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常叁思
两人到前台去结账,结完把中号的塑料袋都装满了,出来对着杵在小卖部门口的水泥空地上。
路荣行看了下表,发现离上课只剩4分钟,而寝室和教室不顺路,他没时间再陪关捷往下走了,只好把袋子往对面一递,开玩笑说:“给你,趁着现在寝室没人,赶紧回去吃会儿独食。”
关捷没想到他说的“别人”就是自己,呆了一下。
喜欢的人对自己好,这是一种让人难以拒绝的诱惑,可是关捷没敢要,他内心亏欠路荣行,不想让负债再添一笔。
“给我干嘛?”他进退两难地说,“我寝室里还有吃的,昨天胡新意他们给我买了一大堆,你提回去分给灿哥他们吃吧。”
“你灿哥他们不吃这些,”路荣行强行替黄灿改了口味,伸手来捞他的胳膊,“拿着吧,本来就是给你买的。”
关捷现在听不了这种专门针对他的话,身体比脑子诚实,心口慌慌地跳了一下,茫然地说:“为什么要给我买?”
趁他说话的这两秒,路荣行已经握住了他的小臂,给他托到打横,将自己指头上的塑料袋往他手上挂,边忙活边说:“你不是考得还可以吗,给你庆祝一下。”
塑料提手带来的重量很快传到了手上,关捷回过神,下意识用垂落的那只手握住了他准备缩回去的手腕,想要将东西还给他:“成绩没出来不庆祝,我真的不要。”
路荣行立刻蜷起手指,将被他扣住的那只手握成了一个拒绝收货的拳头,笑了笑,摊牌道:“好吧,跟你说实话,这还真不是买来庆祝什么的。”
“我是看你精神不太好,以为你吃点爱吃的会高兴一点,现在看来吃的也没用了,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刚在楼梯上就怪怪的。”
关捷头皮一麻,感觉自己最好立刻离他远一点,不然再这么被他这么且哄且猜地搞下去,一边心动一边惊吓,心脏迟早会扛不住。
面对路荣行的问题,关捷不能说实话,但一时也找不到圆它的谎言,只能佯装振奋地说:“我什么时候精神不好了?是楼梯上的灯闪得太厉害,你看错了吧?快上课了,你回去吧,小心迟到,吃的……”
他犹豫了一下,灵机一动地折中道:“太多了,零食吃多了会变傻的,我就拿几包,剩下的你都提走,好不好?”
路荣行听他为了拒绝,连自己坚持至今的爱好都抹黑了,哭笑不得地答应了。
零食这玩意儿保质期长,这次给几包,回家的路上吃几包,一来二去照样销得精光,路荣行不愁买了用不上。
关捷伸手在袋子里胡乱抓了一把,拉出来几包东西,也没顾得上看,拿完生怕土大款迟到,立刻推了一下路荣行的手臂催他走。
路荣行的身体转了半圈,突然又调了回来,看着他的眼睛,很正经地说:“真有事的话,跟我说一声,我可能帮不上你什么忙,但你要是不说,我会担心你的,明白吗?”
他要到了今年7月才满18,可眉眼里已经有了一种让人信赖的稳重。
关捷心上像是“啪”的一声,被生活扔了一颗青涩的梅子,心口惊悸且酸楚。
路荣行没有刻意撩拨他,他本来就是这么好的人,谁惦记他都不冤枉,可唯独不该是自己,关捷真的很怵,有一天路荣行会对他露出恶心的表情。
这一晚临别之前,关捷“嗯”了一声,可他心里想的是你的心情我能懂,可不明白的人其实是你。
课间分秒耗尽,在得到了他的答复之后,路荣行转身回教室去了。
爬上广场台阶的时候他回了下头,看见关捷还站在原地,曲在身侧的右手抬了一下,像是在吃东西。
还吃得下去,就说明不算生无可恋,路荣行笑了一下,上课铃突然响了,他不得不跑了起来。
关捷在吃从他袋子里抓出来的麦丽素,这个牌子他没买过,口感特别甜,甜到有点发苦……
胡新意下了自习回到寝室,发现同桌已经在铺上躺成了咸鱼,人还没睡,但精神有点萎靡,喊他起来宵夜都不宵。
胡新意跟他也有好几年的感情了,端着面蛋齐全的饭盒过来关怀他,叉了半块蛋往他嘴边凑:“你咋啦?怎么跟撸过头了一样,考试考砸了啊?”
关捷张嘴叼走了投喂,心里憋得感觉嗓子眼好像都一起堵住了。
独处实在是思考人生的好伴侣,别人上两节课的时间,他把自己这半辈子都将将过了一遍。
以前还小,更亲密的时候只多不少,只是那会儿没动歪心思,所以过后相处屁事儿没有。
现在完全不行了,路荣行随便说两句话,关捷都能臆测出很多有的没的意思来,并且连带着感觉以前的相处也变了味道。
从觉悟产生的那一刻开始,他再也坦荡不起来了,变质的友情和与众不同的性取向都让他惶恐不安。
关捷用力咽掉了那半块鸡蛋,声音带着点儿缺水的闷哑:“没咋,也没砸,我头有点疼,你别吵我。”
胡新意扔掉右手里的叉子,腾出手来摸了他的额头,和自己的脑门做了下对比:“没发烧啊,怎么会头疼?诶,彭彭,把你体温计拿来用一下。”
彭剑南空着手,立刻到铺位这儿来送温暖。在他后面,其他室友询问的询问、探头的探头,从侧面肯定了他的人缘。
关捷感觉自己纯粹是无病呻吟,没脸接受室友的慰问,最后只好撒了个谎,说他想睡,翻过身躺着面壁去了。
可他面了半个晚上都没睡着,一直在想以后怎么办。
今天要是中邪就好了,明天起来,他最好能忘了这个不该有的念头。
要是忘不了,那也一定要掩饰好,不能让路荣行察觉到。
可该怎么掩饰呢?
关捷也不知道,他带着这个疑问入睡,后半夜什么都没梦到,只是睡眠很浅,意识里始终笼罩着一层焦虑。
这种放松不下来的休息,醒来有时比熬夜不睡还累,翌日关捷带着两个肿了的眼泡回到了9班。
普通班的早自习纪律一般,同学们的小话讲的光明正大,隔着四五个座位直接问他考得怎么样。
陡然回到热闹里,关捷被东拉西扯地讲话,暂时忘却了友情危机,早饭还吃了大半碗面条。
可吃完回教室的路上就不行了,他远远地瞥见了路荣行,条件反射地想上去打招呼,但自以为不正当的感情萌芽又阻碍了他的脚步。
关捷最终没有去,但他的目光又控制不住地一直往路荣行身上落,直到对方进入视线死角为止。
只是躲终究不是办法,一来是堵不如疏,他越不见,因为行为和本心悖离,脑子里想的就越多,担心这么搞下去,路荣行即使不知道他的心思,一样被他躲远了。
二来是有时候,是路荣行现在路上发现他,会自然地过来或者喊他。
关捷不能装聋装瞎,只好往他跟前凑,然后他一站到路荣行面前,又发现原来躲是下策,靠近才是自己想要的。
不过在等待成绩下来的这一个星期里,他心里那个垂涎发小的性别坎还没迈过去,多半还是能躲就躲。
星期四学校组织了4月的月考,晚上复习,胡新意又激情邀他出去闲逛。
关捷想起自己总在路荣行那儿抽题玩,这次吃了秤砣,坚决当了回好学生。
高一考完文综,星期六又提前一节课放了假。
路上关捷明明困得昏天暗地,却愣是没往路荣行肩膀上靠,自己倒在另一边的靠背边上,动不动就被拐弯的车甩到以头抢窗,撞得哐哐响。
路荣行看不下去,让他按照老规矩,靠自己肩上睡。
关捷嘴里“嗯”个没完,应完了又借睡意装糊涂,闭着眼睛在另一边假睡,脑子里道德和感情在天人交战。
虽然很想,但他不能借着路荣行不知情,就占他……肉体上的便宜,这样有点下作,路荣行会恨他的。
回到大院,家里没人,关捷放下东西,先去水池里找了下逃子,接着摸了个苹果,洗了没削直接开啃,同时脚上像是长了导航,自动就左拐去了隔壁。
胡奶奶不在门口,关捷没得喊,看路荣行不在堂屋,直接进了他的房间,看见他蹲在DVD前面拆碟片。
“你要看电影啊?”关捷一路吃进来,没敢蹲到他旁边,坐在沙发上说,“什么电影?”
路荣行没准备看,他只是拆一下塑封。
刘白推荐的电影镇上的音像店没有,这是路建新给他在外面买的,路荣行也是刚刚才看见,准备拆了插进碟片收纳袋里去。
但他看关捷都坐下了,觉得现在看也行,让他选道:“一个外国的《断背山》,一个国语的《蓝宇》,你想看哪个?”
关捷一个都没听过,但他英语不好,暂时一并仇视外国影片,瞎选道:“国语那个吧,行吗?”
路荣行反正都是要看的,无所谓地说:“可以。”
关捷小时候被他和张一叶带着看鬼片,看出了一点阴影,看电影就爱问内容,这回也不例外,他说:“讲什么的?”
路荣行还没看,暂时只能参考刘白的那两句介绍,一派淡定地说:“好像是讲,两个男人的感情纠葛的。”
关捷:“……”
不是,他也是男人,他现在的感情也很纠葛,路荣行突然放这个电影,是有什么深意吗?
第115章
电影是他选的, 路荣行能有个鬼的深意。
所以关捷抬眼去看他,只看到了一身的浩然正气。
路荣行在书和电影上涉猎很杂,什么都看, 上次他放了一个几个人在屋里一直聊天的电影, 关捷看不下去,他却津津有味。
根据他的尿性, 关捷有点倾向于他是在胡扯,外加这又是一个什么晦涩内涵的文艺片,但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你怎么看起两个、男人纠葛的电影来了?”
路荣行用海绵擦了下碟片,抬手摁开了DVD:“不是你选的吗?”
关捷的牙都碰到了苹果, 愣是被这锅唬得没下口,立刻移开苹果狡辩:“我哪儿知道它是讲这个的。那不看这个了,换那个外国的好了。”
路荣行觉得没必要, 老神在在地把碟片插进了弹出来的卡槽里:“外国那个讲的也差不多。”
关捷真的无力吐槽了, 打了个轻短的小嗝:“……你弄这么多男人纠葛的电影回来干嘛?”
路荣行拿了遥控器,退到沙发上来坐在了他旁边:“看啊。”
“我当然知道你是拿来看的,”关捷顿了一下,连忙啃了口苹果做掩饰,“我是在问你,为什么会突然对这种类型的电影感兴趣?”
路荣行偏头瞥了他一眼,懒得从你要草我的起因说起,只是概括过头地说:“刘白推荐的, 他说好看。”
关捷得知他没什么深意,瞬间释然了不少, 虽然还是不知道白哥给他推男男电影的初衷,但小幅度地点了几下头,后背放松地贴在了靠背上。
几句话的功夫里,屏幕上的画面已经从DVD的开机界面切进了电影无声的片头。
两人将注意力放到屏幕上,主人公倒叙的旁边声从电视里流泻出来。
关捷还没看过两个男人纠葛的电影,对于未知的剧情既显局促,也有点新奇。
接着开场没两分钟,相遇的男主们经历了从睡前到事后的一秒过渡,以两个上身赤膊、没有肢体接触的形象出现在了屏幕上。
成年人的体格和少年不太一样,那些起伏的沟壑和充满力量的肌肉,关捷暂时还欣赏不来,他更愿意看峰哥压在寝室被褥下面的比基尼杂志。
他的性向虽然开始出现了偏转,但是审美和观念还没跟上,除了路荣行,其他任何场合之下,还是愿意看漂亮的女生。
所以这个一看就知道干过什么,但又不清楚具体操作的基情画面,不仅没让他心神荡漾,关捷心里更多的是一种少见多怪的不适。
他偷偷瞥了下路荣行,发现这位目不斜视,和他平时看电视的样子没什么区别。
关捷不知道他抵不抵触,但只要路荣行没有表现出来,他就不会有被嫌弃或伤到的感觉。然后人心不足蛇吞象,他活蹦乱跳,就忍不住想继续试探。
“你,”关捷皱着脸,迟疑地小声说,“看到这个,有没有觉得心里……不舒服啊?”
路荣行的接受度比他高点儿,加上演员演得挺自然,画面也不露骨,没什么感觉地偏头看他:“什么不舒服,恶心吗?”
关捷心头一跳,点了下头。
“没有,”路荣行感觉无缘无故地他不会说这个,打量着他的脸说,“怎么了,你觉得恶心?”
恶心倒是不至于,关捷连忙表态:“没有没有,我就是觉得、有一点别扭。”
路荣行登时在心里想,这么含蓄的他都别扭,要是自己弄个片子来,他怕是要踏上毛子和举人的老路,饭都吃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