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常叁思
路荣行恍然大悟完,不想他在外面挨晒,不厌其烦地叮嘱道:“你明天下午4点再来,直接回学校的寝室楼下等我,好吧?”
“好好好,”关捷照样使用忽悠大法,说完跳了话题,“你爸妈给你打电话了吗?”
路荣行:“哪有不打的?中午一个刚刚一个,我一出考场电话就进来了。”
“关心你嘛,”关捷笑着泄汪杨的密,“昨天晚上我妈还怂恿你妈,买了鞭炮和香去拜了土地公的。”
路荣行好笑之余,又有点心酸,感觉他妈应该是愧对自己,所以只好去寄托怪力乱神。
两人没聊多久,何维笑的电话打进了路荣行这边,他就只好先挂了。
晚饭路荣行回学校吃的,吃完班主任弄来了一个相机,趁着天还没黑,组织大家在外面为青春和同学情谊留点回忆。
路荣行不爱照相,躲得离相机几十米远,坐在草坪上吹风,脑子放空地看着自己高中生涯倒数第二天的傍晚,一点点黑了下去。
同一时间,大院里的关捷吃过晚饭,已经从病房里回来了。
他点了卷盘香搁在脚边,又用手机定了个4小时的闹钟,接着在桌子前面坐定,开始了没人监考的考试。
卷子的难度和国决相当,关捷一口气做到了10点40,用圆圈框住了72,继续写到了11点11。
然后写完他才发现,这张卷子好像特别废草稿纸,每道题的步骤都很多,导致A5的材料纸他用了9张。
写完关捷去洗澡,洗完回屋,在后门口和起夜的李爱黎撞了个正着。
“你可真是了不起,”李爱黎看他二半夜才洗,对他意见很大,“又不用上学,还搞得好像比我跟你爸加起来都忙。回屋快别玩手机了,赶紧睡吧。”
关捷去给路荣行陪考,这事没给家里报备。
反正白天家里没人,爸妈不会问他的去向。
而且因为父母没要他的800块奖励金,关捷有了能在局部范围能当家做主的小金库,不用问父母要路费,没觉得这是什么需要交代的事,也就没有交代。
他已经开始到了凡事都有自己主意的时候,不再像小时候那么依赖父母了。
8号一早,李爱黎前脚起床,关捷后脚也起来了。
他端着口杯蹲在院子里,一边刷牙一边说:“妈,我今天要去学校交卷子,晚上跟路荣行一起回来,估计会有点晚,你跟爸别等我吃饭,给我留点菜就行。”
李爱黎不懂他天天在家打转,哪儿来的卷子要交,但听起来是正经事,愿意无条件支持他,说着好地骑车出了门。
关捷今天又比昨天有经验,到了市里的客运站,直接上了去潮阳的公交。
考完了最容易踩雷的数学,8号的科目对路荣行来说,基本都是他的主场。
他人品不错,考试这两天阳光普照,没碰到雷雨,上午考英语听力,收音机的频道音效很好,路荣行听完就能给自己打分,听力30他就是没有满分,应该也有27。
两场考试,他进去和出来的状态都比较放松。
关捷傻乎乎的,尽职尽责地在外面陪坐了一天,被蒸得耳热眼花,啃了不少冰棍。
中午路荣行还是端着碗来找他,潮阳今天的米饭升级了,碗里盛的是蛋炒饭,关捷没顶住它的诱惑,吃了他的好几口。
然后等路荣行来要一口他的冰棍,他又变成了葛朗台,一滴融化的冰水都不给路荣行喝,跑去买了瓶农夫山泉的矿泉水。
路荣行灌了口水抨击他:“小气鬼。”
关捷就是小气,他在操天下之大心的家长堆里呆了好几个半天,凭空长了不少陪考经验。
什么这啊那的吃了会坏事,午觉睡长睡短了都有问题,被带得有点小心过度了。
吃完饭,路荣行觉得太热了,指挥关捷去蹲树荫,自己溜达回车上去打瞌睡。
到了2点20分,老师叫醒了所有人,让打呵欠的人赶紧去洗了个脸,接着赶鸭子一样赶到了考场前面。
十几分钟后警戒线被拉开,路荣行隐没在人潮里,跟着一起涌进了教学楼。
文综的题目依旧保留着大智若愚的优良传统。
好在路荣行久经历练,做到非选择题的第一小问,看见“罗瓦涅米市的‘圣诞老人’住的房子,屋顶为什么一直倾斜到了地上”的时候,内心毫无波澜地选择了C。
为的是方便“圣诞老人”爬上屋顶。
去往烟囱里塞礼……不,是随时上去扫除积雪,以免房子被压塌。
5点整,监考老师出声要求所有人停笔,随后路荣行离开考场,没有去坐回学校的公交车。
因为从这一刻起,潮阳的道闸自动打开,他的高中生活可以说已经结束了。
他的打算是去找关捷,然后和关捷一起返校,只是走到半路,路荣行意外地先在人群里碰到了池筱曼。
这世上有人能渡尽劫波,也会有人沉入苦海。
池筱曼从目前来看,应该是第二种人,她一改初中时的单薄纤瘦,确实胖了很多,要不是她在背后喊自己,路荣行真的认不出她了。
这个当年在受到伤害之后,还会庆幸别人幸免于难的坚强女生,至今似乎还没从噩梦里醒来,她看人的眼神仍然躲闪。
路荣行并不是觉得她丑,只是一瞬间觉得很伤心,为这个老同学身上,被她的生活辜负的勇气和坚韧。
而池筱曼鼓起勇气,叫住这个形象越来越出众的初中同学,只是为了和他说一声:“嗨路荣行,好久不见了。”
如果可以,路荣行不想见到这样的她。
但她已经站在面前了,路荣行只能压住情绪,好像没有看见任何异常地对她笑了笑:“嗯,初中毕业之后这还是头一回碰见,你选的是文科还是理科?”
夏天的风这么热,吹得池筱曼感觉自己的眼眶上都产生了热传递。
这个人难道没看见,她这个充足了气似的体型吗?为什么脸上一点惊讶的感觉都没有?还用这么熟的语气和她说话?是同情她吗……
池筱曼心底其实知道答案,路荣行的这种反应,只是因为他本来就是这种人,看着有点高不可攀,但实际上真的很温和,也很善良。
然后正是很多拥有他这种品质的人,一次又一次稳住了她濒临崩溃的心。
时隔三年,池筱曼永远忘记了她曾经有过的肖想,只是热泪盈眶地说:“理科,听说好找工作一点……”
说着她有点坚持不住,瞬间扭过头,编排了一句同学在等她,撇下了路荣行匆匆跑进了人群里。
她从视野里消失之后,路荣行意识里还狭裹着一层憋屈的低落。
这种情绪一直持续到他走到潮阳的前广场,看见关捷出现在眼底,这才慢慢地被取代和忘记。
阴影必然和光明相伴而生,但人总是该学着将目光投向光明的角落,才能在固定的一生之中,让轻松的时光多过煎熬。
5点出头还有些早,太阳还斜而晃眼地挂在天边上,天色透着微蓝,白云淡得须得细看。
路荣行看见关捷站在他们这两天中午说话的道闸外面,身形已然长出了一点自带衣品的架势,体格清瘦腰线高,站在人流里有了点鹤立鸡群的感觉。
他老远过来,隔着距离和个别人时不时地遮挡,其实看不见关捷的脸,但光是看这人的侧影,都会让人觉得应该是个帅哥。
路荣行脚上在走,目光还定在那一点上,直直地看了关捷半分钟,眼神专注而温柔。
他内心所有不曾宣之于口的情愫,在考完后的这个放松的下午,终于不自觉开始流露了出来。
这时,对面的关捷像是感受到了他的视线,突然朝这边抬了下头,紧接着小跑了过来。
路荣行看他离自己越来越近,脑子里一瞬间闪过了从懂事至今,留存的关于这人的无数片段。
关捷从3岁起,就会像这样跑向他了。
他的目的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在变化,而路荣行对他这个举动的感觉,也从逗乐、头疼、想躲,慢慢变成了这一刻的怦然心动。
他想在伸手去抱关捷的时候,拥有一个更光明正大的亲密身份。
不过这个冲动,并没有在满是撒欢学生的潮阳校园里爆发,它还在路荣行的心里暗自酝酿,宛如火山喷发前的地壳运动。
很快两人碰上头,路荣行恢复了镇定,也没有在大庭广众下高调地搂抱关捷,只是看着他转过身,跟自己并肩走起来。
关捷右手里拿着卷成筒状的化学卷子和草稿纸,跑到近处感觉他情绪好像不高,心口一下紧张了起来。
他是真的紧张路荣行的成绩,但又怕万一他考得不……啊呸!
总之关捷心理活动很多,忙得一时都顾不上说话。
路荣行就见他的小眼神一直在往这边飞,一副“我快憋了死但我一定要忍住”的表情,忍不住笑了下说:“你怎么不问了,我考得怎么样?”
关捷给了台阶就嗖嗖地下:“你知道我想问你就说啊。”
路荣行没再吊他,老实地说:“应该也还可以。”
实打实的分数出来之前,关捷心里还是忐忑,但他没在路荣行面前表现出来,笑着吹了个牛皮:“科科都可以,那F大应该也没问题了。”
“顺便我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靳老师说他借了个车,正在过来给你拉行李的路上,走了,回学校收东西去!”
路荣行愣了一下,在胳膊被他拉起来的瞬间,突然笑弯了眉眼。
他没有拿池筱曼做参照物,用自己比她幸运这种结论来告诫自己要知足常乐。
这一刻路荣行谁也没想,只是单纯地觉得高兴,因为他在乎的人,每个都对他很好。
回家的时刻明明就在眼前,可这个时间段,潮阳门口到处是人,公交挤不上去,出租车也打不着,两人只好双双在路边等了半个小时,才和校友拼上返校的的士。
巧的是靳滕也被堵在了半路上,所以三人一直在相互传递“你别急”这个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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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的传统是有什么话都提前说完,高考结束当天没有人管。
路荣行和关捷拖拖拉拉地回到学校,老师不知道都去了哪里,学生们也像无头苍蝇,一朝变回自由身,亢奋的动不动就在路上仰天长啸。
之前教室为了当考场,所有的书都提前搬回了寝室,教室里没有去的必要,路荣行带着关捷,直接回了寝室。
然而寝室楼里已经闹得不成样子了。
两人还没进大门,就见管理员值班室的门口,已经被丢成了一片书山纸海。
解脱的游子们不需要太沉重的行囊,所以很多人不管三七二十一,自由到连教材都抛弃了,美其名曰一点小小的心意,捐给管理员卖点烟钱。
门口不断有人来添砖加瓦,头顶上紧接着又响起了鬼吼鬼叫,还是对唱的版本。
“我滴热情!”
“嘿!”
“就像一把火!”
“哈!”
“燃烧鸟整个沙漠~喔喔喔喔喔!”
……
关捷和路荣行循着这道魔性的歌声抬起头,又见楼上招展着不少写字没写字的床单,对唱的那两大哥正在挂新的篇章。
他们的篇章经典俗套,扔在空中摊平了,就成了传说中的表白床单。
鉴于床单上的字写得有些丑和草,关捷和路荣行都有点辨识障碍。
关捷仰着头,上来就被难住了,三个字里就有两个认不出来:“王……什么什么,我的爱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