的路上,唐湛哼着歌,心情特别明朗,瞥到一旁塑料袋,还伸手进去摸了个李子吃。吃完一个,觉得味道不错,一路就这么吃了下去。停好车,他拎着袋子坐电梯,嘴巴不带停,一个接一个,等回了房间,一袋李子已经只剩半袋。
摸了摸有些鼓的肚子,唐湛砸了咂嘴评价道:“还挺好吃的。”
郁吉吉做着作业,突然听到屋外传来一阵琴声。
他愣怔了片刻,丢下笔就往院里跑。
厅里郁大磊还在一个人乐滋滋看着雪花片一样的电视节目,郁泞川坐在屋檐下,安静地拨弄着怀里的三弦。
郁吉吉已经有好久没有见他弹三弦了,差点以为这辈子都没机会再见着了。
小孩儿咬着唇,眼眶不自觉就开始泛红。
郁泞川像是感知到他的到来,转头看过来。
“作业做好了?”
郁吉吉小跑过去,抱着膝盖坐在郁泞川身边。
“哥,你给我随便弹个吧,我想听。”他可怜兮兮地求道。
郁泞川对于自己这个一言不合就开始撒娇的弟弟也是没辙,调整了下姿势,随意地拨动琴弦,也没按照谱子弹,反正郁吉吉也听不出。
静静听了阵,郁吉吉将脑袋搁在郁泞川肩膀上,思绪逐渐飘远。
郁泞川拨弦的空档动了动肩,问他:“睡着了?”
“没有。”郁吉吉的声音听起来很清醒,“哥,那个唐湛瞧着人很好,也很有钱,你说……要是去求他,他会不会帮咱们?他这么有钱,住在五星级酒店呢,说不定他还能帮着把大伯的病也看好。”
其实郁吉吉心里想得要更直白一些,那个唐湛瞧着很好骗,一看就是傻多速,或许对着他哭哭穷,卖卖惨,郁泞川的学费就有着落了。
他还是不甘心,郁泞川就这样放弃好不容易得来的走出去的机会。
郁吉吉虽然年纪不大,却知道这是关乎他哥一生的大事。他能不能考上大学暂且不论,但他不想牺牲他哥的前程来成全自己的未来。
零散的琴音戛然而止,郁吉吉感觉到枕着的肩膀忽地绷紧。
他抬起脸看向郁泞川,被对方的表情吓了一跳。
郁泞川的眼里燃着怒意,他蹙紧了眉头,瞧着又是失望又是恼怒。
“哥,我……”
郁泞川闭了闭眼,打断他:“别去找他,人家不欠咱们的。你记住,人可以穷,但绝对不能失了骨气和原则。世人可以看不起你,你却不能做让人看不起的事。善心难得,不要去利用他,听懂了吗?”
郁吉吉白着脸,为对方的严厉瑟缩了下。
“听,听懂了。”
唐湛一觉睡到下午,睁开眼洗漱一番,拎着那双塑料拖鞋就找郁泞川换鞋去了。
然而郁泞川没见着,迎接他的只有郁吉吉和郁大磊。
郁大磊将拖鞋放回原来的地方,转身去厨房要给唐湛倒水,唐湛看穿了他的想法,嚷着:“别别别,别给我倒水了,我等会儿就走。”
郁泞川不在,他跟个小屁孩也没啥好聊的,呆不长。
“你哥上哪儿去了?”唐湛问。
郁吉吉一道题正做一半呢,这会儿边和他说话边打草稿。
“我哥在镇上那家炉火灶鱼头店里打工,今天第一天。”
唐湛一听郁泞川有新工作了,不由想起他上份工作辞得不明不白的,就想找郁吉吉打听打听,看是不是他多心了。
“你哥在诺亚国际做得好好的,干嘛说不做就不做了?五星级酒店不比鱼头店轻松吗?”
郁吉吉闻言抬头瞅了他一眼,又低头继续写作业:“前阵子大伯发病发得比较勤,他一发病,我哥就得请假照看他,一请假,他那些同事就整天在背后说他坏话。后来他就换部门了,换到陈叔叔的部门,一开始做得好好的,有一天突然脸色很差的回来,就说不做了,我问他原因他也不说。”
看来还真是另有隐情了。唐湛越发笃定心中猜测,只是要怎么套出真相,还要待他再研究一下。
他撸了下郁吉吉的头毛:“要去看你哥不?”
郁吉吉抬头看他:“去啊,怎么去?”
唐湛摸出口袋里的保时捷车钥匙,帅气地在手上抛了个来回。
“我送你去啊。”
“可是我大伯……”郁吉吉有些犹豫,“不行,大伯不能没人看着,我哥要是知道我把大伯一个人留在家里他会生气的。”
“一起去啊,我那车又不是只有两个座儿,加上你大伯也绰绰有余。”唐湛说。
郁吉吉一下兴奋起来:“真的啊!”
唐湛笑了:“难不成还有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