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常叁思
他确实有点倒霉, 但也并非就此和幸运绝缘。
别人有朱砂痣和白月光, 关捷对他来说,却没有那么唯美和遥远, 这人一直在他身边,是他的锦上花,和他的雪中炭。
暖意像枚破壳的种子,在路荣行心口缱绻地生长开来, 他其实有点高兴,完全没有哭的念头。
但眼泪作为感动机制里的高频率产物,使得路荣行的眼睛里还是涌上了一阵热意, 只是它来得快也去得快, 对着他的关捷都没发现。
“嗯,好,”路荣行一连轻声肯定了两次,说完垂下眼帘,拉着关捷转过身去,将下巴卡在他左肩,从后面趴靠在了他背上。
关捷以为他是累了,一边歪头注意路尽头的车, 一边尽职地站成了一根人形拐杖。
可路荣行却并不是因为疲惫,他只是有点受不了, 关捷用那种掏心掏肺的眼神一直看他,那样让他总有种说点什么出来的冲动。
然而眼下兵荒马乱的,路荣行的脑筋都拧成了乱麻,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所以暂时就这样吧,等他爸明显好转,等他考完--
几分钟后,大巴煞风景地由远及近,关捷伸手招停了它,目送着路荣行走了上去。
时隔两年,他又回到了相似的地方和场景之下,只是这次,关捷的心境大不一样了。
他从一个为玩伴离开而倍感孤独的鼻涕孩子,变成了一个正经想要替暗恋的对象分忧解难的少年。
返校之后,见到路荣行的班主任,火速拉着他谈心和交代事务去了。
学校和市医院约好了高三的体检,报档的时间过了会很麻烦,他要是再不回来,班主任得亲自去镇上拉人了。
还有路荣行落下的试卷和笔记,中国好同桌何维笑也给他整理好了,就等他来了开做和抄。
不过笔记不用抄,因为很快刘谙就将所有科目的笔记都给了他一份。
那沓本子先是横空出世,直接落在了桌上,等路荣行诧异地抬起头,问了一句:“这是什么?”
酷大姐才没什么表情的说:“笔记。”
说完她顿了两秒,又补了一句:“我哥让我给你的,说是谢谢你,一直以来当他的特务。”
路特务成功地被这个形容逗笑了,真诚地说:“谢谢。”
刘谙淡然地抿着嘴角晃了下头,转身走开了。
虽然少了抄的任务,但还得背和看,还有卷子要补,路荣行感谢完前后左右的慰问,闷头狂写了一下午。
班上的同学们有着不输于他的繁忙。
大家基本人手一本同学录,发给这个再被那个发,绞尽脑汁地想着那半张纸的空白上该写怎么样的祝福,才能让同学感受到自己的真诚和认真。
毕竟一连几十份,就是文科生的文采也有点扛不住。
路荣行这儿也有人来送,不少平时比较腼腆的女生,在最后的关头突然鼓起了勇气,想要在高中的尾巴里留下一点记忆。
这使得路荣行有心作业,却一直在被打断,效率低得他心累,干脆不写了,下了课就趴在座位上闭目养神。
下午的三节课一晃就过去了,等到晚饭练琴的当口,关捷的电话如约打了过来。
路荣行单手把着琵琶,接通后听到背景音,愣了一下愕然地说:“你在医院吗?”
在他说话的期间,路建新融在环境里但又比较突出的嗓门还在啊哟啊哟地哄人,只可惜收效甚微,小女孩的哭声依然嘹亮。
这种自然的、不是父母刻意为之的场面,虽然看不见,但还是能让路荣行觉得安心。
关捷站在病房的洗手池旁边躲避魔音,只是距离不够远,隔声效果几乎为零,他只能在闹哄哄的环境里说:“嗯,我吃了饭,溜达过来消下食,你爸整个……活力四射,你听见了吧?”
路荣行凝了下神,听见他爸见啊哟没用,已经上升到了不哭不哭,叔叔给你买糖吃的地步,然而小女孩还是在鬼哭狼嚎。
没有千里眼,路荣行不知道这是在闹哪一出,问道:“在哭的是斜对面那个小孩儿吧,怎么哭成这样了?”
关捷不近不远地看着那边,眉心微微皱了一下,有点不忍心:“我听你妈说,是止疼药的效果开始退了,她疼吧。”
路荣行在那病房进进出出,碰见过护士给那小姑娘洗疮口,下手之前,得喊三四个大男人按着她的四肢,护士再用夹着沾药的长夹子,一直往她体内严重溃烂的疮口里按。
那画面并不血腥,但她的尖叫让人头皮发麻。
有句话叫众生皆苦,但那瞬间路荣行突然觉得,健康的人都不该叫苦。
路荣行应了一声,在这种背景下,初恋的情怀也涌动不起来,只好有点沉重地说:“你今天在家都在干什么?无不无聊?”
关捷:“不无聊,放假第一天,永远爽得很。我下午睡了个午觉,4点半才起来,溜了下乌龟吃了个饭,就到现在了,你呢,回学校了赶不赶得上?”
路荣行随手弹起了《渭水行》,这曲子比较舒缓,不耽误他说话,他在伴奏里将体检、笔记本等事都慢慢地和关捷提了一遍。
碍于语文学的磕碜的原因,关捷的夸奖比较单薄,只会说笑哥人真好,刘白兄妹俩也好。
“有你觉得不好的人吗?”路荣行嘴上调侃他,心里却在说你也好。
两人说了会儿口水话,关捷把手机拿给了路建新夫妇,听他俩对着手机老生常谈,叮嘱路荣行好好复习,不要惦记家里。
为了增加可信度,汪杨还自觉地举出了证据:“真的没事,我忽悠你有钱挣啊?诶呀你爸今天的大号已经上了,小捷推他去的,帮忙的人多得是,你放心吧。”
打完这一波,路荣行才挂了电话,沉浸下来安心地练起了琴。
在电话对面的镇医院里,由于女孩疼得太厉害,医生看过之后,只好让护士加了根止痛针。
打完她过了会儿才安静下来,蔫蔫地躺在有点发黄的枕套上,不想吃也不想喝,她奶奶为了逗她,出去不知道从哪儿摘来了一小撮指甲花,和她玩起了她最爱的涂指甲游戏。
小姑娘来了点兴致,变成了一个小声的十万个为什么。
关捷从卫生间走出来,听见那祖孙俩在旁边聊天。
小姑娘:“奶奶,这个花为什么能够把指甲涂红啊?”
奶奶:“因为它花里面的水有颜色啊。”
小姑娘:“有颜色?那其他的花,像月季花、喇叭花,它们的花里面也有颜色吗?”
奶奶:“应该有吧。”
小姑娘:“那它们能不能涂指甲呢?”
奶奶:“它们不行,只有指甲花可以。”
小姑娘:“为什么呢?”
奶奶的答案自然地绕回了最开始那句,但这次小姑娘揪着月季花的水也有颜色,将长辈给问得答不上来了。
这种事关捷小时候没少干。
李爱黎每次一语塞,就会用一句“哪有这么多为什么,我怎么跟你这人说不通呢”来强势终结话题。
那时关捷总是会被说得茫然又不敢再问,好奇心便一次又一次沉没在了无解和时间的长河里面。
然后他越长大,对身边事物的洞察力就变得越迟钝。
他再也问不出鱼在水里怎么呼气、他天天把青椒喊朝天椒可它为什么还是不往上天上长之类的蠢问题。
李爱黎逐年听不见他的夺命追问,觉得他是长大了,可在关捷曾经问过的那些问题上,他们其实一样无知。
好在成长和努力带他的馈赠,就是关捷这晚在听见小姑娘这个问题的时候,心里有了一个比她奶奶要更靠谱的答案。
指甲花里的天然色素,应该对蛋白质有比较高的亲和性,至于化学名到底是什么,关捷得回去查一下CAS。
不过知道归知道,他路过那张病床的时候,只是对抬眼看他的小姑娘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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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上高考的氛围和压力与日俱增。
路荣行回寝室的第一天晚上,大家不聊别班的美女,也不提国足和NBA了,一屋子男生卧在黑暗里夜谈,想他们以后会去哪里。
阳哥开玩笑说:“老何和行总这成绩,应该能双双进清北吧?”
何维笑大言不惭:“那可不。”
路荣行笑着说:“我不跟他双双。”
他已经跟关捷双好了。
同一时间,在大院关捷自己的小黑屋里,他白天睡够了,晚上贼精神,躺在床上睡不着,高无结剩下的内容不想看,干脆发短信慰问起了即将出国的李竞难。
关捷:[肽聚,为国争光的时刻马上就要来了,您还好吗?]
李巨佬嗖嗖地连回两条。
[本来不怎么样,但晚上被龟老湿复活了]
[他真的太牛逼了,居然敢当着情妹的面在实验室里喊,我的yinjing爆炸了,哈哈哈哈卧槽真不愧是本届的王炸选手]
关捷看明白了,龟佬应该说的是银镜,但这么喊出声来歧义委实有点大,他回了一串哈哈哈,愉快地决定明天也分享给路荣行哈两声。
路荣行返校正是时候,第二天上午,班主任就下发了学籍照片和体检报告,让他们贴好了,下午就准备开始测常规项。
彼时市医院的部分员工,已经进了城南,在前广场的围墙附近摆起了不同的体检点,身高体重、五官、血压、抽血等等。
午饭过后,三年级的没有午休,拿着单子到处让医务人员打钩。
测身高必须脱鞋,黄灿在杆尺前面翻了个白眼。
何维笑的肺活量吹漏气了,数值很低,篮球运动员的自尊心受了点轻伤。
刘谙在学校里绕来绕去,就是不去抽血。
反正体检期间,小状况层出不穷,路荣行被何维笑拉着东奔西窜,被吵得太阳穴砰砰地跳,直到晚上吃饭才重获安宁。
关捷的电话仍然准时,这次又在医院里。
其实他中午也会来一趟,怕汪杨有需要劳动力的地方,只不过没跟路荣行说。
面对他这么勤快的帮忙,汪杨非常过意不去,不过关捷骗她说,这是路荣行和自己商量好的事,是他儿子的一片心意。
汪杨拗不过他,只好多每天多做点菜,中午喊他到自己家吃饭,找的借口是一个人吃饭没意思。
关捷不敢这么干,每天11点半不到就吃完了中饭。
听筒里还是熟悉的噪音,不过路建新今天很安静,关捷说他在喝汤,路荣行就没急着跟他爸说话,问候了一下关捷的一天。
关捷被李竞难的短信勾起了做实验的欲望,今天一直在倒厨房的腾油盐酱醋,他说:“我在家做实验。”
“你家里什么都没有,你能做什么实验?”路荣行想不通。
是啊,要啥啥没有,但这才更能体现出他是一个不同寻常的高手。
关捷说的轻巧:“做家庭实验呗。”
路荣行实在无法想象:“做的什么,你说吧,让我见识一下。”
关捷一听就有鬼的笑了一声,接着又忍住了,用一种化学老师附身的语气说:“来了,听好了。今天我们要做的实验,就是生活中随处可见的酯化反应。”
“首先,把鱼放进锅里弄熟,再加入中间省略100个字,煮煮煮,加料酒、加醋,再煮,就是把人都香晕的酯化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