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常叁思
路荣行见状又把腿伸直了,躺在那儿酝酿新一轮的瞌睡。
傍晚时路荣行把琴搬出来练,关捷独自骑车上了趟街。
街上连个连锁超市都没有,专卖店更不用谈,所以刮胡刀都是平价的杂牌,以手动居多,200块钱能买一堆。关捷没问到价钱合适的,感觉只能改天去市里看看了。
不过这事不太急,因为过几天路荣行就出门了,暑假快结束了才会回来,他是7月27的生日,去年提前送了,今年关捷准备充裕一点,等他回来了再说。
接下来他过上了上午挖西瓜、下午吃雪糕的幸福生活。
7月一到,路荣行背上家伙旅游去了,走前让关捷出了成绩给他打电话。
关捷心想要是考得太少,到时怎么说得出口,不过还是点了头。
隔壁没人可找了之后,关捷起初无聊了几天,不过很快他就找到了乐子,从姑父家搬回来一台插卡的小霸王,天天在家捶魂斗罗。
有时关敏会来玩两盘,但是技术太菜了,在赛道上死出了诸多花样。
她跑不动自然说不好玩,关捷给她换成超级玛丽,结果还是一样惨淡,被仙人掌扎死、被乌龟撞死、自己掉沟里摔死……
关捷冷眼在旁边看她跺脚,突然感觉到了上天的公平,给了她一个好成绩,就不会让她会打游戏。
屡败屡战的关敏最后扔了手柄,回房里摘抄美文美句去了,关捷一个人打得很舒适。
隔天吴亦旻因为无聊,来家里找他,两个男生组上队,一天到晚在屋里草来靠去,既不文明又伤眼睛。
这样过了十来天,李爱黎觉得不行,粗暴地抽掉接线,让关宽骑摩托把小霸王送了回去。
关捷没事干,白天嫌热不出门,晚上偶尔去吴亦旻家晃一晃,其他醒着的时间,看看电视、摆弄一下去年棚子的老板送的零件,大把地虚度时光。
7月20号半夜,关捷被热醒了,开灯发现电扇不转了,重新插线、旋钮都没用,只好用蒲扇把自己扇着了。
第二天起来他跟李爱黎说电扇坏了,李爱黎忙着去上班,急匆匆地推着车出去了:“你拿去街上修一下,能修就修,不能修就买一个,钱放在老地方,你自己去拿。”
关捷跑到厨房的米缸里揭开瓢,瓢下面立刻露出了一个装着钱的白色塑料袋,关捷将它提起来,从里面拿了张50的,再将电扇捆在自行车后座上,骑车去了家电维修点。
维修点离麻辣烫摊子不远,这会儿还挺忙,老板正在拆电视机。
关捷将电扇放在墙边,去麻辣烫摊上炸了跟鸡柳,拿着吃回来,看见那台大屁股电视被拆得七零八落了,老板拉着绿色的连线主板,用吸锡枪在上面点来点去。
关捷看不懂,觉得没什么意思,准备跟老板核下来取的时间,然后闪人了。
可那电视机问题太大,一时半会儿修不好,老板放下手头的活儿,先给他看起了构造简单的电扇。
关捷用脚勾来一个塑料马扎,坐在旁边看老板对着电扇拍拍打打,然后迅速把它越拆越碎。
拆到最后,整个只剩一个方形的小电机盒子,然后关捷惊讶地发现,电扇的零件里有好几样东西,像蜗轮、蜗杆、离合器他都认识……那个大棚甩卖的老板送他的东西里包含了这些。
关捷把离合器和压缩弹簧捡起来捏了两下,触手感觉到了一种卡顿的反作用力。
修理老板看他是个小屁孩,立刻提醒道:“别乱动零件,弄丢一样你这电扇就是废品了。”
关捷瘪了瘪嘴,把东西放回了原地。
然后他因为认识这些东西,对老板的修理过程产生了一点兴趣,盯着对方一样一样地往回装,有时还会提两个问题。
比如这个旋钮怎么控制电扇摇头、旋钮怎么驱动电机。
他问的乱七八糟,老板也没有专业知识,但作为大人还是挺愿意教和显摆,愣是将啮合齿轮组都拆出来给他看了。
关捷听得似懂非懂,就是觉得平时天天在用,也没觉得电扇有什么出奇,但拆开之后居然这么复杂,让人顿生一种这东西好厉害的感觉。
老板修好电扇的时间,比他跟关捷鬼扯的时间还短,修好之后关捷也不走,继续坐在小马扎上,看老板修电视主板。
旁边买童装的大姐路过门口,还以为老板收了个学徒。
关捷在修理店泡到老板的媳妇儿来送饭,才拎起电扇往家里跑。
24号中午,关捷吃完饭,端着口杯在小水池上漱口。
他是个典型的无聊分子,鼓着腮帮子撵着逃子在水池边上转圈,往乌龟头上吐漱口水。
汪杨突然进到他家厨房,没见人声音先到了:“小捷?小路给你打电话来了,问你查成绩了没有?”
关捷自作孽不可活,被成绩吓得倒呛了一口水,又咳又齁,上中考考场时都没有出现的紧张,这会儿终于姗姗来迟。
他莫名紧张得不像话,心跳徐徐加快,内心抵触又渴望:“啊?成绩出来了啊?我不知道,还没去查呢。”
汪杨过来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将他往外拖道:“那正好,你路哥手边有电脑,快去,把你准考证翻出来,然后到我家去接电话。”
关捷将口杯放在桌上,进房里翻抽屉的时候,手克制不住地哆嗦了一阵,然后他捏着那张小白片儿,跑到汪杨房里接过了话筒。
关敏听见动静,也跟着过来了。
关捷将话筒贴在耳朵上说:“喂,是我。”
路荣行的声音久违地在他耳畔响了起来:“你是哪位?”
关捷越来越紧张了,半是玩笑半是真话地说:“不知道,已经紧张的忘记自己姓什么了。”
路荣行笑了两声,没再装了:“紧张就对了,不然你还叫个考生吗?先不说了,把你的学号和准考证报给我。”
关捷将准考证举起来,逢4一停地报过去了,因为紧张到思路冻结,也不鬼扯了,心脏乱跳地举着电话等答案。
很快那边传来了敲击键盘的声音,几秒之后,路荣行没有吊他的胃口,直接报道:“521,语文84,数学111,英语87,理综108,文综81,体育实验都是满分。”
后面他说什么,关捷有点没听清,他先是长长地舒了口气,为这个比400分高了一截的得分,很快又开始患得患失:“那、那我过城南的录取线了吗?”
路荣行不敢跟他打包票:“按照去年的分数线的话过了,今年应该也没问题,你等通知书吧。”
关捷一直晕乎到挂了电话,才想起自己的两大弱项居然一起上了80,这对别人来说是个不值一提的分数,但对他来讲,只要能达到平均分就够了。
还有就是,他忘了跟路荣行说谢谢。
回家之后没多久,李爱黎就骑车回来了,她在制衣厂听见别人说成绩出了,这趟回来是准备带关捷去网吧。
回来发现他成绩查完了,那个分数李爱黎也挺满意,因为关捷平时在学校多半都考不到这么多,至于他能上那所学校,那就听天由命了。
这个成绩足够他们全家乐一壶了,第二天李爱黎没有去工厂,她骑车到隔壁镇上,去宰了半边小羊排,顺便买了一堆其他的菜,在家里热火朝天地忙活开了。
关捷本来以为她这个大餐是为自己的准备的,还有点不好意思,因为那个分数跟他姐一比就是个渣,关敏的中考成绩是597。
可到了晚上,关捷看见关敏提回来的6寸小蛋糕,问了之后才知道,今天是他爸的40岁生日。
关捷突然被那个蛋糕弄得满脸通红。
路荣行给他买了个mp3,他用了1年,心心念念地给这人攒钱买礼物,可是他爸养了他这么多年,关捷连他哪天生日都不记得。
为什么他不知道?因为父爱无声无言吗?
几年之后,大街小巷里出了一首叫《父亲》的歌,关捷每次听到它,都会想起这个夏天的傍晚。
总是向你索取,却不曾说谢谢你--这就是他一直以来对关宽的态度写照。
回过神后,关捷进屋里拿了钱,骑车上街去给关宽买了3包烟,一包35,是这时镇上最好的烟。
他不是怂恿他爸抽烟,只是关宽只有这么一个爱好,关捷临时也不知道该给他买什么。
1个多小时后,回来面对蛋糕、香烟和一桌子菜的关宽笑了笑,那笑意十分不好意思,他很少这么隆重地过生日。
关捷不知道的是,那几包烟关宽自己舍不得抽,就在耳朵上别一根嘚瑟,碰见别人看见了问,他就会很得意地说,这是他儿子给他买的。
爸爸的生日打断了关捷的全盘计划,家里的大人不去市里,也不会放他一个人去,他因为钱不够,也有点意兴阑珊。
直到8月来临,有天关捷看电视,调过音乐频道的时候看了一眼演奏会,扫见有人在翻谱子,心里突然灵光一闪,有了个粗糙的主意。
之后他动不动就往修理店跑,看起来跟学徒没什么两样。
8月28这天,关捷的录取通知书上午也到了,天不负他,就是城南,然后路荣行下午就回来了。
他才把东西放下,就见关捷冒冒失失抱来了一个带电线的大相册,往他面前一递,表情是一副挺得意的小样子:“给,你的生日礼物。”
路荣行莫名其妙地接住了,入手还挺沉,他边翻边说:“这是什么?咱们在一起生活16年的回忆录?”
关捷白了他一眼:“放屁,这是自动翻页器,给你练琴用的。”
第61章
这个翻页器是个粗制滥造的三无产品, 面子工程上因为材料和经验的限制,处理得不太高大上,如果是一款产品, 那它的销量必然惨淡。
但关捷折腾了20几天, 眼看它从不可能到可行,心里有层亲妈看儿子越看越喜欢的天然滤镜。
另外作为一个思想上的直男, 他觉得实用才是硬道理。
路荣行虽然有点怀疑外观,但还是来了兴趣,因为他弹琴这么多年,还没听说过有这么个玩意, 立刻惊奇地观摩了起来。
他先捞起电线卷,发现后面缠着个灯控开关盒,随即又在翻开的活页白纸板上看到了两组铁丝折出来的小勾。还有就是相册原本的铁线夹里, 被塞满了经过简单伪装的各种零件。
以路荣行那个三组以上的电路图都看不懂的大脑, 完全意会不到这些构造的作用,他莫名所以地说:“怎么翻?我按一下这个开关吗?”
摊平是翻不动的,因为1号电池组的动力不够,插线的话又对场地有要求,关捷经过考虑后把这个选项给干掉了。
按一下就动太不保险了,关捷过来做技术指导,说:“你斜着放了再按,这些铁钩是卡谱子用的, 卡完了它就是你的琴谱了。”
路荣行有点明白了,就是把琴谱撕成一张张, 嵌在这些纸板上,他点了下头说:“然后呢?”
“然后你把它放在琴架上,先按下本子中轴下面的主开关,”关捷说着拉来2把椅子,把路荣行按在了其中一张上。
路荣行坐下后,看见他拨了下相册铁圈下面的一个黑色小凸件,它旁边立刻亮起了一个小红点。
关捷接着把线展开,弯腰把那个灯控盒放到了他的脚边上:“然后要翻页的时候,你就用脚踩一下这个回弹开关,来,踩一脚。”
路荣行是个好兵,立刻用脚尖点了下开关。
空气里很快响起了一阵电机的嗡鸣声,动静不大,跟那种手持式便携小电扇差不多,响过2、3秒之后,第一张白纸板就自己转了180°,翻了一页。
路荣行有点被它惊到了,下意识又踩了一脚,第二页也嗡嗡着过去了,驱动顺畅稳定,衬出功能比外观要靠谱得多。
从试用体验上来说,这个翻页器对他来说确实有用,能够完全解放双手,顺便给人一种“以后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我的练习”的错觉。
路荣行踩出了爽感度,接连又来了好几脚,边玩边感慨:“别说,这个还挺好用的,适合我。你是从哪儿弄来的?”
关捷蹲在地上,说起这个就有点不好意思,仰视着他笑道:“从乱七八糟的机子上拆的零件,拼的。”
路荣行停下动作,将灯控盒捡了起来,心口突然就软了一下。
礼物的重要性在于送的人和他的心意,因为几乎没有分开过,路荣行根本没有契机去思考,关捷对他重不重要。
但这份心意足够了,他用了心,而自己正好需要,这种感觉、这份礼物都恰到好处。
路荣行还不至于鬼迷心窍,觉得这是全世界最好最珍贵的礼物,他只是切实地被取悦了,并且心情明朗地笑了起来:“谁拼的,你吗?”
关捷过于老实了,连装逼都不会:“我哪有这个本事?大部分都是街上的电工师傅帮我拼的。”
“那也很厉害了,”路荣行将本子合起来,放到了自己腿上,接着用下巴指了指椅子,发自内心地说,“你是怎么想起来,要送我这个的?”