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常叁思
他有点好奇安全套是个什么套,但又不好直接拿起来看,只好歪着头在照进来的路灯光线里瞅。
这些礼数张一叶通通没有,他一坐进来,立刻就将一袋操在了手中,震惊地说:“老张,你车里怎么这么多套子?”
张从林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实在是见得太多早就麻木了,没当一回事地继续开车去了:“扫黄扫出来的,后备箱里更多,这还是没放下的,你给我放回去,这些明天都要上交的。”
张一叶抬手就将它丢了回去,摸索着座位上的往箱子里扔,就是没想到有一袋打开了,他又恰好捏到了封口那一边,一提起来还没开甩,里头的套子先飞了出来,弄得路荣行膝盖上挂了一个,关捷下脚的地方还也落了一个。
他连忙指挥两人给他捡。
关捷听话地给他捞起脚上那个,提起来的瞬间黄亮的路灯光刚好掠进来,照出了一条细长顶端带凸点的塑胶,他愣了一下,心里有点疑惑,心想这不是气球吗?怎么装在安全套的袋子里?
张一叶将他的呆怔纳入眼底,有点逗他的习惯,立刻坏笑了起来:“弟弟,愣什么呢?”
关捷看见他的揶揄,又遥远地想起当年院子里大叔的笑意,瞬间幡然醒悟过来,明白自己被耍了。
他耸了下肩,将塑胶条扔给了张一叶,为了掩盖自己多年的无知,连忙转移了话题:“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来,去年我和同学去翻生物园的时候,在园子里也看到这个东西了。”
路荣行看了他一眼,感觉不住校好像真的会错过很多,不过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错过了也挺好。
张一叶却瞬间露出一副看好戏的猥琐表情:“那你们还看到别的了……”
“吗”字没出口,关捷开口打断了他的幻想:“没有。”
张一叶遗憾地说:“那你惊个球,一个套子而已。”
关捷想想也是,罗雨晴都来过男生寝室了,一条塑胶完全失去了冲击力,于是他连忙收起了这个有一年时差的大惊小怪。
买完鞋之后,寒假哗哗地流逝,因为一共也没剩下几天,很快关捷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里辞旧迎新,大吃大喝到正月十三,回学校拉开了初二下的序幕。
杨劲云已经走了,学校这回怕踩地雷,招了一个比较年长的女老师来教微机。
头几次关捷看见她,都会忍不住想起杨劲云以及和他有关的3个女生,不过习惯了几个星期之后,他就慢慢淡忘了这些。
初三不上这门课,池筱曼的成绩又稳定到了班级前三。
路荣行自从通报“下流岛”之后,就再也没资格进广播室,下学期一到,孟萍立刻让他交接了广播室的工作,一门心思准备中考。
路荣行花了比所有人都更长的时间,让自己不再去想杨劲云的事,每次想起他就会告诉自己,和你无关……
越近升学越是辛苦,路荣行又要练琴又要写海量的试卷,右手的手指时常疼得发抖,不得不缠上都是剪成条状的膏药。
他每周只有半天的假,关捷也不敢来打扰他,有时两人一星期都难得说上话,不过大家各有各的繁忙,相互也不太惦念。
不知不觉,中考倒计100天的牌子就挂在了初三的每个班上,初一初二的春运会也热热闹闹地办了起来。
万事万物仿佛是一个首尾相接的环,这次春运会上,学校再次出现了集体被盗事件。
遭殃的是食堂后面的男生寝室,也就是张一叶住的那一排。事发第二天,学校和初一那年一样,同样安排了老师巡逻。
只是反复被偷的而查无后果的学生们也万分不爽,有了动作,这排寝室早上被偷,晚上就有能说会道的人挨个寝室劝说,劝大家团结起来,一起抓贼。
第二天多个寝室,都有人躺在寝室的上铺假装自己只是一条“被子”,也不出去吃饭,室友们集资给买了一堆吃的,让他们窝在被子里吃。
男生们的想法是如果小偷不来,那就拉倒,反正运动会第三天,初三不用上课,但万一他还敢来,大家就一起赶耗子。
这个初衷本来是好玩,因为“被子”们撑死躺到中午,下午纷纷闲疯了,就近聚众用零食斗起了地主,可谁也没想到,小偷居然又来了。
不知道是哪个寝室先喊了一声“耗子来了”,所有人跟着都冲了出去,小偷在2排巷子突来突去,最终还是被学生们给围住了。
大家将他扭住拉起来一看,发现这个贼居然是小卖部那个天天都见好几面的驼背。
这件事很快传到了校长那里,他盛怒也寒心,亲自将1班的葛老师叫进了办公室,将桌子拍得震天响。
“老葛,你之前是怎么像我保证的!你说你这个表外甥,他已经深刻反省、改过向善,绝对!绝对!不会再偷了,我才让他在小卖部卖东西的,他的保证书还在我的抽屉里!”
“你当年说,我不给犯了错的年轻人改正的机会,就是在逼他继续走歪路。”
“好嘛,我给了,我代表学校和社会给了,我相信人性里有改过向善的一面,可现在怎么样了?他是狗改不了吃屎!”
“他当年偷生物园的果子卖,被蛇咬了,背上长了个囊包,还不长教训,还在偷!这回我希望你什么都不要说了,我已经报警了。”
葛老师徒劳地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她跟校长一样震惊。
驼背当年进学校来打理生物园,是她推荐的,偷窃后遭了报应,身形没法看了,她虽然恨他不成器,但看他那个样子自己又有点愧疚,所以他鼻涕眼泪地说他一定改正的时候,她又心软了。
教学书里都说了,性本善、浪子回头金不换,可世上有没有浪子、哪样的人才能成为浪子,她又怎么知道呢?
路荣行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脑子里突然想起了2年前自己在小卖部窗口给关捷换假钱的画面,细节已经模糊了,但是大概他还记得。
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原来驼背怕的不是上广播,也不是因为自己太大义凛然,驼背怕的只是校长注意他,又和为非作歹的事情挂上了钩。
下午1点半,派出所的民警来到了学校,在此之前,驼背一直在音乐教师里接受学校领导们的谈话。
民警接触了他,在当场被抓的铁证下,驼背选择了供认不讳,随后民警在他的供述下,在小卖部隔间里的铁架床下面,找到了男生寝室被偷的钱和物品,和一顶假发。
第49章
假发是顶中长直发, 质量堪忧、疏于打理,上面还有橡皮筋扎过的痕迹。
一开始民警没将它当回事,只是例行公事地问驼背, 这顶假发是干什么用的, 从哪儿来的?
驼背说是他母亲的,不知道怎么会出现在架子床下面。
铁架床是店里白天营业的时候娘俩交班临时休息用的, 民警和小卖部的老板娘核了口供。
老板娘说假发是她的,只是突然有一天就找不到了,丢的时候她自己还挺纳闷,却原来是掉到床底下去了。
怎么掉的已不可考, 有可能是扔得靠墙,它从床边缝里滋溜下去了,也有可能是野猫野狗进来拖的, 反正这个逻辑的通顺的。
民警于是跳过了这个看似和盗窃无关的东西, 清算评估了一下驼背的盗窃数额。
赃物大多都是钱,间或还有一些小玩意,比如造型精致些的打火机、阿迪达斯的新袜子以及一些造型各异的吊坠,估算下来不到犯罪的量刑线,只好依照条例收缴了赃物,并对他进行了行政处罚。
民警走后,由学校负责将盗窃物归还给学生,可这个简单的环节又出了幺蛾子。
有些学生信口开河, 明明被偷了30,他说他丢了300, 校方一听数目就不对,总共才500来块钱,他一个人就占了一大半,那其他人均下来一个人只能丢10块了。
有的更扯,小偷被抓到之前没他什么事,一到归还他突然跳了出来,又是丢这又是丢那,明显就是想浑水摸鱼地占便宜。
校方为此只能让失窃的学生先找宿管登记,填写各自都丢了什么,最好附上特征,因为特征越全取回越快。
打火机、袜子等物品类的东西,很快纷纷回到了失主的怀抱,钱这儿复杂一点,因为会观察自己的钱身上有几个褶的人很少。
食堂后面的宿管那儿扯了好些天皮,按照金额从低到高的顺序,慢慢将被偷钱也还了回去,还到最后居然还多出了几十块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除了钱之外,最后唯一剩下没人认领的物品,是一块用红绳子穿的石头吊坠,看起来不怎么值钱,宿管原本打算往抽屉里一扔,让它搁置算了。
但隔天晚饭期间副校长来了解情况,得知还只剩一样东西,想起学校从去年至今的层出不穷的糟心事,随口就说了句还是有始有终比较好,尽量让更多的学生免受损失。
既然领导都发了话,尽管宿管觉得那颗石头算不上什么损失,但还是去学校借来了相机,拍了张照片打印出来,贴在了男生寝室的大门口。
两天之后,这则失物招领启示迎来了它的失主,但却不是男生,而是初二的一个女生。
这个女生表示,这是她去年在冬运会期间丢的东西,是一枚藏区的亲戚送的三眼天珠,运动会怕跑丢了才取下来放在宿舍里,没想到当天就被偷了,她还以为有生之年,没有再见它的机会了。
男生这边的宿管听她描述完石头的特征之后,将东西还给了她,并且没有察觉出有什么不对。
但重获爱物的女生回到班级和寝室,大肆宣扬了自己的喜悦,当时一起被偷的同寝室女生心里就不平衡了。
她们想室友和男生那边的失物都能找回,自己的为什么不可以?
碍于去年找学校讨公道没什么结果,今年男生那边又是靠自己的力量抓到的小偷,对学校失望过一次的女生寝室这次直接报了警。
来的还是上次那两个民警,他们稍加梳理,立刻察觉出了不对劲,都在想为什么去年女生寝室被偷的东西,会和今年的失物混在一起?
校方更不知道,他们比谁都希望各种不良的事件能够通通就此止步,可事情的发展确是拔出萝卜带出泥,一件又一件的陈年往事在细微的牵连下开始陆续浮出水面。
在班级不同、消息断层以及上课的阻碍下,路荣行和关捷对此一无所知,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街上的民警又在课间来过学校。
这时经过沟通,驼背已经被请出了学校,但他的母亲还在经营小卖部,只是近些天生意很差,因为不少学生们在对她进行道德审判,觉得养出了那么一个儿子,她也不能是什么好东西。
民警再次造访,让这个历来泼辣的妇女有些惶恐,心里暗自在犯嘀咕,思索他们怎么又来了。
民警从她这儿获得了驼背的地址,并带着石头吊坠去问他出处。
驼背正在村里的老房子里睡懒觉,被民警从床上敲起来,颇为惶恐地给对方端了椅子,又一人递了一根烟。
民警没有接他的烟,面对面坐好以后就开始提问:“这个坠子你还有印象吗?哪儿来的?”
驼背端详着石头,回忆似的想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有的,这是我去年冬天,在生物园的院墙下面挖荠菜的时候在草丛里捡的,当时看这个花纹挺稀罕的,就拿回家了。”
两个民警一个唰唰地写,一个板着脸问他:“你捡了为什么不上交啊?”
驼背动了动嘴唇,最后没说话,只将目光转开了,用沉默来表示他并不是非得拾金不昧的。
比起坑蒙拐骗,捡了东西不交不犯法,民警没有跟他纠缠,继续问道:“那你对去年11月16-18号运动会期间,学校的女生寝室被偷的事情,有什么了解没有?”
驼背声称他只听来买东西的学生议论过一嘴:“我听他们说……好像是初一的一个女学生偷的,被老师当场在园子里抓住,开除了。”
民警问他还有吗,他说没有了,记笔录那个民警让他在纸上签名画押,走完程序离开了他家。
按照驼背的想法,那个女生早就被开除了,民警就算不怕麻烦,查到她的家里去,那她当着一堆老师亲口承认的偷窃,难道还能否认不成?
这个思路固然没错,但驼背忽略了一点,那就是人的性格和处境是会变的。
民警找到孙茵茵家里的时候,她刚提上保温桶,准备骑车去医院送饭。
她爸爸刚出完车祸,自己伤了不说,并且还作为肇事的一方,把一个过路的年轻男人撞成了全身多处骨折。
对方特别年轻,还是个稀罕的大学生,回街道上来做毕业实习,眼看着就要毕业了,她爸爸可以说是耽误了别人一生中最好的时光。
伤者的家属比较讲道理,没有对她家狮子大开口,但光是正常的治疗费用就足以压垮这个再普通不过的农村家庭了。
她妈妈筹不到钱,哭着说不然把家里的房子抵给对方,可农村的地基不能卖和转让,街上的人要它也没用。
伤者的妈妈大概是看他们还算有诚意,没有催得很紧,非要他们立刻赔完,但对于本分的老实人来说,欠人钱财如同心上压着大山,她爸爸在病床上长吁短叹,妈妈整日以泪洗面。
年幼的孙茵茵面对如同行至断崖的人生坎坷,在惶恐、痛苦、怨天尤人等情绪沸腾又冷却以后,心里只剩下了一颗结晶,那就是钱。
卡拉ok的老板平时很抠,但是知道她家出事以后,偷偷在她的工钱里多夹了500,这份心意不算少,但对她的窟窿来说远远不够。
孙茵茵需要钱,来付医药费、来还债、来让她的家庭脱离这种凄苦的气氛。
所以民警问她女生寝室的东西是不是她偷的时候,她斩钉截铁地说不是,因为她的家再也经不起任何经济上的损失了。
“是小卖部那个驼背偷的,”时隔经年,孙茵茵语出惊人地说,“那天我在生物园里,亲眼看见他从宿舍楼靠院墙那边的,2层的窗户上爬下来的。”
“他当时头上还戴了顶假头发,扎起来的,但是他那个驼背很好认,我肯定是他。”
两个民警对视一眼,相互都觉得这案子真有意思,居然出现了两个相互指人的嫌疑人。
之前记笔录那个民警立刻质疑:“可是驼背说是你偷的,而且学校的老师也说,去年是你自己承认,偷东西的人是你,这个你怎么解释?”
这问题放在一年前的孙茵茵面前,她大概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在羞耻、光彩和成年人危言耸听的恐吓里,选择继续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