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常叁思
刘白挺诚恳地说:“詹主任晚上找过我们了,琴房的事我之前不知道,现在已经找我的朋友解释清楚了,确实跟你没有关系,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说着他用手指敲了下栅栏,卷毛深吸了一口气,尴尬地加入了道歉的大军,一道响亮而又参差不齐的“对不起”登时在夜空里爆开了。
路荣行没想到他们中午凶神恶煞的,这会儿倒是指哪打哪,就以为刘白是个混混头子。
可事实上那4个人的大哥是孙雨辰,而他为了挽回情侣关系,几乎对刘白言听计从。
旁边的门卫大爷听到一阵喧哗,瞬间从窗户里探出头来训斥道:“大半夜的喊什么喊,不许喊!还有你们都聚在那儿干什么?赶紧散了。”
只是他不出来驱赶,便谁也没有散。
这个相当有牌面的道歉结束之后,刘白又说:“至于你这边有什么损失和要求,你都可以提,我们会赔的。”
路荣行对他的印象也还行,感觉是个诚心解决问题的人,但刘白一个人能代表其他人的态度,路荣行觉得很难说。
不过状况都搞不清楚就去打砸毁坏的的人,也不能指望他突然就改过向善,说实话能有这个结果已经很不错了。
路荣行沉默了一会儿后说:“中午我把琴搬走了,所以目前没什么损失。琴室的玻璃麻烦你们换一下吧,还有就是……这边几位大哥,以后不要再找我的麻烦,就可以了。”
孙雨辰家很有钱,跟着他混的人很少有不图这个的,他很早就形成了这种观念,并且乐在其中,擅长以好处诱惑别人围着他打转。
他以为路荣行也会趁机宰他一笔,谁知道这人只让他换个玻璃片儿。
孙雨辰愣了一阵,不信地说:“就这样?就可以了?”
路荣行点了下头,正在琢磨撤退的措辞。
刘白就插话道:“那这件事就到此为止,窗户谁打破的明天就谁去换,哥们儿人不错,不过不重新认识了,因为我们都是麻烦精,事儿了了,回吧,再见。”
说完他率先转身走了,看起来是个十分干脆的人。
路荣行了去心事,回寝室吃了面包垫完肚子,接着洗漱完就睡了,第二天一早起来他就跟汪杨去了电话,说误会解开了,不用她来回跑了。
这天刚好又是周三,午饭期间路荣行背着被拆成零件的琵琶,还没走到琴室就接到了一个陌生的座机来电。
他接通之后,不出意外听见了关捷的声音。
关捷听说孙雨辰来道歉了,还以为这厮是个知错能改的好家伙,路荣行不想浪费他的电话费,就没告诉他详情。
扯了两句话筒里传来了有人叫关捷走的声音,他不愿意,对方就说攻击他的语文成绩,说他考得跟屎一样,还有脸在这儿聊天。
路荣行听见了对方嫌弃的语气和他反驳的无力,奇怪地说:“到底是考了多少分?”
关捷难以启齿,立刻开始转移话题:“说来话长,我下次跟你说。”
路荣行心情不错,有心思跟他唠嗑:“那你就总结一下。”
关捷笑了一声,试探地说:“大起大落落落落落?”
第59章
作文辅导书上的名人名言没有白划, 上次月考关捷好不容易引经据典,语文考了101,在校排名蹿升得飞快。
老王看见希望之后, 对他越发信心满怀, 谁知道他立刻就现了原形,这回只考了53。
因为语文不像数理化, 答案和公式都是固定的,但凡字眼凹得沾点边,老师一般都会选择慈悲。
所以老王觉得他娘的真是个鬼才,作文居然只得了5分。
试卷要求考生以“一路欢歌”为题目, 围绕着追逐梦想、越挫越勇等立意描写成长,关捷完全跑偏了。
他通篇没抓住梦想和奋斗,只把过往的沙雕事件记了一遍, 写到最后看见格子还剩一大截, 剑走偏锋地在每个段落都凑了一些哈哈哈。
监考老师大概是觉得他的态度比立意更有问题,打“5”的时候把卷子都划烂了,不过这些细节关捷没跟路荣行说。
路荣行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光作文这一项,平均就能拿45加,所以53真的惨不忍睹。
但作为数学78分级别的五连冠选手,他跟关捷扯平了,谁也不用嫌谁, 只能让关捷下次好点好。
关捷是个当面乖乖党,说什么他都能好一串, 就是往往一转头,没走心的承诺通通变成过眼云烟。
好完之后就挂了电话,因为肖健一直在旁边不停地催,关捷给完5毛的电话费,到旁边的面摊上买面条去了。
路荣行收起手机走到琴室,看见鸡冠头和一个大人在那儿等他。
鸡冠头对上他还有点不好意思,拿指头抠了下侧脸,讪笑道:“嗨帅锅,我找人来给你换玻璃了,你开下门吧。”
路荣行把门开了,师傅进去二话不说,一锤子把剩下的玻璃给砸了,又去起钉子。
屋里喷上的水已经干了,但是墙上还看得出痕迹,路荣行蹲下去装琴的时候,忽然想起自己或许应该买个柜子或弄卷防水布放在这里,万一下次又漏水了,还能多层保障。
他一个人默默地盘算,旁边的鸡冠头有点受不了这种安静,蹲到他旁边掏出烟盒,在手指上磕了两下,怼出来一根烟头递了过来。
路荣行正在装琴轴,视野里凭空多出来一盒烟,他抬眼摇了下头:“谢谢,我不抽烟。”
鸡冠头瘪了下嘴,听不出是夸还是讽地说:“得,还是个三好学生。”
路荣行其实是气管不好,初中张一叶怂恿过他,他也试过,就是烟雾刺激性太强了,咳得他差点把肺吐出来,死活没尝出这个国民爱好的趣味性。
不过他跟鸡冠头不熟,犯不着跟他解释缘由,路荣行淡定地戴上了那个不属于他的高帽子说:“谢谢。”
鸡冠头噎了一下,感觉他跟传统的好学生还是有区别,因为面对这种话题,好学生一般都会谦虚地反驳掉,说哪里哪里、我还需要更加努力,这家伙却直接答应了,但又不至于让人觉得傲慢。
鸡冠头觉得他不讨厌,转动烟盒指向琵琶,继续找话说:“你练这个,是要参加艺考,还是准备考级了给高考加分用的?”
这两样路荣行都没想过,他从小走的就不是艺术生的路线,毫无演艺梦想,文化分也能混个中等偏上,他穿了根琴弦说:“目前都没打算,就是瞎练。”
鸡冠头不信,瞟着他说:“别扯了,瞎练谁会下这个老本,还专门租了个琴房来用,你家条件应该不错吧?”
潮阳是个十八线无名小城,租琴房用不了多少钱,上艺术班找老师才是大头,但在路荣行家汪杨上课不要钱。
他不喜欢跟不熟的人谈私事,但秉着人与人之间的基本礼貌,又不好不理人,于是答道:“条件在村里应该还算不错吧。”
鸡冠头半信半疑:“村里来的?不是吧?你看着不像。”
镇上就在各个村的中间,并且路建新至今都是农业户口,所以路荣行说他是村里来的也没错,他说:“不像也是村里来的。”
鸡冠头是市里人,对市级以下的地区没什么概念,服气道:“好吧,那你们村挺有钱的。”
实则“大院”村的整体经济水平,目前连小康都算不上,但对方认定了学乐器的就是有钱人,路荣行不想再匡扶他的价值观了。
他瞥了一眼,发现师傅几分钟内搞不完的样子,就平和地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你们是怎么知道我跟刘谙在一个班上的?”
昨晚挨训的时候,鸡冠头也在主任的办公室,一切发展他都了如指掌,他用一脸“这还不简单”的表情说:“看你在我们教务处电脑上的存档不就知道了?上面有你的名字和班级。”
路荣行早将存档的事忘了,经他一提才想起来,应了一声没再说话,立起琴身开始调弦。
鸡冠头学的是舞蹈,在学校里常规乐器都见过了,但这还是第一次近距离看见琵琶,见弦崩好了就想伸手去碰。
路荣行下意识挡了一下,鸡冠头嘀咕了一句小气,之后倒是没再伸手,因为昨晚答应了不再找他的麻烦。
装修的师傅手脚麻利,这会已经装上了新玻璃,接着哐哐地锤上小钉子,玻璃就算换完了。
师傅提起工具袋,鸡冠头的眼神从门口收回路荣行身上,跟着站起来走了:“好了,琴室还给你,拜拜。”
路荣行提着琴的山口将他和师傅送出门,等人走出几米后才把门轻轻地带上了。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路荣行真的没再见到刘白以及孙雨辰等人,琴室恢复了以往的清净,他的作息还像以前一样单一。
周六匆匆而来,张一叶前面嚎得嗷嗷叫,临到时间了却脱不开身,被教练一车拉到省会,去参加当地高校的篮球联赛了。
路荣行乐得清静,悠哉地背着琴去老鼠街买烧饼和无糖蛋糕,后面是给他家老太太带的。
关捷姥姥的去世,在短时间内也影响了路荣行对自家奶奶的态度,他总觉得自己应该珍惜跟她相处的时光,但具体应该怎么做,他刚刚才开始摸索。
2个小时候后他回到大院,在栅栏门下看见关捷蹲在墙角,正在用牙齿撕甘蔗皮。
这时甘蔗刮皮刀或许已经有了,但是还没卖到镇上来,要吃甘蔗大伙只能用牙生啃。
关捷啃得还挺投入,根本没发现买烧饼的老板回来了。
路荣行远远看见他啃完一圈后拿起镰刀,对着甘蔗的顶端来了一下,他碰过的地方随之落地。然后他将那一截掰下来,站起来拿去递给了墙角的老太太。
离得有点远,路荣行听不见他们的说话声,只看得到自己的奶奶接过那截甘蔗,用指甲撕下一小条来,塞进嘴里用干瘪的牙床的碾了碾,不知道是不是甜的过分,反正她笑出了满脸的皱纹。
在年龄和相貌的催化下,那笑意说不上好看,但是近乎能给人一种幸福人生的错觉。
路荣行看得感慨顿生,他在关照亲人这方面,从来都比不上关捷。
因为一起住了这么多年,他每次送都会被拒绝,以至于他一直以为奶奶根本不爱吃甘蔗。可眼前的画面告诉路荣行,她其实只是咬不动,但又不好意思再提更多的要求。
但是关捷看得出来,因为他在吃和分享吃的上很有心得。
放学后关捷去菜地里挖地瓜,扒出来两个鸭蛋大小的瓜,他觉得口感肯定是满口渣,又将地瓜埋了回去。
埋完地瓜他看见了甘蔗,换上镰刀砍了一根,准备试试味道。
天还没冷,黄皮甘蔗上还没挂霜,根据经验应该不甜,但这根甘蔗比较早熟,甜度已经足够了。
关捷忙完隔壁奶奶的那一小截,刚坐下来打算开啃,路荣行就出现在了他放平的视野里,他没有站起来,扳着甘蔗跟牙较劲地说:“你回来得正好,吃甘蔗不?”
路荣行走过来将烧饼和蛋糕放在椅子上,说:“烧饼冷了,你热一下再吃,蛋糕拿去吃。”
关捷用手碰了一下塑料袋,饼果然已经冷了,但他还是挺开心,弯着腰凑过去闻了一下,鼻腔里登时充满了蒜和酱融合后的咸香。
路荣行没管他,先进屋里放了琴,这才出来坐下,在关捷砍好的甘蔗上选了根最短的。
他对这种掉渣的作物兴趣不大,吃两节舌头就起泡,上手更多只是为了响应一下气氛。
关捷吐掉了嘴里的渣,说:“街上搭了个棚子在卖东西,去看看吗?”
路荣行稍微俯了下腰,慢悠悠地跟他对着啃:“卖什么的?”
关捷摇头,表示不知道,他也只是路过罗记,听批发部门口搓麻将的人说了一嘴。
反正也没什么事,路荣行就说去,不过他不会手里黏答答地上街,于是在家门口啃完洗了手才出门。
棚子搭在菜市场对面的那条短街上,用折叠铁架和迷彩色的牛津布搭出了一个挺大的场子,里头摆着用货架一排排地摆满了工业零件,从配套螺杆到小型变压器应有尽有。
关捷到了棚子跟前,看见架子上的广告纸,这才反应过来,这个临时卖场就是他那天送路荣行和张一叶上车的时候,在地上看见的跳楼大甩卖。
因为卖品非日用的关系,棚子里几乎没有客人,空气里还弥漫着一股原油的味道。
理科渣渣路荣行对这些机械毫不感冒,这里就成了关捷的主场。
他在货架行里东张西望,虽然看不懂,但是那些裸露的铜丝、电线和转动的齿轮都让关捷觉得很亲切。
他喜欢做物理和化学实验,喜欢那些构造和反应以后能够变换质量和能量的东西。
这个棚子里有着比实验室里更复杂的工具,关捷自从问了一句老板“这个是什么”,路荣行就被撂在一边了,看这一老一少从拨杆一路畅谈到了数控机床。
关捷虽然不能全部听懂,但耐不住他是个捧场王,最后一老一小莫名其妙地聊出了感情,老板不要钱,将零七碎八地小件玩意儿送了他一大堆。
关捷不敢白要,想就要给点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