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边想
他好像喝了不少,接着就被酒吧服务生送回房了,路上他还有点印象,但一挨着床就完全没意识了。
自己难不成半夜翻筋斗磕桌角了?唐湛用舌尖舔了舔那伤处,满腹疑虑,以他多年干架经验,这怎么看都像是被人揍了啊。
奈何他再有疑问,房间里也没监控,还原不了昨天发生的事。
他也不是纠结的性格,想不明白干脆也就不想了。
这次出来的仓促,他什么行李都没带,虽说酒店里该有的都有,但内衣裤总不好意思让人给他准备。
在酒店餐厅吃了顿马马虎虎的早中饭,唐湛开着自己的卡宴往镇上逛了圈,在一家平价小超市里买光了他们库存所有白色内裤和袜子,结账时顺手拿了瓶不知名的定型摩丝。
老板一边按计算器一边打量他:“帅哥你是单位采购啊?”
“不是,自用。”唐湛对着店里一面塑料花边,模糊得能把人照成柔光模式的镜子捣鼓起自己的头发。跟他有些强硬的性格相反,他的头发很软,刚洗完尤其如此,要是不弄点发蜡发胶固定,软趴趴的瞬间就跟个刚出社会的嫩头青一样。
这摩丝用着十分不顺手,粘不拉几不说,抓出来的头发根钢丝那么硬,唐湛搞了老半天也只是差强人意。
他叹了口气,转身回到柜台付钱。
“帅哥,你一个人用这么多啊?”老板算好最后金额,将计算机调个个儿推到唐湛面前。
他其实也不是要追根问底,就是小城镇日子清闲无聊惯了,难得遇到点新鲜事,忍不住就要多嘴闲聊两句。
唐湛从皮夹子里掏出几张百元大钞仍在柜台上:“一天一条,怎么也能顶两个月吧。”
拎着大包小包从超市出来,唐湛将东西放到车上,寻思着再去买两身衣服。他来时穿得是伴郎团那身西装衬衫,帅是帅,但不合季节,今天出门他已经减了衣服,就穿了衬衫出门,在大太阳底下晒了两分钟,想裸奔。
温镇最最繁华的中心也不过一个百来平米的广场,中心的中心竖立着一棵巨大的樟树,树冠参天,枝繁叶茂,主干估摸着五六个人合围都围不拢。
樟树不远处有口井,大概三米见方,冒着股股白烟,水质清澈,不少人自带家什从里面取水,取完就往边上凉亭一座,就地泡脚。
唐湛从没见过这样的奇景,刚要走近了细看,旁边立马涌过来两名年轻男子,用方言问他要不要泡脚,十块钱一位,修脚另算。
他忙摆摆手:“不用,我就看看。”
走到大樟树底下一看,那儿立了两块碑,一块大些,絮絮叨叨一大堆不知真假的历史故事,介绍了温泉的妙用,以及温镇的由来,还有块小些,上面写着“香樟”“一级保护”“一千年”等字眼。
唐湛仰头去看那樟树,只觉得它高大的叫人不能一眼望尽,枝叶亭亭如盖,葳蕤蜿蜒,不愧为千年古树。
“这棵是樟树奶奶,还有棵樟树爷爷,小哥你有兴趣可以去看看,就在西面,温泉村那边。”旁边泡脚的老大爷见唐湛一副城里人拜服在大自然瑰丽风景下的土鳖模样,热心给出游玩建议。
唐湛诧异道:“树还分性别呢?”
大爷两脚互相搓揉着,手中蒲扇轻摇:“另一棵比这棵还大点,为了好区分就这么叫了。”
唐湛点了点头,谢过大爷沿着广场又兜了一圈,最后在广场附近的门面房找到家男装店,进去买了三十多件黑T,无一例外胸口都有个张牙舞爪的白色花纹。
“你这就没纯色的吗?”唐湛换上T恤,有些糟心地捏着胸口那块布料问老板。
老板是个年轻女孩,扎着个马尾,笑得十分有感染力。
“这个好看,你穿着更帅了,你信我啦帅哥。”
唐湛平时也算个舌灿莲花的人物,一贯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唯一弱点,就是对夸自己帅的没辙。
他笑得桃花四溢,顶着头钢丝都没影响他卖弄风情:“既然美女你都这么说了,行吧,就这几件吧。”
最后他又挑了几条裤子,满载而归回了车上。
他原本打算开车直接回酒店,但半道上忽然又改了主意。一来天光尚亮,他不知道回去做什么,阳光这样好,浪费了着实可惜;二来他见到了那条泞川,波光粼粼,水声潺潺,叫人很有沿着它一路开下去的欲望,有点想要去探寻一番老大爷口中那棵樟树爷爷。
他记得昨天郁丽说过,沿着泞川开一公里就到温泉村了。
晃晃悠悠在砂石地上开了五分钟,左手挨着泞川,右手是一片新建成的商品小区,和海城那等超一线城市的房子比都不差什么,在这地头算是异军突起了。
唐湛隐隐见到前头地形发生了变化,泞川拐了个弯不见了,道路从砂石路干脆沦落成了坑洼不平的土路,两旁房屋在黑瓦白墙的传统民居和彩色瓷砖贴面的新式小别墅间来回切换。
这路再往里也开不了,唐湛干脆将车停在路边,下来走路。
刚落地他手还把着车门呢,就被眼前田地里冒出来的大黄牛吓了一跳。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城里人,唐湛是真没见过这么大的活的不栓绳的牛。一时他简直连呼吸都停住了,关门的动作也小心翼翼的,就怕那牛注意到他要跟他来一场生死决斗。
“大哥哥,你别怕,这牛不咬人。”
唐湛一愣,往声源方向看过去,就见车头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三个小男孩,俱是十二三岁的模样。
为首的男孩眼睛贼大,虽说穿的脏兮兮的,但顾盼间透着股机灵劲儿,十分讨喜。唐湛看他觉得有些眼熟,又说不上来哪儿眼熟。剩下两个,一个胖咕隆咚,眼都眯缝了起来,还有个瞧着瘦小些,鼻涕拖到上嘴唇。
大眼仔一副热情好客的样子,问他:“哥哥你是不是来看樟树爷爷的?我给你带路吧,不然你不好找。”
唐湛这人对小孩子天然没有防备,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
“行啊,那你们带我转转。”
三个小屁孩两个走前面,一个走后面,将唐湛夹在中间。
大眼仔与小胖子一搭一档,沿路给唐湛介绍温泉村的边边角角。
“看到那个屋顶上的龙了吗?”大眼仔回头朝一个方向指了指,“那是咱们村三宝之一,曾经有个富商出一百万要买,房主都没卖。”
唐湛看过去,看到栋一层危房,瞧着有点历史,破得窗棱都烂了,覆着青灰色瓦片的屋顶上的确有条龙,石头雕的,太远瞧不分明,以他有限的建筑知识来看,那玩意儿应该叫“脊兽”。
“为什么不卖?”唐湛才不相信有哪个傻逼会花一百万买这东西,多数也就是一句玩笑话。
看过重要“景点”,几人继续往前走,小胖回答他:“不知道,可能房主嫌少,想留着卖高价吧。”
房主就把这一百来万的大宝贝露天摆着,任它风吹雨打都不卖?
唐湛越发不信,问:“其它两宝是什么?”
大眼仔从地上捡起根树枝,百无聊赖地挥动着,抽在路旁的草叶上,惊起一地蚱蜢。
“最大的宝贝自然是咱们村的温泉呀,第二个是村里的樟树爷爷,第三才轮到刚刚那条龙。”
小胖说:“快到了,樟树爷爷就在前面。哥哥你当心脚下,好多牛粪的。”
唐湛不用他提醒已经注意到了,这不时在前进道路上出现的硕大牛粪,堪比战地陷阱,需以十二万分的注意力应对,不然就要中招。
“你们几个是兄弟?还是朋友?”
大眼仔说:“同学,我们一个班的。”说完他停下来,招呼着唐湛往前看,“大哥哥,这是我们村祠堂,里面供奉着郁家村的老祖宗,树后那棵就是樟树爷爷了。”
说是祠堂,更像个破落土地庙,里面统共也没十平方,供着一尊彩色泥塑像,蒲团香炉一应俱全,还有个功德箱。
唐湛自然不会拜这位老祖宗,从后门出去,直接到了樟树爷爷跟前。
老大爷果然没骗他,这棵果然比镇上那棵还大,底下也有块碑,内容和那棵奶奶差不多。
“这棵树,七八个人抱都抱不住。”小个子吸溜着鼻涕,从树荫底下挑来捡去,最后选了根一厘米粗,成人小臂长短的树枝递给唐湛,“哥哥这个给你,放在衣柜里防虫防蛀,失眠闻一下这个味道就能睡着了。千年的樟树木,拿回去可以镇宅的。”
唐湛有些好笑地接过:“谢了。”
景点介绍到这边也算告一段落了,唐湛见三个小家伙挺有意思,口才也不错,从兜里掏出三张十块钱给他们当小费。
大眼仔不好意思地接过,挠挠头道:“大哥哥我再带你去个景点吧,这个地方我们一般不带人去。”
唐湛寻思着也没事做,就说:“带路吧,远吗?”
小胖道:“不远,就在他家边上。”他指了指大眼仔,然后问,“哥哥你是来买房的吗?”
现在温镇上的外乡客,十有八九都是在这里买了房的城里人,看中的无不是家家户户温泉入户这一宣传口号。
唐家酒店里的水也都是温泉水,号称养生保健,泡了没病,吃了长寿。
“不是,我就是来度假的,住在前边那家大酒店里,昨天才到。”
话音刚落,大眼仔脚下一滑差点摔跤,还好唐湛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怎么这么不当心?”
“谢,谢谢大哥哥。”大眼仔惊魂未定,脸还有些白。
就这么走了五分钟,渐渐就走到了村子最偏僻的一角,靠着山壁,房舍也少的可怜。
前方出现一户人家,院门开着,灰白的墙壁,从外面看里面房舍的屋顶有些破败。不高,就一层,穷酸程度和刚刚那三宝之一的古宅有的一拼。
“我回去一趟!”大眼仔说完风驰电掣冲向那座小院。
唐湛这才知道这是他家,疑惑道:“他回去做什么?”
小胖看了眼大眼仔离去的方向,小声说:“他们家是我们村最穷的,他爸在他两岁的时候修房子从屋顶上摔下来摔死了,他妈改嫁后就走了不管他了,前两年也病死了,现在家里就剩他和他大伯。他大伯脑子有点问题,没结过婚,也不能干活儿。”
唐湛很久没遇上身世比他还曲折的人了,内心万分振动。
“那他平时生活学习怎么办?”他问。
“就靠一些好心人救济,还有低保……”小胖子看到大眼仔回来了,立马收了声音。
唐湛再看大眼仔不禁就心底升起一股怜爱之情,觉得这么小的孩子不容易,况且他还又机灵又懂事。
所谓秘密景点就是口冷泉井,就在大眼仔家屋子旁边,两米见方,唐湛见井水澄澈,刚想蹲下洗个手,被三个小朋友拦住了。
“不能洗手,这是要喝的,泞哥……”小胖子呛咳了下,“你这一洗手,水会污染的。”
唐湛讪讪收回手:“行行行,不洗不洗。”
参观完最后的景点,四人又原样往回走。将唐湛送回停车的地方,小家伙正要走,唐湛叫住他们,翻箱倒柜从后备箱里找出三罐可乐送给三人。
“来,告诉哥哥你叫什么?”唐湛掏出两张红票子塞进大眼仔手里。
“哥哥我不要,你拿回去。”大眼仔像是要推拒,被唐湛一把握住手,紧紧攥成拳头。
“这是给你的一点心意,你以后好好读书,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他摸摸对方脑袋,加了句土味鸡汤,“知识改变命运。”
大眼仔这回终于收下了钱,他似乎十分感动,垂着眼,用力握紧手里的钞票,低低对唐湛道:“我叫郁祥祥,大哥哥谢谢你。”
唐湛做了好人好事,内心充满一种普世救人的满足感,挥别三个小朋友,不带走一片云彩的驱车离开了温泉村。
第三章
在来温镇前,唐湛就把手机通讯录里所有人拉黑了,连社交软件都退出了登入,就是不想有人烦他,可还是耐不住某些神通广大的这样还能找到他。
唐湛刚把车往地下停车库停好,还在拿东西呢,手机就进来个陌生号码。
这种垃圾电话唐湛一般是不会接听的,所以他想也没想直接掐了,继续和后座一大堆大小袋子奋战。
归拢战利品时,他目光扫到座椅底下有截木头,拿过来细看,认出是那三个小朋友送给自己的“安神木”。总归是人家一番好意,唐湛好笑地放手里颠了两下,往裤子后腰袋里一插,打算拿回去当个镇纸用。
双手挂满了东西,唐湛用脚踢上车门,回头往电梯口走,走到一半那烦人的电话又响了。
他没关——也没手去关,直接顶着经久不衰的电话铃一路上了楼,期间只要进电梯的用户,每个都会对他投以注目礼。
打电话的人不知疲倦一般,一个接着一个,打得唐湛心头火起。
好不容易回到房间,唐湛直接将东西丢在玄关,快速摸出手机,甚至带着点迫不及待地接通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